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书剑

第45章


该死,死有余辜!”
  他拱拱手走到炕上坐下,吹花那边不住的嘿嘿好笑。
  吹花笑着说:“老相国,我要请教,底下应该怎么办?我想把和尚送九门提督衙门追供指使人,还想今晚二更天再进宫去见见皇上。”
  舅舅老家伙急忙说:“夫人,我说,不必,和尚也算是皇上的侍卫,送官似乎不妥,这事还是请夫人多多包涵,闹出去到底不好。
  就交给我带走,教人为他医好创伤,奏知皇上,打发他回去西藏。夫人,您看怎么样呢?”
  吹花道:“我不反对您把他带走,究竟是替义勇老侯爷省点麻烦。他的伤不至死,医治个把月可以无事。
  不过像这种脓包和尚要说是皇上的侍卫,那末这保举的人实在有点混帐。对不起,老相国,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您保举的?”
  老家伙赶紧摇头。
  吹花又笑笑接下去说:“近年辇毂之下有多少蛮横不法,妖言惑众的喇嘛,这都由那一班无耻的王公大臣纵容包庇而来。
  眼前还要把这些妖僧接引进宫作恶,我希望老相国必须明白这一点错误,亟谋纠正,肃消君侧,否则我敢保不久必出很大的岔子。
  江南八侠无可虑,青花老尼,黑努儿不足惧。可恨的就是这些喇嘛,他们才真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皇上以国士待吹花,吹花以国士图报,老相国谋国之忠,知人之明,世所共仰,还望在皇上面前多多优容,吹花感且不朽。”
  这几句话要是说自别人口中,老家伙还能不翻了脸?那就不晓得要吵出多大乱子。
  讲自吹花,舅舅也就没有办法,除了忍耐,说不定反而吃亏。他拱拱手说:“夫人,老夫无不尽力,暂请告退。”
  说着,人跟着站了起来了!
  吹花说:“关于小雕的事,旨意什么时候能下,老相国肯赐帮忙一二么?我晚上要不再进宫一趟呢?”
  老家伙嗫嚅着说:“皇上今夜不在宫里,夫人还是不要去。明儿一早,老夫总有确实消息报告夫人。”
  吹花笑道:“全仗,全仗!”
  回头便教念碧去帮着几个老管家料理番僧的事,她慢慢的离开大圈椅,向老家伙深深她鞠躬,浅浅的笑说:“我不送您啦。”
  老家伙又拱手连说几个不敢,颤巍巍步下台阶。
  老侯爷张勇恭送他大门楼上轿,他又站着跟他谈了几句话,吩咐把金僧送到相国寺安顿,这才上轿走了。
  虽说他留下跟班照料番僧,张勇到底不放心,总怕路上碰着喇嘛生事寻仇,点起四十名家将,由念碧领班,将和尚装在马车里,车帏下个严密,蜂涌出城。
  □□    □□    □□    □□念碧回来时,一路回忆他师父斗和尚那几手拳脚,马背上不住的叹息。
  忽然路旁有人打招呼叫:“马镖头,那儿来,出了什么事么?”
  念碧定睛看,看人丛里站着蓝立孝,慌忙跳下马抢着请安。
  蓝立孝听说赵振纲身受重伤,显得非常不安。
  念碧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交谊至深,力邀他前往看视。
  立孝又似乎有点为难,犹豫了半天,到底也还是跟了来。
  吹花闻报立出相见,极口称谢他一向种种帮忙。
  立孝面有愧色,呐呐不知所答。
  吹花不跟他闹客气,笑了笑说:“蓝大爷,您请坐,我有几句话要告诉您,您听了一定很快意。”
  她一面说着,她一面先坐下。
  立孝点着屁股侧坐相陪。
  吹花是个顶干脆的人,看他这样子,心里难免不受用。
  于是她皱紧眉头说:“蓝大爷,你好像有点过份敬重我,不对吗,讲起来您该是我的长辈呢。”
  立孝赶紧欠身拱手说:“立孝不敢当。”
  吹花道:“为什么?您是我白氏婆婆的师弟,自然也就是小雕的舅舅,唔,我晓得您是老记着西山忠孝斋那回事。
  真怪,那算什么呢?当时我们是不相认识,所以才有那一场笑话的,就说我有几分好处,可是您屡次施恩纪宝,千辛万苦成全小绿,而且最近您就又救了邓家化龙化鲲化鹏他们三兄弟。”
  立孝抱拳说:“夫人,蓝立孝负义背师,无面见天下英雄!”
  他说着垂下了头。
  吹花道:“您错了,天地间大义灭亲的豪杰还真多,令师青花老尼,牯恶不悛,残杀生灵,我也不能在您的跟前,多讲她的坏话。总而言之,她也就亏了有您蓝大爷这么一个好徒儿。
  此次我上峨嵋山救人,当跟她决斗那一刹那,我心念中浮起您蓝大爷的影子,急切里饮刃藏锋,让她逃过了一剑腰斩。”
  立孝蓦她拜倒她下,急声儿叫:“谢谢您,夫人,我给您磕头啦。”
  吹花吃了一惊,她为人向来不懂什么避忌,急忙过去搀起他说:“蓝大爷,您这人真教我没办法,胡闹么!”
  立孝泪流满面说:“夫人,我要求您永远饶恕她。”
  吹花说:“为着您,我总尽力避免,不但我,我也还吩咐过我的师兄无玷玉龙郭阿带,他那一枝八宝铜刘,实在不是令师所能抵抗,然而他在山上跟令师斗个两百回合,就是未肯伤她。
  刚才我说有几句话要告诉您,使您快乐,要说的便是这决斗的情形,您觉得怎么样了呢?”
  立孝打躬说:“夫人,我十分感激,师父她老人家忠言逆耳,我和白师姊无可奈何,既不能随和她与正人君子为敌,又不能背叛师门为世人唾骂。我们姊弟可以说是伤透心了,又没有办法。
  事到临头,难逃却数,我们只有自刎殉师,以谢天下。夫人,现在请教我看看振纲三哥,我这就走。”
  吹花道:“不,我不让您走,我还有话要跟您商量。三哥的伤没关系,虽然被番僧点着了死穴,还好救得快。他在睡觉,等会儿我们喝酒畅谈。”
  话说到这儿,义勇老侯爷出来了。
  立孝抢着给老侯爷请安。
  张勇一把拖住他,圆睁虎目看个半晌说:“你就是蓝立孝?一心向善,自拔污泥,救护纪宝。保全小绿,这些事就都是你干的?好汉子,我真不能相信你就是青花老尼的徒儿了呀!”
  他老人家的巨灵掌虎爪似的猛的一爪拍在人家肩膀上。
  立孝微微的一震,他觉得这百岁的老翁臂力还是这么大,想得到当年何等英雄。想起不禁肃然起敬。
  吹花教:“老爷子,他是来看振纲三哥的,我留他喝几杯酒咧!”
  张勇道:“好,我给你去吩咐七娘。振纲都好了,李夫人在照料他吃药,据她说喝了那一大碗什么药汁就可以没事。
  可是那一位黄少爷,恐怕有点讨厌呢,是不是应该派人上米市胡同,去通知他家里人一声呢?”
  吹花叫:“老爷子,没有关系么,您就不管啦!”
  立孝道:“请问夫人,黄少爷伤在什么她方,很严重么?”
  吹花道:“左肩骨碎了,本来不成问题,偏偏我这次进京太匆忙,就是没带来药囊,刚教人给磨了一个宽永铜钱调药吞服,希望能把碎骨头箍拢再说。不过这种治法太慢,要费我许多时间,我不能等么。”
  立孝道:“我那里倒是还藏有一点好药。”
  吹花立刻抢着叫:“不错,你师父杀人取材制药救人,你藏的必是她的药,那实在难得,算你替她做一分功德吧,快,快去拿来。”
  立孝不做声,拱拱手便走。
  念碧追送他到大门口上马,笑着叫:“蓝大爷,您能来么?”
  立孝站在马镫上,苦笑着道:“老弟,你以为青花祖师太的门下就没有讲信义的人了吗?”凄然策马而去。
  看他那种失意的样子,念碧心里万分难过,他回去客厅里兀自感慨万千。
  □□    □□    □□    □□约莫吃顿饭工夫,蓝大爷果然带了药赶来,亲自动手为黄麟眉上开刀整理碎骨,然后敷药扎缚。
  他的手术相当高明,而且极其细心慎重。吹花旁观暗自惊服,等到他一切都搞停当,这便趋前称谢。
  蓝大爷依然怏怏不乐,他轻声儿说:“夫人,伤虽重可保无虞,药也不是师父给我的,里头并无罪恶成份。”
  吹花一听吓个大跳,急忙说:“蓝大爷,我讲话有时很没有礼貌,这得请您多多原谅才是!当然,谁又能愿意听人家笑骂自己的师父呢?成,蓝大爷,我从此不谈青花老师太好不好?
  您千万别生气,我们出去,喝酒谈天,我有很多事要请教您么。再说黄麟也要靠您彻底成全。
  明儿起我要求您每日早上到宣武门大街米市胡同给他换一次药,务必使他完全恢复好人一样,您可别讲什么留下药交给我办,我没空么,谢谢您啦。”
  她眼睛看定蓝大爷手中包好预备留下的药末,人跟着拜倒下去。
  吹花这一闹客气,立孝除了顶礼相还,什么话都不好说,默默她跟她到小客厅来。
  这里排好了整台酒席,张勇亲自作东,振纲念碧左右相陪。
  夜来张勇喝的酒真不少,照平时他老人家这会儿决不能再喝,事出意外,居然还是酒到杯干,毫无难色。
  不用说这是吹花孝敬的那一颗药丸作怪,老头子自己心中明白。
  振纲本来能喝,念碧要讨蓝大爷欢喜,他今天也肯放量。
  十来杯过去以后,立孝好像不怎么样拘束了。
  吹花的热情,张勇的豪气,振纲的雄浑豁达,念碧的恭顺温良,溶化了他的忧郁阴霾,他从容饮啖,随便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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