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

第34章


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钟有初,你以为说完了就完了?我是要面子的,你要不要?你也要!你对于尊严的渴求,简直是穷凶极恶!”
在缪盛夏的钳制下,钟有初就像一条滑稽的、被扣住腮的鱼,沉默地挣扎着。她的沉默更激发了缪盛夏的恶意。
“这事儿必须有个了结。”缪盛夏把戒指拿出来往她的手指上套,“结婚!我们两个的面子就都保住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叶嫦娥脸色发青,钟汝意一脸厌恶,低头嘟哝了一句什么,那口型明显是一句脏话。真是父女连心,这句脏话钟有初是明明白白地喊了出来:“缪盛夏!你王八蛋!”
上一次没骂出口的,她全骂了出来,不带喘气,流畅无比,声音也嘶哑了,如同街头巷尾的泼妇一般,把他全家上上下下都问候了一遍。最艰难的已经说出口,缪盛夏反而笑得狞恶,显出痞气来:“钟有初,你想想看,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王八蛋,嫁给我你至少不会更失望。今天两家长辈都在,做个见证,我不能保证你一辈子快活,但保证一辈子宠着你。”
缪盛夏几乎要把钟有初的手指掰断了。叶嫦娥见到这场面,不禁心里发慌。她从不明白那么一个玲珑剔透、舌灿莲花的姐姐竟会横死,现在终于想通了,时势迫人,时势迫人哪:“大倌,我们家有初从来没有想过要高攀啊!小心呀,指头要断了!”
“高攀?难道怕你把我的钱都花光了?哈,那你还真需要一点儿想象力才行。”
大家都来劝,真心的、假意的,闹哄哄。钟有初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往地上缩。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厉寒的空气在室内卷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缪盛夏!我和袁市长等了你一个小时!你给我跑到这里来吃饭!”
缪家父子长得极像,尤其是面上都带着一股煞气,那煞气是在商海里淬炼过的,无坚不摧。缪父久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大家都忘记了他也是个火暴脾气,曾经在股东大会上动手揍过人。他见自己的儿子在强抢民女,一点儿也不吃惊,也没有劝阻的意思,竟是冷眼旁观着,要儿子自己住手。
脸色煞白的钟有初放弃了抵抗,可戒指却没能顺利地套上——她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已经肿胀起来,皮下有一片隐隐的血点。
缪盛夏仿佛吃惊于自己的手段这样毒辣,后退了一步。叶嫦娥扑上去,心疼地查看着外甥女的手指:“有初啊,疼不疼?早知道小姨就不带你来吃这个饭了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你妈?钟汝意,你这个窝囊废!你女儿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也不出声!”
这已经是第二次惨烈结尾。他不是不会与人相处,相好过的女孩子、打过交道的生意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真要举例,那个叫闻柏桢的银行家,第一次见面两人就投机得很;那个格陵有色安排的要和他联姻的女人,也说他是值得信任的君子。
可见今天的局面并不是他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的问题。他为了云泽拼尽心力,却连一个开始都得不到就要结束。
回去的路上表弟仔细端详着钟有初,仿佛过去二十多年没见过一样:“姐,真有你的。”
叶嫦娥呵斥:“别乱讲话!”
“妈!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明明知道五百万的号码,却不去买彩票啊!亏大了!哪怕先结再离,依大倌的脾气,也能拿一大笔赡养费呢!姐,你到哪里去找年薪又高、福利又好的工作?姐,你随便推辞一下就好了嘛,还较起真来了!”
叶嫦娥一耳光打得他再不敢开口。钟汝意开了口:“你打孩子干什么?”
她摸着钟有初的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是小姨不好,没发现缪盛夏是个神经病!就不该让你和他坐在一起!有初啊,可惜你妈死得早,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提起逝去的妻子,钟汝意心内大恸,一腔悲愤化成了“哼”的一声,从鼻子里无比轻蔑地冲出来,然后他就听见女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您怎么想的,您就觉得我是盆祸水,您觉得是我招惹了缪盛夏……我自作自受……”
他一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女儿脸上,打得她脖颈扭向一边,眼泪飞溅。
在车上,缪父举起巴掌,但始终没有落下去。说到底,这个独生子是值得骄傲的,不过是年轻,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但缪盛夏没迟疑,一抬手就给了自己狠狠一记耳光,又脆又响。
缪父本有几句狠话已经到了嘴边,见儿子对自己这么狠,不由得又心疼起来:“盛夏,大舍大得!我们有全盘计划,完美无缺,现在还是需要和格陵有色联手的时候。”
缪盛夏冷冷道:“我不会签那份婚前协议的。”
“我们已经谈过了!”缪父厉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物,结婚不结婚,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和格陵有色的钟有终结婚,离婚,大大方方地付三亿赡养费,我们和他们的账就两清了!云泽稀土刚刚私有化,前面的路还很难走,你要在乎这一年半载的光景?”
“那不一样。”
“对你不一样,还是对钟有初不一样?”缪父生起气来,“她不过是一个你看得见却碰不到的女人!所以格外珍贵!一旦得手,她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第十五章 新尾生传
钟汝意十年没有和钟有初说过话,但也没有动过手,这一耳光把仅剩的一点点父女情意都打没了。等叶嫦娥陪钟有初从医院包扎完回到家,钟父居然已经像没事人一样上起网来,放在一楼的无线路由器指示灯一闪一闪欢得很。
钟有初上去把网线拔了。过了两分钟,钟汝意冲下来把网线重新安好又上了楼。
整个过程看都没看坐在客厅里的女儿一眼。
她的心也熄了,开始收拾行李。
叶嫦娥过来扯她的包:“有初,你爸是死脑筋,不会转弯。”
拉扯之间,包给撕坏了,咧大了口在哭一样,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钟有初一边捡一边说:“小姨,我娇也撒过,泼也撒过,哭也哭过,求也求过,黔驴技穷了。”
叶嫦娥帮她捡起一堆撕碎的信纸,“你爸不会永远这样的!我明天就把电脑搬走,我看他还能不能一天到晚心安理得地躲在房间里!”
钟有初摇摇头:“缪盛夏已经疯了,我还是出去避避风头的好。”
“有初,你真的没有考虑过缪盛夏吗?我侧面问过,他……他不是不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叶嫦娥迟疑道,“我想他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你也不是不知回报。感情讲究个你来我往,慢慢地就培养出来了。他这种风流成性的人,能娶到你做老婆,是他赚到了!你也不用怕嫁过去被欺负,我就是你妈,你嫁人我给你梳头,生孩子我伺候你月子……”
“他对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也是真心喜欢的,因为那些他都得不到。”钟有初淡淡说完,又对叶嫦娥仿佛发誓一般说道,“小姨,我这辈子没结婚的打算。”
这是钟有初第一次正面对叶嫦娥说出这句话来,她实在难以置信,又追问了一遍,才大叫:“为什么?”
“没意思。”钟有初瞟了一眼小姨,又转过头去淡淡加了一句,“过不了这一关,没办法。”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的什么过去别人接受不了?你说什么傻话!发什么傻誓!”叶嫦娥一反应过来即刻破口大骂,越骂越激动,“你不结婚,你妈能活过来吗?你不结婚,你爸就能开金口了?你不结婚,别人就永远不知道你妈——你傻啊?你傻啊!”
她突然心底一片锃亮,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脑内卷起一片狂风暴雨。
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客厅里,她打开了姐姐临终前寄给她的信。也是在这个客厅里,她看过后脑内一片狂乱。明明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哭,哭得阴云惨雾,她却提前解脱了,冷眼旁观。
她唱了半辈子的黄梅戏,俗话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恩怨情仇,回肠荡气,她都看得极淡,宁愿做个大俗人。
手中的信纸被慢慢摊平,是用英文写的。她随团出国访问过,居然还认得一小部分。她去拿了透明胶,试图拼好。虽然钟有初对她说这是不要的废纸,她仍然固执地将它细细粘好——她比谁都明白,真是废纸,就不会一直放在包里不扔掉:“有初,能说的我都已经说透了,说烂了,我也黔驴技穷了。如果哪天你遇到一个人让你动摇了,就找小姨谈谈吧。”
她把粘好的信放在茶几上,走了。钟有初愣愣地看着小姨离去的背影,拿起那封信,是雷再晖写给她的入职推荐信。她都不记得自己居然保存了长达半年的时间。
亲爱的先生/小姐:
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为钟有初小姐写这封推荐信。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去过四十六个国家,整顿过六百七十三家公司,解雇过一万零一十九名员工,为十三个人写过入职推荐信,其中包括……
这里写着十二个人名和任职公司,钟有初惊奇地发现,其中有三个名字她常在各大门户网站的财经新闻中见到,他们现在都发展得很好。
而钟小姐是第十三个。我保证她的专业能力和工作效率都会是最好的。毋庸置疑,她会是最好的同事,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合作伙伴,您可以全心信任她。当然,前提是您值得信任。
另一方面,她的缺点也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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