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

日暮时分，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男子匆匆走进立政殿中。
    殿内，一个身体丰腴的女子正坐在席上，手中正摆弄一双金丝护手。
    看着男子走了进来，她面上一惊，忙放下护手，站起身来，上前见了一礼：“臣妾见过陛下！臣妾不知陛下过来了，怠慢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说着往殿外看了一眼，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也不知外面的人怎么当差的？见陛下来了，也不进来通传一下！”
    “是朕不让他们进来通传的！”李世民淡淡出了声。
    听李世民声音有些冷，长孙无双仔细一看，发现他面色似乎有些发青。
    是不是上朝的时候又有人逆了龙麟？
    想到这里，长孙无双笑了笑：“看陛下面色不太好，是不是魏征那老小子又跟陛下拧上了？”
    “没有！”说着李世民侧眼看了一眼长孙无双，目光冷冽：“是朕有话想单独对皇后说！”
    “哦？”长孙无双一愣。李世民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正在这时，云兰端了一碗药汁过来，向二人请了安，上前对着长孙无双轻声说道：“娘娘，该喝药了！”
    看着那浓黑色的黏稠药汁，李世民抬起眉，对着长孙无双说道：“皇后，你先把药喝了吧！”
    “是。”长孙无双答应了一声，接过青色瓷碗，瞅了瞅那黑色的药汁，用手捏着鼻子，一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许是药汁有些苦，她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用手中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嘴角，将碗交给云兰，吩咐道：“本宫和陛下有些私己话要说，你们都呆在殿外。没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是！”云兰带着宫女们鱼贯退出。
    “药很难喝？”李世民冷声问道。
    “嗯。”长孙无双淡淡一笑，“有点难喝！”
    李世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片蓝天，半晌，轻轻说道：“你这治病的药喝着都这么难喝，阿洛喝下的可是要人命的毒药，不知道会不会更难喝？她是不是会觉得更苦？”
    听李世民这么一说，长孙无双的脸，瞬间变得有点发白：“陛下……怎么又想起了淑妃了？”
    “这两年来，我能有一天不想她吗？”李世民缓缓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长孙无双，说道：“我一直不知道，阿洛为什么突然会服毒自尽，她为什么会愿意扔下我和恪儿，就这么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皇后？”
    长孙无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有着轻微的颤抖：“臣妾……不知！”
    “不知？”李世民铁青着脸，像鹰一般的眼睛直穿向长孙无双：“可是，有人跟朕说，你是知道的。”
    长孙无双的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这两年，李康都在暗中调查阿洛的死因，直到前段时间，李康找到了一个人，终于让朕知道了阿洛服毒的真相！”
    “什么人？”长孙无双颤声说道。
    李世民紧紧盯着长孙无双，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南阳公主！”
    “她……她说了什么？”她的手，紧紧绞住手里的丝帕。
    他盯了她半晌，“她说，是无忌，是他逼阿洛自尽的！他以杨政道的命来逼阿洛，他知道，阿洛一定会为杨家，为杨暕这么做的！”
    看着李世民冰冷的眼神，长孙无双觉得自己的心也像坠入冰窟一般。
    跟了他这么多年，这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他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于是，她赶紧说道：“她胡说的，陛下！大哥他……他没有这么做！”
    “皇后怎么知道南阳公主是胡说的？难道无忌他跟你说过这事？”李世民追问道。
    “这，臣妾……”长孙无双一时语噎。
    “看样子，皇后对这事应该是知情的吧？”李世民走上前来，逼近长孙无双。
    长孙无双心中一惊，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皇后认为，朕现在应该怎么做啊？”李世民的话像寒风一样冷冽。
    “扑咚”一声，长孙无双一下跪了下来：“陛下，一切都是臣妾做的，与我大哥无关！大哥只是帮我给淑妃传了话！”
    “你终于承认了！”李世民走到长孙无双面前，却并未将她扶起，而是居高临下看着下，轻轻弯下腰，冷笑道：“皇后凤体未愈，跪在地上一定很凉吧？你想过没有，阿洛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地下，她会更冷的！”
    “陛下……”长孙无双早已泪流满面：“所有的过错，臣妾愿意一力承诺，只求陛下能放过我大哥，不要迁怒于我的孩子！”
    “承担？你如何承担？”李世民抬起身来，冷冷问道。
    “臣妾……”长孙无双仰望着李世民，泪光盈盈：“臣妾愿意像当年淑妃一般，以自己……一条命，换取长孙一门平安！”
    李世民定定地望着长孙无双，半晌才说道：“你认为害过阿洛的人，我会轻易放过吗？”
    “陛下……”长孙无双忙把头磕了下来，撞在地板上“叮咚”作响：“臣妾求求陛下，看在臣妾家人为大唐鞠躬尽瘁，出生入死的份上，饶过他们！”
    “可是，朕对阿洛怎么样，皇后一定是知道的！皇后认为，这抵得过这几年来，朕所受的痛苦吗？”李世民的眼中闪着寒光。
    长孙无双望着李世民，她知道，他若是下定了决心，她的娘家，她的儿子，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终于，她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埋藏在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陛下，如果……淑妃可能没有死呢？您可否放过臣妾的家人！”
    李世民一愣，双目一闪：“皇后，何以这么说？当初朕可是亲眼看到过阿洛的尸身，也是朕亲手下令将她下葬的！”
    长孙无双犹豫了半晌，这招是最后的保命符了，是死是活，都要试一试。终于，她开口说道：“其实，在淑妃下葬后不久，大哥就发现淑妃的墓被人打开又封了回去，所以大哥怀疑淑妃诈死。只是，这些年来一直监视着杨家和萧家，却没有发现杨、萧两家有什么异样，所以，到底真相如何，臣妾也不敢肯定。”
    李世民怔了半晌，眉头轻轻一蹙：“阿洛是诈死？”心跳却突然加快。
    “陛下，臣妾愿意承担所有的一切，求陛下保我的家人一世平安！”长孙无双哀求道。
    看着身下伏着的长孙无双，一个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家人平安的女子，跟自己心底的深藏的那个女子一样，他的心底突然柔软了一下：“好，朕答应你，保你兄长荣华一生！”
    “那臣妾的孩子呢？”长孙无双怯怯问道：“陛下是如何对他们？”
    李世民顿了一下，说道：“他们也是朕的孩子，朕会善待他们的！”
    长孙无双垂下双眼，说道：“臣妾知道，恪儿聪慧英武，颇似陛下！若是陛下传位于恪儿，臣妾怕他知道淑妃当年去世的真相，会对臣妾的孩子们不利……”
    “皇后想多了！”李世民打断长孙无双道：“承乾为嫡长子，朕自然会传位于他！恪儿是庶子，而且……他有前朝血统，就算朕心里再疼爱他，注定他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听李世民这么一说，长孙无双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磕头道：“那臣妾就算此去黄泉，也可心安了！”
    李世民睁开双眼，看着伏在自己身下瑟瑟发抖的长孙无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个女人毕竟陪伴了他十几年，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心软，便转过身去，说道：“放心！在你死后，朕会给你作为皇后所有的荣光！”说完，他便快步向殿外走去。
    “陛下！”长孙无双在身后凄婉地一唤。
    他的身形一下顿住，却没有转过身来看着她。
    “臣妾，最后，还想问一个问题！”她含泪说道。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臣妾和陛下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陛下有没有爱过臣妾？”她问。
    他直直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她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绝望了。原来他一直没有爱过她！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阿婢！其实答案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在私下做那么多事了！”说完，他径直向殿外走去，再没有一丝的眷恋。
    她颓然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最后，她还是输在了那个女人手里。
    次日，长孙皇后病情恶化。三日后，薨逝于立政殿。
    李世民按照惯例，开始修建昭陵作为自己和长孙无双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