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他,他摇摇头:“对不起,亚当。”
我猛地拉开了帘子,我爸爸就坐在床上,眼睛还睁着。我想,你看,你错了吧,安托因,他还活着呢,这个老混球!然而我发现他的肤色不对劲,有点蜡黄色,他的嘴巴张着——这是最可怕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那儿。活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张嘴的,那是在痛苦的喘息中定格,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呼吸,愤怒,几乎是在咆哮。
“噢,不!”我呜咽着说。
安托因站在我背后,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他们十分钟前宣布了他的死亡。”
我抚摸着父亲的脸,他蜡黄的脸颊很凉。不是冰冷,也不暖,只是比它应该有的温度略低几度。他的皮肤摸上去就像雕塑土,了无生气。
我感到无法呼吸,就好像是在真空里一样。周围的光线似乎也在闪动。我突然号啕大哭:“爸爸!不!”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抚摸着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皮肤粗糙并有些黑汗毛从毛孔里扎出来的红鼻头。我靠向他,亲吻着他愤怒的脸。多年以来,每次我吻父亲的额头或者脸颊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回应,但我却总是深信自己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窃喜。现在,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回应了,当然了。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我希望你能有机会跟他告别的。”安托因说。我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可我却不能转身看着他。“他又像上次那样呼吸困难,这次我甚至没有浪费时间跟他争吵就直接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他拼命地喘着气。他们说他得了肺炎,可能已经有段时间了。他们还在争论要不要给他插上管子,但是他们连插管子的机会都没有。我一直在不停地打电话。”
“我知道。”我说。
“本来有些时间的……我本想你能来跟他告别的。”
“我知道,没关系。”我强压着悲痛说。我不想看安托因,我不敢看到他的脸,因为听起来他好像在哭,这是我无法面对的。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哭,这当然很愚蠢,我的意思是,如果连你父亲过世了你都不哭,那你肯定是有毛病。“他……说了什么吗?”
“他基本上是在骂人。”
“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
“没有,”安托因过了好久才回答,“他没有问起你。但是你知道,他几乎没说什么,他——”
“我知道。”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基本上是在咒骂大夫,还有我……”
“是啊,”我盯着父亲的脸,“不奇怪。”他的额头上都是皱纹,愤怒地起着皱,就那样定格,成了他最后的样子。我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些皱纹,想把它们抚平,但是徒劳无功。“爸爸,”我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对不起的?他老早就该死了,死对他来说比活在持续的痛苦中要好得多。
床另一边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皮肤黝黑的人走了进来,我认出他就是上次那个佩特大夫。
“亚当,”他说,“我很遗憾。”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过。
我点点头。
“他的肺炎感染很严重,”佩特大夫说,“肯定已经潜伏了好久了,尽管上次住院的时候他的白血球指数并没有显示任何异常。”
“嗯。”我说。
“以他的身体状况,这实在是雪上加霜。最后,在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给他进行插管治疗之前,他就心肌梗塞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了了。”
我又点了点头。我并不想知道细节,有意义吗?
“其实这样最好。否则他可能需要插上管子再多受几个月的煎熬,你也不会希望他那样的。”
“我知道。谢谢。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只有——只有他,对吗?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你没有兄弟姐妹?”
“对。”
“你们父子关系一定很亲密。”
真的吗?我想。你怎么知道的?这是你的职业医学看法?但是我只是点了点头。
“亚当,你希望我们给哪家殡仪馆打电话?”
我努力回忆母亲过世时办丧事的那家殡仪馆的名字。几秒钟后,我记起来了。
“如果我们有任何可以帮你的,乐意效劳。”佩特大夫说。
我看着爸爸的尸体,看着他蜷缩的拳头、愤怒的表情、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然后我抬眼看着佩特大夫说:“你能让他闭上眼睛吗?”
第六十一章
殡仪馆的主管还是当年操办我母亲葬礼的那个人。他很热心,也很和蔼可亲。他的头发有几块有点儿黑过头了,蓄着一把直立的大胡子。他叫弗兰克——“跟你父亲的名字一样。”他说。他把我领进殡仪馆,里面看起来就像简陋的乡村小屋,铺着东方地毯,有些深色的家具。中间是个大厅,旁边有几间房子。他的办公室既小又暗,有几个老式钢制文件柜,还挂了些船和风景画。这个人一点都不矫揉造作,似乎真的很关心我。弗兰克说了些他父亲过世的时候的事儿,那是六年前,他说那段日子对他来说非常痛苦。他递给我一盒面巾纸,但我根本用不着。他在为如何在报纸上发表讣闻做笔记——我暗自奇怪,谁会看呢?有谁会真的关心呢?——我们决定了该采用什么样的措辞。我努力地回忆爸爸过世了的姐姐的名字,还有他父母的名字,我这辈子见他们的面加起来还不到十次,而且只是叫他们“爷爷”、“奶奶”。爸爸和他的父母关系很僵,所以我们很少见面。我对爸爸漫长而复杂的就业经历有点记忆模糊,我可能忘了一所他曾经工作过的学校,不过那些重要的学校我都想起来了。
弗兰克问起父亲的从军纪录,我只记得他在某个军事基地参加过基本训练,从来没有去哪儿打过仗,而且他对军队深恶痛绝。弗兰克问我希不希望在父亲的棺材上放上国旗,作为老兵,父亲有权享受这份荣耀。但我拒绝了。爸爸才不会希望自己的棺材被盖上国旗,他肯定会破口大骂,会说这样的话:“你他妈觉得我是谁?庄严地躺着的约翰·肯尼迪?”弗兰克又问我希不希望军乐队在葬礼上吹葬礼号,父亲也有权享受这个。他还向我解释说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号手了,他们一般都是在墓边放磁带代替。我说,不,我爸爸也不会想听“葬礼号”。我告诉他我只希望他尽快安排好葬礼和其他一切事宜。我希望它赶紧结束。
弗兰克给举行过我母亲葬礼的那家天主教堂打了电话,预订两天后举行葬礼弥撒。据我所知,不会有外地赶来的亲属了。我们亲戚中惟一活着的就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阿姨,以及我的几个表兄妹。有几个人我想应该算是爸爸的朋友,尽管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并且都住在本地。弗兰克问我有没有希望父亲穿着下葬的衣服,我说他可能有,我得找找。
接着弗兰克带我到楼下展示棺材的套间。它们看上去都很大、很俗气,要是老爸看到了,一定会笑话它们。我记得母亲过世的那段日子里,有一次他慷慨激昂地说殡仪行业只是在偷窃亡者家属的钱财,他们如何对棺材漫天要价,而棺材最后总是得埋到土里的,要那么好的棺材有什么意义呢?还说他听说他们总是在人不注意的时候用便宜的松木棺材把贵重棺材偷偷地换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是看着母亲的棺材被埋进土里的,我不认为他们能骗人,除非深更半夜地来把它挖出来,我实在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出于这种原因——至少这是他的借口——爸爸给妈妈挑了一具最便宜的棺材,上了色的廉价松木,看起来像是红木。“相信我,”母亲过世之后我在殡仪馆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母亲不赞成浪费钱。”
但是我不会这么对他,尽管他已经不在了,我怎么做他都不会知道。我开保时捷,住“海港家园”的大公寓,也能给我的父亲买一口好棺材。当然,用的是他一直鄙视的我的工作所得。我挑了一口看上去很高雅的红木棺材,它还有个叫“记忆保险箱”的东西,是个小抽屉,你可以在里面放些死者生前使用的东西。
几个小时后我开车回家,蜷缩在我从来不收拾的床上,进入了梦乡。那天晚一点的时候我去了爸爸的公寓,翻了翻显然很久没有打开过的衣橱,找到了一套看上去很廉价的蓝色西服。我从来没见他穿过这套衣服,衣服的双肩上都积了一层灰。我还找到一件礼服衬衫,但是找不到领带——我想他从来都没系过领带——于是我决定拿我的给他。我在房子里找了找他可能愿意陪他下葬的东西,一包香烟,或许吧。
之前我一直害怕来这儿会睹物思人,害怕会忍不住哭起来。但是我来到这里,看到老头子只留下这么点东西,只觉得深深地悲哀——淡淡的香烟味、轮椅、呼吸管和苏丹式躺椅。在房子里痛苦地找了半个小时之后,我放弃了,决定在“记忆保险箱”里什么也不放。就让它象征性地空着吧,干吗不呢?
我回到自己的公寓,挑出了一根我最不喜欢的领带。这根蓝白色条棱纹的领带看上去就让人心情阴郁,因此我根本就不觉得可惜。我不想再开车回殡仪馆,于是下楼让门卫找人把领带快递过去。
第二天要守灵。我提前二十分钟到了殡仪馆。空调开得有点儿冷,空气里还飘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弗兰克问我是否想私下向父亲“表示尊敬”,我说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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