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红尘

王宝本是个小药童，跟着神医学了十年，妙手回春学不会，倒是采药技能练得杠杠的。很不负众望地被师父称为：“嗤，庸才。”
    但王宝没放弃过自己这一天赋，他总是相信自己有一天能采到一千年神药，然后发个财，娶个老婆。
    果真上天从来不会辜负有心人，某天，他根据书中记载在山崖处等待传说中的仙芝出现，也很幸运地采到仙芝，但是却被同样有心也有武功的人给盯上，最后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把这仙芝给啃了，然后跳崖途中噎死，享年二十有一。
    “王宝？新来的？之前可在什么洞府门派修炼过？”拜那一株仙芝所赐，王宝肉身死了后，他就飞升上天界，排队进天宫入职，但这负责登记的龅牙仙官这么一问，他就磕巴了。
    “没…..没，没洞过房…...还是处…….”他红着脸，小声答道。
    当时那仙官差点没把他打回去投胎，后来他以为自己算是学过医该不会去太上老君那儿吧？结果却是被调到了什么百晓殿。
    这里头住着个什么主，他可没听过。啧，倒是这二郎神呀，孙悟空住哪儿，他有兴趣。
    只是，当他看到那些仙娥仙奴露出嫉妒的神情时候，他觉得这辈子终于熬到头，这会儿跟上好主子，过上好日子了！
    这主子听说叫碧霄神君，凡间虽没设他神像，但神魔两界都知道他的威名，刚来时候跟太上老君的仙童溪月打听过。
    这碧霄神君修为颇高，且辈分从天君数下来就到他了，就是几个太子公主见着他也得称一声：神君。
    这碧霄神君不仅地位高，还长得好看，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那些前尘风流史。
    可他早已历劫归来，洗尽前尘，据老天君所言他是啥都不记得的，所以全天界的人都得跟着一起啥都不记得，但这流言蜚语八卦杂事什么的，无论人间还是天界都是极受欢迎，明面上不许说，私底下总得聊聊，不然憋得慌，心里头痒。
    听完碧霄那堪比人家皇家秘史的爱情故事，王宝对这主子有了新的认知，他想这应该是个挺寂寞且专情的主子，气质风度也该极高。
    于是乎，当他第一天去报到的时候，便看到神君衣衫不整地在房里找着什么，头也没梳，拱着臀钻进了床底下。
    然后，下一瞬变见他慢悠悠地出来，手上抱着一圆滚的毛球。只见他满脸宠溺的笑意，还低声地跟那毛球私语什么的。
    王宝一下愣住了，但至小服侍师父的他深谙“神人无论做啥都是另有乾坤”的道理，于是乎，他不禁内心赞叹：好圆的……
    正在此时，那红毛球竖起了两只尖尖的小三角。
    “狐狸？这么肥！”这是王宝对神君说的第一句话，立马收到来自神君那边一记闪亮的眼刀，好不凌厉，让王宝觉得自己铁定是瞎了。
    之后他懂得，在神君身边还是啥话都别说。于是憋着憋着，全都留到找溪月嗑瓜子去。
    说起这胖成球的狐狸，溪风意味深长地道：“前些事不提，咱聊现在的。”
    这碧霄神君回来后不久就有了养狐狸的癖好，刚刚遣走一批，这去西天佛祖那儿途中又折回来，手里头就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狐。
    这幼狐什么来头，大伙都不知道，只晓得这神君对它好得不得了，闻说那曾经受过神君青睐的山神也没这般好待遇。
    刚来时候，它凭着不知哪儿来的仙气吊着，在百晓殿中昏睡了足足三百天才醒过来。这三百天里头，神君天天形影不离，还把太上老君那的珍藏的仙丹都拿去了。这让老君躲在炼丹房里头呆了好几天，险些一把栽进去把自己给炼了。
    狐狸刚醒来时候，忒怕生，连救命恩人神君都不敢接近，整天躲在角落里头抖，抖得毛都掉光了。神君好耐心，就是它吓得慌了把他给咬了，他也照样好脾气地哄着。
    后来一次，那狐狸出去玩，不小心把王母的琉璃灯给弄碎了，险些被灭了，知道情况的神君跑去把打小狐狸的一干人都给教训了，然后他自己差点砍掉手指头给王母谢罪去了。或许那畜生算是通了灵性，这次以后就跟神君亲近了些。
    “天君不管？”王宝问道。
    “你说老天君呀？听说神君那会儿把这狐狸提上来，就跟他说，他要养这只。然后老天君都没法拒绝。有人传，这只狐狸可能就是当时差点害了神君命的那只畜生，但是那畜生早在当年萝浮山一战中伏诛，连魂都没了。我看呐，是神君记起了什么，心里头空，才找只相像的回来慰藉。”溪月嗑着瓜子说道。
    后来的事，王宝不打听也知道，这神君宠得这狐狸不得了，恨不得把全天界的好东西都给它，所以养成这样的胖样。以前他师父养的那几只药狐还真没这福分。
    天界的神仙们，手中几乎都会拿着一件宝贝，女的或是花篮，或是果盘，或是一把梳子，男的或是刀剑，又或是葫芦，更多像嫦娥、杨戬那样就是带只宠物，也是觉得仙气四溢、潇洒威风。
    但是，风姿与气质都超脱了一般神仙的神君，他走到哪腰那边都提着一只圆成球的红毛狐狸，王宝觉得自己对于神仙的灵兽这认识还是得更改一下。
    闻说那回王母设了蟠桃宴，各路神仙都来参加，每人前边都用琉璃盘子装着个跟兔子一般大小的桃子，那香味那色泽，简直让人口水直流。
    正当大家看完一众仙女表演准备开动之时，一脸漠然的神君那处的琉璃盘上，一只肥成球的狐狸正仰着它那雪白的圆滚肚皮，睡得香甜。
    又闻说，那会儿一众神仙到凌霄宝殿例行朝会，个个都神情肃然，而站在队伍最前头的神君也是一脸严肃半仰着头，偕同他腰里提着的那只球。
    天君每每低头欲问神君几句时候，看着那圆球，嘴巴总是不经意地抽搐了几下……
    后来这狐狸宠得厉害，它贪嘴吃个不停，连神君那百晓殿的也不够了，于是它就倚着自己是神君爱宠在天宫里头到处讨吃的。
    上次蟠桃宴吃过那仙桃，它记挂着那香甜也去桃园逛，那一众仙娥看到它，虽心头鄙弃这只圆滚的狐狸，但一想到过不久神君便会上门寻访，她们又立刻露出笑容，递给这狐狸一盘点心。
    可一连好几天那神君都没来，这狐狸的胃口倒是越来越大，每天吃得点心比那些仙娥一个月吃得还多。这边她们委实受不了了，带着狐狸去找碧霄诉委屈。
    然而，此时碧霄正在殿中喝着茶，跟司命下着棋，抬头看了一下那狐狸，他点头道：“哦，回来了。”
    后来，那些仙娥才知道，这狐狸前些天跟神君闹别扭，结果是到她们那边骗吃骗喝去了。
    她们觉得亏了，就娇气地说这狐狸食量未免大了些，让她们几个姐妹的分量都吃光了，那神君瞥了她们一眼又道：“如此，多谢了。”
    那些仙娥受到冷待，把那狐狸往神君那一扔，一歪嘴巴跑出殿外哭去。
    司命看着神君抚着那只胖得连四肢都短了好几截的狐狸，试探问道：“君上，这……真的，好吗？”
    神君不看他，夹起白棋就断了司命生路，道：“怎么不好，我宠的。”
    我宠的。
    这话霸气，神君常用。
    又像是那会儿，天界举行了灵兽大会。那些灵兽还真如在凡间寺庙那头看到的壁画这般，不仅形态各异，且真的各显神通。
    前去做评选的神仙也得自带一只，好做个样子，跟那大赛主旨相吻合。
    碧霄也受邀去参与，那一届，大家都没记住到底是玉麒麟胜了，还是那重明鸟胜了，只记得那只狐狸差点没把嫦娥的那只玉兔耳朵给咬断了。
    然而，在嫦娥哭红着眼指责那只畜生怎么这般粗暴无礼时候，碧霄把狐狸往胸前带了带，无比自豪地说：“抱歉，我宠的。”那狐狸也冲着那只满耳是血白兔做出了一个趾高气昂的样子。
    又像那会儿，狐狸去偷了南极仙翁的千年美酿，用月老的红线捆住了他的两个仙童，又或是误闯了财神爷的金库把那金币元宝都洒去人间，又或是它把某位跟神君要好的龙女的裙摆给抓烂的时候。神君总是同样一副表情道：“抱歉，我宠的。”
    然而，这句话，最后终结在杨戬那儿。
    话说，这畜生仗倚闯祸总能得神君擦屁股，那闯祸的技术可谓一日高过一日。
    然后某天，只见杨戬拿着他的三叉戟在百晓殿门口用力一戳地，轰隆一声巨响，在百晓殿弄了一个大窟窿。
    那杨戬本来脾气就不好，此刻的他三只眼睛都冒了大火，仰着头朝殿内大吼道：“碧霄何在？速与吾一战！”
    王宝本来在殿前扫着地，这看到踢馆子的来了，赶忙扔掉扫帚去喊神君，却正好看到已穿戴完毕的神君慢悠悠地一手提剑一手提狐狸走了出来。
    正当王宝想着要不要找个地儿避避的时候，溪月抱着一包瓜子过来了，他用胳膊撞了撞王宝说：“这可是难得的好戏，我来这里那么久了，都没见过上神们打过架！你说谁赢？”说罢，却见两人已面对面站好，溪月把瓜子往王宝手中一塞，取出准备好的小本子，用嘴舔舔毛笔头，开始认真记录起来。
    但两人却良久没有开打，而杨戬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只半人高的瘦巴巴的猪对着指着碧霄的狐狸道：“你这只畜生！竟敢惹到吾头上，你瞅瞅你对吾的哮天犬做了啥？”
    王宝差点没被瓜子壳给呛着，我擦，这是哮天犬啊？？光得像只营养不良的猪似的。
    那哮天犬听到主人说起这事，呜呜呜地抱着他大腿，一脸大家闺秀被恶霸夺了贞操的委屈样，指着狐狸又呜呜地叫。
    然后，碧霄低头看了看那哮天犬，又看了看怀里憋笑憋得浑身打颤的狐狸，依旧从容道： “抱歉，我……”
    “宠你妈！”
    王宝和溪月差点没吓得弹起，堂堂大神，居然说着这凡间石井吵架必备用语，而且，按照凡间的规矩，这问候得了令堂的，可得打起来了。
    但两位大神依旧对持着，这让王宝产生了错觉，感觉倒像是两个护短的大娘在吵架。
    像是凡间学堂里头孩子打架了，那输了的孩子哭着找娘，于是两母子到另外一家上门讨公道来着。
    一般的对话，跟这没差，大概就是：
    “你家那胖狐狸伤着我家宝贝哮天犬了！”
    “是你家那疯狗先招惹我家小狐狸！”
    “诶哟，你怎么说话的？我不管，你家那兔崽子得跟我家宝贝道歉！”
    然后就是互相的推搡，被推的那一方当然火大，然后又推对方一下，最后嘛，当然是打起来了。
    “碧霄，有种你来跟吾打一场！”杨戬三只眼睛都气得瞪圆了，这下子已经摆好架势不战不休。
    碧霄把他家狐狸哄了回殿内，才亮出宝剑道：“谁怕谁！”
    然后这两个家长就开战了，一直打到南天门那处，后来还是天君出面摆平了。平日那些神仙斗殴，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剔除仙籍。这杨戬跟碧霄，一个是天君侄子，一个是天君默认的弟弟，当然是轻则罚过便是。
    但这主人罚不重，不代表那两只惹祸的畜生罚得轻。
    按天君的话说，要这两只灵兽做个榜样给天界其它灵兽看，它们得在一起相处一段时日，化解矛盾。这话一出，狐狸嘤地一声看着自家神君，但神君只能回报一个无力扶额。那边哮天犬呜哇呜哇地指着狐狸大喊，但是杨戬回报的同样是一个无力得扶额。
    要问这狐狸怎么敢把全天宫跟他主子一般脾气不好的哮天犬招惹，个中缘由倒不知道，但是后来有人说，是那狐狸某日去偷吃了哮天犬的狗粮，那狗就追着他漫天宫跑。狐狸无处可走，竟然跑到一个满是五昧真火的地方，那哮天犬也跟了过去，可是它没狐狸机灵，一下子身上就烧着了，幸好刚进去离出口不远，那哮天犬嗷呜一声惨叫就跑回去，一下栽进瑶池里头灭了火。
    狐狸看到出大事了，立马跑了。可能杨戬后来到了，看到差点成了炭烧老狗的哮天犬，身上像癩子似的有一块没一块毛的，索性全剃光了吧。
    这一责罚又是过了百日，俗话说得好，男人不打不相识，碧霄和杨戬这本来聊天范围局限在问候的神仙这被一起罚面壁后，感情居然好了起来。这不，王宝经常看到碧霄跟他说话时候明枪暗箭的，那个火辣。两个老是一副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的架势，连过来找神君下棋的司命也抚着胡子道：“这百晓殿倒是越来越热闹咯。”
    而那边的狐狸跟哮天犬关在一个地方，却发现脾气暴躁的哮天犬其实憨厚得很，而且狐狸也被它那对主人忠心耿耿的心给感动了，又听它常说随主人去斩妖除魔的事迹，对它越发的崇拜。于是两只物种不同的灵兽，就跨越了嗷呜和吱吱的语言界限，在交流中渐渐熟络了起来。后来狐狸还拜了它做师父，结识了天界不少的灵兽，也慢慢变成了那种活泼善良的好少年。
    然而，碧霄并不喜欢这样。当他把心爱的狐狸接出来的时候，发现它圆滚的身子变得矫健了，那四肢居然能辨认清楚了，觉得自家狐狸被虐待了，气得差点把杨戬的宫殿给掀翻。
    后来他又打算继续要把狐狸喂成原来的模样，却在一夜看到狐狸突然变成了人型的时候，把这念头给砍掉了。王宝觉得，神君的想象力不足以让他臆想曾经那圆球狐狸化成人的模样。
    这狐狸变人的时间越来越长，神君心情越来越好，连见到杨戬也是笑眯眯的，这吓得对方担心了许久。神君虽然对变回人形的狐狸欢喜得不得了，如果改掉它从哮天犬那边学来的习惯的话……那真是极好的。
    值夜的王宝见过好几回，那夜里跟神君双修的狐狸，总在那月最圆最亮的时候，光着人型的身子跳上屋顶，嗷呜~的仰首长啸。
    当然，这很快就会把碧霄吵醒，然后王宝还惺忪着眼准备进房找神君的时候，身旁突然一阵劲风扫过，抬头一看，神君早已披好衣服跳上屋顶，冲着那只狐狸头顶就是一拳，把他扛在肩上，迅速把给拽了下来。
    然后嘛，房里就会响起神君责罚狐狸的声音，狐狸呜咽着好不凄凉，一直延续至天亮。而且一般责罚后，狐狸都是好几天下不了床的。
    某天被探访的司命看见，只听他眯着眼看着天，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到君上竟更胜年轻一辈。”
    王宝的师父后来也成仙上来了，王宝带他去宫里头逛的时候，介绍道：“您老若是对哪位大神有兴趣，我朋友那边有书卖，熟人的话有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