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

第115章


珊米说。
  奥登从工作裤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皮夹。他的双手放开方向盘,打开皮夹,眯眼翻到透明小赛璐珞的夹层。“这皮狭是我的孩子们纵我的。”他说,“楼瑞与奥利。奥利还活着。”
  “这皮夹不错。”珊米说,倾身过去抓着方向盘。当她还和菲尔住在一起时也曾这么做过,而且还很多次。丹斯摩先生的车,缓缓从路的一侧驶到另外一侧,绕了个半圆,差点就能避过另一个信箱。但没关系,这可怜的老家伙时速只有二十英里,莫顿路上也一片冷清。收音机中,WCIK 电台正小声播放着阿拉巴马盲童合唱团演唱的《天堂的甜蜜希望》。
  奥登把皮夹推给她。“这就治他,就是我的孩子。改有他的爷爷。”
  “你可以在我看照片的时候帮忙开车吗?”珊米问。
  “当然。”奥登接回方向盘。车子的移动速度开始变快了些,行进路线也直了点,虽然或多或少还是会跨越白线。
  这张已有点褪色的照片里,有个年轻男孩与一名老人互相拥抱着。老人戴着一顶红袜队棒球帽与氧气面罩。男孩脸上则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长得很好看,先生。”珊曼莎说。
  “嗯,小帅哥。又帅又聪明。”奥登发出一声没有泪水的悲鸣,声音听起来就像驴叫。唾沫飞溅到他的嘴唇上。卡车猛冲一下,接着又恢复平稳。
  “我也有个小帅哥。”珊米说,开始哭了起来。
  她还记得有回她折磨贝兹娃娃找乐子的事。现在,她知道被丢进微波炉是什么感觉了。她就跟在微波炉里燃烧着一样。“等我一看到他,就要好好地亲亲他。一次又一次地亲。”
  “你要亲搭。”奥登说。
  “我会的。”
  “你要亲搭、抱搭,把搭保护好。”
  “我会的,先生。”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亲我的孩子。我想亲他那圆滚滚的脸颊。”
  “我知道,先生。”
  “不过我们已经白了他。今天早上。愿他安息。”
  “我为你感到十分遗憾。”
  “再拿瓶啤酒。”
  “谢谢。”她拿了另一罐啤酒。她已经醉了。
  能醉真是太好了。
  他们就在这种情况下,在散发粉红色光芒的星星底下前进。星光闪烁,但却并未下坠:今晚并没有流星雨。他们驶过珊米的拖车,那个她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连稍微减速都没有。

  17
  萝丝·敦切尔敲着《民主报》办公室门上的玻璃门板时,时间约莫是七点四十五分。茱莉亚、彼特与托尼全站在一张长桌前,整理着四页单面印刷的最新报纸复印件。彼特与托尼把报纸叠好,茱莉亚则负责装订,并将成品摞好。
  茱莉亚才一看见萝丝,便精力充沛地挥手叫她进来。萝丝打开门,顿了一下。“天啊,这里还真热。”
  “我们关了空调以节省燃料,”彼特·费里曼说,“因为复印机转得太凶,所以才变得这么热。今晚复印机根本没停过。”但他看起来一脸自豪。
  萝丝觉得他们全都看起来一脸自豪。
  “我还以为现在餐厅里一定人满为患咧。”托尼说。
  “正好相反。今晚那里空旷得都可以打猎了。由于我的厨师被人以谋杀罪名逮捕,所以我想很多人应该都不想跟我有碰面的机会。我猜,应该也有很多人不想碰到彼此吧,毕竟今天上午美食城才发生了那种事。”
  “到这里来,拿份报纸看。”茱莉亚说,“你可是封面女郎呢,萝丝。”
  在报纸的最上方,用红色字体特别注明:穹顶危机免费专刊。而在下方,茱莉亚则采用了直到前两期为止,过去从不曾在《民主报》上用过的十六级字体:
  因危机日益严重所产生的暴动与谋杀案
  上头的照片正是萝丝本人。照片是她的侧面。
  她的嘴唇就像牛角般往上扬起,一绺松落的头发垂荡在额头前。她在相片里看起来格外漂亮。照片的背景是放有意大利面与果汁的走道,还有好几罐像是意大利面酱的东西砸毁在地板上。照片图说写着:平息暴动:蔷薇萝丝餐厅的老板与经营者萝丝·敦切尔,在戴尔·芭芭拉的协助下,平息了争夺食物的暴动,后者目前已因涉嫌谋杀而被逮捕(相关报道请见第四页)。
  “老天爷啊,”萝丝说,“呃……至少你把我拍得很好看。如果说我真能称得上有什么好看模样的话。”
  “萝丝,”托尼·盖伊认真地说,“你看起来就像米歇尔·菲佛。”萝丝哼了一声,挥手叫他少来这套。她又翻到社论那页。
  现今的恐慌,其后的羞愧
  作者:茱莉亚·沙姆韦
  不是每个切斯特磨坊镇的人都认识戴尔·芭芭拉——对我们这个小镇来说,他算是个初来乍到的人——但大多数人都曾在蔷薇萝丝餐厅吃过他烹调的东西。今天以前,认识他的人会说,他的确是我们这里的一分子,他在七月与八月时,担任垒球比赛的轮值裁判,九月则协助中学图书馆搜集图书,还在两星期前的社会清洁日帮忙捡拾垃圾。
  接着,就在今天,“芭比”(认识他的人都这么叫他)由于四起骇人的谋杀案而被逮捕。被害者是镇上大家都认识、也深深喜爱的人们,他们要么在这里住了很久,要么是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不像戴尔·芭芭拉那样。
  在通常的情况下,“芭比”会被带到城堡郡监狱,让他有拨一通电话的权力。要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还会为他提供一名辩护律师。他会被控告,而搜集证据——这部分会交给专家处理——的行动也会陆续进行。
  但这些事全都没有发生。我们全都知道为什么:因为此刻穹顶已将我们的小镇与外界隔绝了。
  不过,就连正当程序与社会常识难道也被隔绝了吗?无论是多么骇人的罪行,这种未经证实的指控,都不足以拿来当成戴尔·芭芭拉被如此对待的借口,也不能拿来当成新上任的警长拒绝回答质询,或让人确认戴尔·芭芭拉是否仍然活着的原因。再说,桃乐丝·桑德斯的父亲——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安德鲁·桑德斯——竟然不只被允许探视这名未经审判的囚犯,甚至还诽谤他……
  “哇,”萝丝说,抬起头来。“你真的打算要把这篇文章印出来?”
  茱莉亚指着叠起来的打印稿:“已经印了。为什么这么问?你不赞成吗?”
  “不是,只不过……”萝丝迅速扫过剩下的内容,这篇文章很长,帮芭比说话的态度也越来越明确。文章的最后,还呼吁任何有这几桩谋杀案信息的人出面作证,并提出建言,指出这场危机势必会过去,而当一切结束后,当地居民对待这些谋杀案的处理方式,肯定会不只受到缅因州或美国的关注,而是会受到全球各地的密切关注。
  “难道你不怕惹上麻烦?”
  “这是新闻自由,萝丝。”彼特说,但语气听起来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贺拉斯·格雷尼就会这么做。”茱莉亚坚定地说。当她说出那个名字时,她的柯基犬——原本已经在角落里的狗床上睡着了——抬起了头。
  它看着萝丝,起身走了过来,想要讨几个爱抚,而萝丝则乐意得很。
  “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写进去的吗?”萝丝问,敲了敲那篇社论。
  “是有一些,”茱莉亚说,“我先保留下来了,希望可以查到更多事情。”
  “芭比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可我还是很担心他。”
  散落在桌上的其中一支手机响起。托尼接起电话:“《民主报》,我是盖伊。”他听了一会儿,接着把手机递给茱莉亚,“寇克斯上校要找你。他听起来不太高兴。”
  寇克斯。茱莉亚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她接过电话。
  “沙姆韦小姐,我得跟芭比说话,我得知道他在接过管辖权之后,有没有任何进展。”
  “我不认为你在短时间内有办法和他说话。”茱莉亚说,“他进了监狱。”
  “监狱?什么罪名?”
  “谋杀。准确地说,还是四起谋杀案。”
  “别开玩笑了。”
  “我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上校?”
  对方沉默了片刻。她可以听见那里有许多声音传来。寇克斯再开口时,把音量给压低了:“说明一下情况。”
  “不了,寇克斯上校,我想还是不用了。我在两个小时前才刚写完这件事,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妈总是告诉我,好话别说第二次。你还在缅因州吗?”
  “城堡岩。我们把前线基地设在这里。”
  “那我建议你到之前我们碰面的地方找我。莫顿路那里。我没办法给你一份明天的《民主报》,就算免费的也一样。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拿着,放在穹顶上,让你自己读一下。”
  “发电子文件给我。”
  “我不愿意。我觉得电子邮件是报纸业务的敌手。我是个非常老派的人。”
  “你还真是有惹恼人的本事,亲爱的女士。”
  “我可能很会惹人生气,但可不是你什么亲爱的女士。”
  “那告诉我,他是被陷害的吗?桑德斯和伦尼动了什么手脚?”
  “上校,依你的经验来看,这不是句废话吗?”
  沉默。接着他说:“我一个小时后跟你碰面。”
  “我会带着同伴过去。芭比的雇主。我想你会对她要说的话感兴趣。”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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