华光月曲

穆华这几天一直在专研营养食谱，买回来了很多书籍，照着样子做了一份又一份的餐点，精细又讲究，装在食盒里，每天往医院带。对于成为一个家庭煮男，他已经得心应手。
    今天做的是炖乌鸡汤，还放了红枣、阿胶、党参等几味补血药材，昨天和前天一直让尚月吃猪肝，尽管是换着花样做的，她还嫌弃地撇嘴，说宁愿饿死也不要再吃猪肝。
    穆华到了医院，还没推开门，就听见尚月的声音混着几个人的笑声传出来，不用想就知道尚月又在和病友们讲冷笑话了，有时候就连查房的医生和护士都会驻足一阵，人气旺得令人发指。
    推开门走了进去，众人看见穆华，笑声却像被掐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穆华也算是个熟脸了，只是这几天，他在病房里从来没有给过人好脸色看，就连对尚月的态度都是冷冰冰的，只要他一来，病房的温度就会下降好几度。同病房的人还曾背着穆华问尚月，“他真的是你男朋友？为什么感觉你们关系不太好？”
    尚月笑眯眯的，“他在生气呢，气过了就没事了，大家多担待点。”
    病友们啧啧叹息，“担待什么啊？你都这样了，他还不体谅你，还甩脸色看。唉，枉他空长了一张俊脸，这样的男朋友，还不如不要呢。”
    好歹是背后说过坏话的，看见穆华冷着脸大家都讪讪的，也不好再说笑，渐渐地散了。
    尚月耙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冲穆华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穆华不理她，支起小餐桌，把食盒打开，除了乌鸡汤外，还有两个小菜，其中就有猪肝小炒芹菜。尚月一看见脸色顿时就耷拉下来。
    吃饭的时候，尚月的筷子一直离那道菜远远的。穆华见状，也不说话，夹起一片猪肝直接送到她嘴边。
    尚月刚想说不吃，看见穆华阴郁的样子，又只好勉强地张嘴含住。
    穆华冷冷道：“吞下去。”
    尚月胡乱嚼了两下，囫囵吞下。然后讨好地对他眨眼，邀功似的。
    穆华忽视了那求奖励的眼神，逼着她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出了病房去洗餐具。
    一餐饭就在这种一头热的古怪氛围下吃完了，尚月被强逼着吃了超过平常的食量，小肚撑撑，只好靠在床头不断地叹气。
    渐渐地又有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个看似冷情实则细致的男朋友。尚月很乐意跟她们谈论穆华，毕竟怎么说，他也是高富帅一枚，挺有炫耀的资本。
    等到穆华回来，就发现尚月正眉飞色舞地跟病友们描述穆华帅气多金迷倒万千的辉煌历史。尚月的口才极佳，听众都听得津津有味。穆华不由得叹气，哪有人会把男朋友的过去拿来炫耀的？尚月根本就是在抗议这几天对她的冷淡，在伺机报复呢。
    可是能怪他吗？
    就差那么一点，就真的失去她了。
    尚月根本不知道，就在穆华以为失去她的时候，心脏停止跳动几乎要昏厥的感觉。她也不会知道，当他眼睁睁看着她满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无力感。那种硬生生的剥离，直到现在想起来，穆华还是觉得像被刀剜一样疼。
    尚月没事，子弹打伤了肩胛，伤口总会有好的一天，总比丢了小命要强，他应该庆幸才对不是吗？她还是个病人，他应该要对她比平常更温柔，更耐心。
    可是他做不到。穆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反正，他无论如何，也给不了周遭的人好脸色看。
    尚月看见穆华僵着脸站在门口，眯起了眼睛，笑得很是春光灿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除了偶尔伤口会有些疼痛，已经没有了大碍，只要好好养伤，身体很快就能恢复。
    而且尚月第一次住院住得那么高兴，也许是心境变了的原因，她再没有了负担，心情豁然开朗，连每天护士给的药吃下去都能尝出甜味。
    就连穆华这次发脾气，尚月都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耐心。因为自信彼此爱着，偶尔不可调和的摩擦，就当是生活里的一些调味剂吧。
    穆华在给尚月削苹果的时候，尚月悄悄地伸出了手，轻轻拉扯着他的袖子。怕伤着她，穆华不得不把刀放下，“做什么？”
    尚月可怜巴巴地埋怨道：“我好闷。”
    穆华叹气，“等会去外面花园走走。”
    尚月露齿一笑，“嗯！”
    医院的设施齐全，连小花园都设计得有模有样，有山有水，有草有花。一路走来，还偶尔能看见几个人在绿化草地上谈心，氛围十分宁静美好。尚月才走了几分钟，就体力不支，随便一屁股坐在水池边上，摆手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穆华站在她身旁，只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无甚表情。
    “喂，笑一下啦！”尚月想伸手去扯穆华的脸颊，哪知竟牵动伤口，撕扯出一阵疼痛，不由得捂着肩胛皱起眉头。
    穆华忙弯腰探身，想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他离得很近，尚月都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致的毛孔，趁着机会，便在脸上“啾”地亲了一口。
    穆华愣了一下，直起身，故意装出很严肃的脸色，“很好玩吗？”尚月的一个轻吻，差点让他防线崩溃，他根本不敢泄露出来半点。
    “你别凶我，疼……”苦肉计是百试不爽的，这是尚月很早以前就得来的经验。这回穆华气大了，就得美人计和苦肉计一起上，不然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柔绅士，闹脾气的时候却像个孩子。
    穆华的眼角微微耷拉下来，往日的风情不再，却显出了一丝疲惫和沧桑。“尚月……”
    尚月仰着头，看见穆华的样子，心里忽然抽痛起来，于是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穆华的小腹上，亲密无间的姿势。
    其实她都知道的，她离死亡边缘最近的时候，穆华也远不了。因为早已爱得深入骨髓，两人的命运早已牵扯羁绊在一起，互相影响。子弹打在她身上，却也打在了穆华的心上。
    她死一回，他也会死一回。
    所以她拼命自救，为了自己，也为了他。
    在最后关头尚峰的手竟然偏了方向，本来瞄准她脑袋的枪口却打在了肩上，尚峰看着她痛苦地倒下去，让浓稠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渗出，慢慢染红了地板。秘书听到枪声闯了进来，看见此情此景，目瞪口呆。
    每一秒钟都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尚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终于下了决定，冷静地对已经呆掉的秘书道：“叫救护车。”最终还是不想让她死的吧，尚峰搞不懂自己，却恨极了这莫名其妙的心软。
    尚月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尚峰叫救护车的声音，她的脑袋前所未有地空明，尚峰的举动明白地让她知道，恩怨情仇将要落幕，事情终于可以翻篇了。
    尚月感受着穆华的体温，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再也不会了，穆华，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即便已经过去两个星期，那一声枪响仍然像魔咒一样时不时在尚月的耳边回响，时刻提醒她，曾经离死亡那么近，那么近。
    穆华怕压着那伤口，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尚月抬头，眼里闪着点点泪光，“你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怪你。”穆华叹息，“我只是恨我自己，无能为力，你懂吗，尚月？如果那一刻尚峰没有心软，我是不是就失去你了？我根本来不及到你身边……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因为你爱我，正如我爱你一样。”这个认知，是穆华教给她的。从此，她为他改变了，他也为她变了。“穆华，我这二十几年来，一直在为自己而活着，很孤独。爱上你之后，我就一直在为你改变，你看到了吗？我很庆幸你选择了我，很感谢你闯进我的生命里，尽管态度强硬，我却是无上的感激。还好有你在我身边，当我要掉入深渊的时候及时拉住我，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爱情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让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变得比血脉相连更加亲密，互相渗透到彼此的生命中，同生同长。
    一番剖白让穆华的心柔软了下来，却仍装作凶狠的样子，生硬道：“这样的惊吓，我在也担待不起了。尚月，如果你敢再让自己身处险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记得了吗？”
    可是穆华装模作样的样子在尚月眼里怎么看都是柔情蜜意，她强忍着笑，甜蜜地点头应允，“再也不会了。”
    穆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对尚月的在意，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她撒一个娇，他就能立马缴械投降。穆华觉得自己已经被她吃得死死的，再无翻身的余地了。将来的日子里，到底是谁压制谁，已经不言而喻。
    罢了罢了，谁叫，他爱上了呢？穆华得承认，即使被欺负，他也甘之如饴。
    尚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原谅，心情大好，她站到台阶上，让穆华转过身，自己轻趴到他的背上，“背我回去好不好？”
    尚月很轻，掂着没什么重量，穆华皱眉道：“吃了这么多，怎么还不长？”
    “又不是猪，喂了就长。”
    穆华淡淡一笑，“你是猪就好了，我就把你圈养起来，吃了睡睡了吃，不会乱跑，多省心。”
    尚月咕哝道：“我才不是猪。”未免他再说出什么不爱听的话来，尚月把他的脑袋掰过来，与他接吻。
    空气中似乎洒满了蜜糖，流窜出一股甜蜜的、幸福的味道。
    即使是在静谧的小花园里，也时不时有人走动。人们看见这一对幸福的爱侣旁若无人地秀着亲密，也都只是会心一笑，极有默契地不出声打扰。这样温馨的场景，在常常上演生离死别的医院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
    亲够了，尚月才偏过头，贴着穆华的侧脸，低语，“我爱你。”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就是想再说一遍。”
    “嗯。”
    “那个……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吃猪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