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久必合

52 濡沫(07)


    送走了裴宁,谭如意紧接着上楼去找夏岚。( 起笔屋)她正在厨房烧水,水壶里咕噜咕噜响着。谭如意问她饿不饿,她点了点头,“早饭中饭都没吃。”
    刚打过针,吃别的恐怕刺激肠胃,谭如意便帮她熬了一锅粥,丢了点切碎的鸡丝进去。等粥熟的时候,夏岚向她问起裴宁的事,“我当时看裴宁的简历,是觉得他毕业的学校有点眼熟,但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又想起来上回谭如意给她送饭的事,“这么大一桩新闻,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然丝毫没注意到。”
    谭如意有些无奈,“你别取笑我了。”同她讲了字条的事,“我现在担心沈先生会多想……”
    “还叫沈先生啊?今后孩子生下来了你也这么叫?”夏岚想起方才她哆哆嗦嗦喊的那句“老公”,忍俊不禁,“既然怕他多想,你就该主动讲清楚。”
    闲聊了一会儿,粥煮熟了。谭如意替她盛了半碗,搁到餐桌上,“小心点,烫。”
    夏岚歪坐在椅子上,慢慢吃着。吃了一会儿,自嘲一笑:“离婚了才发现,还是有个人在跟前的好,起码生病了好歹有人照顾。”
    谭如意在她旁边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静了数秒方问:“那你……现在在谈恋爱吗?”
    夏岚摇了摇头,手捏着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粥,似是突然没了胃口,“其实……这几天我前夫一直在联系,他想复婚。”
    谭如意一惊,抬头看她,“那你的意思是?”
    “我肯定不答应,可他天天去骚扰我妈。我妈看他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力劝我再给他个机会。我就骗她,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妈精贼得很,天天催我把‘男朋友’带回去她看……”她叹了口气,“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做女人可真不容易,初婚晚了要催,二婚不积极也要催。”
    话里全没有谭吉的影子。
    谭如意便又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静了片刻,又问她:“有人追你吗?有没有合适的?”
    夏岚一顿,“没有。”
    一时便沉默下来。夏岚喝完了粥,将碗放回厨房,问谭如意,“你是再坐会儿还是回去?我现在浑身没力气,不然也好陪你出去逛逛街。”
    谭如意赶忙摇头,“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夏岚点了点头。
    谭如意起身往外走,“那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将门关上以后,谭如意背靠着门板叹了口气,十分懊恼,仍是不知道怎么同夏岚开这个口。站了一会儿,朝电梯走去。
    她按了楼层键,电梯门正要合上的时候,对面上来的电梯恰好在这时停了下来。谭如意无意识朝对面瞥了一眼,立时怔住,抬手使劲去开门键。
    堪堪合成一线的电梯门又立即超两旁弹开,谭如意跨出去,看着那道身影走到夏岚的公寓前面,在他抬手按门铃的时候骤然出声:“谭吉!”
    清脆的“叮铃”声里,谭吉身影一滞,转过身来,而他背后的门也紧跟着打来,传出夏岚的声音:“不是说你让你别来的吗……”
    话说了半截,突兀地断了。
    三个人尴尬地站了一瞬,夏岚忽长叹一口气,对姐弟两人说:“进来吧。”
    进屋以后,夏岚先是给两人到了杯水,而后靠着一侧的墙壁,看着沙发上坐着的谭如意,“如意,对不起……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谭如意手指紧握,没有说话。
    谭吉却开口说:“姐,是我主动的,不关夏岚的事。”
    “你瞎说什么!”夏岚低喝一声,看着谭如意,急忙解释起来,“如意,这事儿是我不厚道。但也不是你想得这样,我跟谭吉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谭吉霍地站起身,紧盯着夏岚,“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夏岚咬了咬牙,看着谭吉,“既然今天如意也在,我干脆就把话说清楚。你还年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一个离过婚的老女人,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谭如意脑中一团乱麻,忽然开口:“你们别吵了。”
    一时静下来,谭如意抬头看着谭吉,“你主动的?”
    “当然是我主动的。”
    “她大你六岁,还离过婚。”谭如意艰涩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夏岚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了。
    “那又怎么了?姐,你该不会觉得离过婚的女人就低人一等吧?”
    谭如意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谭吉,他看来身形高大,然而仍有几分稚气未脱,再怎么成熟得超出年龄,也仍旧才二十岁出头而已。“夏岚有自己的事业,你还在读书。我并不是想阻止你们,可是……”
    “我知道,”谭吉打断她,“你要说的话,夏岚已经跟我说过一千遍了。我没打算让她现在就跟我好,我一无所有,也不想让她跟着我受委屈,可是……”他声音低下去,“好歹得给我一个机会。”
    谭如意没说话,夏岚也没说话。
    “姐,”谭吉朝着夏岚瞥了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都是目标明确,绝不半途而废。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你了解我,你帮我说句话……”
    谭如意心里一时间闪过万千的念头,将各式各样的结果都仔细考虑过了一遍,转而轻松下来。这事儿没确认之前,总让她寝食难安,此刻真得到了证实,反不如她想象得那样可怕。她缓缓走到夏岚跟前,伸手将她发凉的手握住,低声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夏岚别过身去,另一只手遮住脸,“我不知道……”
    谭如意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说:“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了,只是一直没办法开口问你。这件事,你们自己做决定,我不会管。”
    夏岚怔了怔,“你不怪我?”
    “我……我倒是挺想怪你的,可是怪不起来。你帮了我这么多,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恐怕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一时都沉默下去,还是谭如意先开口,“我……我先下去了,你们两个人慢慢聊。”说着瞥了谭吉一眼,缓缓走出去,将门合上。
    站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心想,事情结果如何全看两人的造化。不管成不成,唯独有两件事决不会改变:谭吉永远是她弟弟,而夏岚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
    再说眼前迫切需要她去解决,是晚上怎么同沈自酌坦白裴宁的事。
    为此,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沈自酌再次发火。准备晚饭的时候,也竖起一只耳朵,时刻注意着门口的动向。
    不知不觉间,已烧了六道菜,就在她漫不经心地切着西兰花时,忽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赶紧放了刀,洗了洗手走出厨房迎上前去,将拖鞋递给沈自酌,笑吟吟说道:“回来啦。”
    沈自酌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接过拖鞋换上,而后径直走去卧室换衣服。
    谭如意将炒好的菜端出来,六道菜加上一个汤,铺了大半张桌子。她盛好饭,等沈自酌走过来时,替他拉开了椅子。
    沈自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坐下去。看了看桌上的菜,愣了一下,“怎么炒这么多菜?”还全是他喜欢吃的。
    谭如意赶紧笑说:“菜买多了。”
    吃饭的时候,谭如意更是频频主动给他夹菜,夹得沈自酌碗里堆起一座小山。到最后,沈自酌不得不说:“不用夹了,再夹吃不完。”
    谭如意顿时一怔,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他神色平淡,瞧不出究竟生没生气。一顿饭惴惴地吃完了,沈自酌收拾碗筷。菜炒多了,还剩一大半。谭如意见他都倒进了垃圾桶里,便走过去说:“其实……香肠还能留着再吃一顿的。”
    沈自酌动作一顿,“……吃剩菜不好。”静了一会儿,又说,“我今天联系了家政,从明天起会有人来帮忙做饭。”
    谭如意这一下吓得不轻,呆愣地站在厨房门口,直到水声响起来了方回过神,忐忑走过去,十分委屈地喊了一声:“沈先生……”
    沈自酌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连饭都不要我做了吗?”
    沈自酌愣了一下,笑出来,“想什么呢?你现在怀孕了,我怕你闻到油烟味难受。”
    谭如意盯着他,“你不生气?”
    沈自酌静了数秒,“已经气过了。”看着她,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说,“难怪你这么殷勤。”
    “我……你洗完之后来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谭如意去书房,将藏在箱子里的笔记本拿出来。她在书桌前坐下,将笔记本翻开,随意看了一会儿,忽觉眼前的灯光被遮去少许,抬头一看,沈自酌已走过来。
    谭如意清了清嗓,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坐。”
    沈自酌依言坐下去,十指交握,搁在桌面上,看着谭如意,“说吧。”
    仿佛回到那天,她在心猿意马地写着散文,而他则在对面心无旁骛地画着草稿。故事仿佛一早地埋下了伏笔,绵延千里,等着某一日将其揭开。
    谭如意将笔记本合起来,郑重其事地推到沈自酌面前,“这是裴宁连同字条一起还给我的。”
    沈自酌看她一眼,又低头看着手边的绿色硬壳笔记本,一时没答话。
    谭如意静了片刻,一五一十将当年和最近的事讲了出来。她说得很慢,本以为会觉得难堪,然而讲述的过程除了几分惝恍,并无其他感觉。大约是沈自酌目光沉静,而这些旧事已如隔世,隔了层薄雾一般。
    末了垂着头,双手紧握,似在等待沈自酌的宣判,“这就是当时我扔掉以后,又被裴宁捡回来的本子,现在……都交给你了。”
    沈自酌将本子接过来,手指摩挲着笔记本的侧边,却并有将其翻开。
    纸张沾过雪水,皱了起来,侧面污迹斑驳,便如那一段往事本身,
    过了半晌,他忽将本子往桌上一扣,推还给谭如意,看着她沉声开口:“你留着吧,这是你的回忆。”
    谭如意一愣。
    而沈自酌忽然站起身,一手撑着书桌,倾身往前,深深看她,“你的过去对我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谭如意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所以,这本子还是交给你自己处置。”
    靠得很近,呼吸间便是他身上清浅的气息,谭如意莫名眼眶一热,“沈先……”
    沈自酌开口打断,“你白天是怎么喊我的?”
    谭如意张了张口,脸静静悄悄地涨红了,“……老公。”
    沈自酌笑起来,伸手捏着她的下颔,凑上去亲了一下,低声说:“很好,以后都这么喊。”
    谭如意眨了眨眼,手掌压着那硬壳的笔记本,忽踮起脚尖,环住沈自酌的后颈,主动吻上去。
    头顶明亮的白光投在两人身上,在书桌和地板上照出两道浅灰色倒影,紧紧相依。
    ——
    次年六月,崇城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上个月的时候,谭如意和沈自酌的孩子满月,而谭卫国的一审判决也下来了:有期徒刑十年。商量以后,决定不再上诉。
    而在谭如意怀孕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沈大哥最终决定和方雪梅离婚,至于沈子轩的抚养权,仍在争夺之中。第二件事,是方晓葵拿了一笔钱之后销声匿迹,三叔和三婶最终和好,并决定共同抚养方晓葵诞下的孩子。
    这两件事,都让沈家一阵鸡飞狗跳。最初方雪梅并不打算离婚,然而就在僵持期间,她的公司忽然出现一个极大的资金缺口,找了好几家银行,都没能批下贷款。眼看资金链断裂,公司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沈知常突然出面,称愿意将其收购,但条件是方雪梅必须答应同沈大哥离婚。方雪梅回天乏术,不得已只好同意。
    而三叔沈知常同三婶的复合,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
    不过沈家虽然纷扰不断,谭如意却仿佛处在风暴之外,全然没有受到一点波及。除了生产时稍稍凶险了些,整个孕期也堪称平安顺遂。
    考虑到孩子出生以后,原来的两居室必然难以转圜,沈自酌便在同个小区里买了一套复式,并将谭爷爷接了过来。
    为了庆祝乔迁,大家决定聚在一起吃顿饭。而久未下厨的谭如意,在得到沈自酌的恩准以后,预备重出江湖。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在沈自酌和夏岚的陪同下去菜场买菜。
    早上的菜场热闹喧嚣,刚刚摘下来的黄瓜还带着刺儿和花,沾着晶莹的露水。很快便将今日要用的食材卖得七七八八,算来还差一条鱼一只鸡。
    谭如意便去了以往常去的那个摊子,没想到仍是原来的那位丁大姐。
    丁大姐见到久未露面的谭如意也觉十分惊喜,笑说:“可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呢。”
    谭如意笑了笑说,“我生孩子去了。”
    丁大姐麻利地从笼子里捉了只肥硕的土鸡,“哦!那恭喜啊!——这只怎么样?”
    谭如意拎着鸡的翅膀看了看,“行,就这只吧。”
    丁大姐一边杀鸡一边瞅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夏岚,问道:“你老公没跟着过来?”
    “抱着孩子呢,在菜场门口等着。”
    “哦,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谭如意和夏岚相视一笑,没有答话。丁大姐忙着给鸡放血,也并不在意。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处理完了。谭如意接过鸡,递了张一百的整钱,“丁大姐,给你一百,不用找了,就当时请你吃顿喜酒。”
    “哎,那怎么行。”丁大姐掏出数张零钱,点了一遍,塞进谭如意手中,又额外掏了张二十的出来,“我钱不多,给二十,当给你孩子的红包。”
    谭如意自然不收,然而盛情难却,只好说:“我今后多来给你做生意。”
    丁大姐笑得合不拢嘴,“那敢情好!”
    又去旁边挑了条鱼,谭如意和夏岚一同走出菜场。夏岚笑道:“要不是陪你,我肯定不愿来逛菜场,太吵了,味儿又难闻。”
    谭如意笑说:“我倒很喜欢,张罗家人的饭菜非常有意思。”
    “你以前没生孩子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贤惠,如今生完孩子,简直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谭如意笑起来,“你能不能不取笑我。”
    “我没取笑,这是表扬。”
    静了一瞬,谭如意忽然说:“谭吉明年就满二十二岁了。”
    夏岚一顿,“满就满呗。”
    “你别装傻,谭吉天天烦我。我就想问你,你打算几时当我弟妹?”
    夏岚笑起来,作势要掐她,“不带你这么占我便宜的啊。”
    说说闹闹间,已到了菜场门口,谁知沈自酌正被围在三四个大妈中间,神情颇为局促。谭如意加快脚步,赶紧上前去解围。
    沈自酌见她终于出来,如释重负。谭如意将袋子放在地上,笑着接过了沈自酌右手抱着的孩子。沈自酌总算空出手一只手,便将左手抱着的孩子换到了右手上。
    便有一个大妈问谭如意:“哟,这是你的孩子啊姑娘?真真好福气咧,一生就是一双,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啊?”
    谭如意笑着将襁褓揭开一点,看了看正此刻睁着两只眼睛的婴儿。沈自酌手里的另一个也睁开了眼睛,正缓缓挥动着小拳头。清透的晨光下,他黑亮的眼睛仿佛净透的琉璃,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喧闹繁华的烟火世界。
    谭如意与沈自酌交换一个眼神,轻声一笑,答道:“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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