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

第177章


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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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后,她的头靠在他手臂上,向上看着粉红色的星星,问他在想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不管是梦或实际看到,全都一样。你带手机了吗?”
  “一直带着。电量还挺多的,只是我不确定能撑上多久。你想打给谁?我猜是寇克斯吧?”
  “你猜得没错。你把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了吗?”
  “存了。”
  茱莉亚伸手去拿她扔在一旁的裤子,从手机套里拿出手机。她拨了寇克斯的号码,把手机递给芭比。芭比几乎才接过去就开始说起话来。寇克斯一定是铃声刚响就接了。
  “哈啰,上校。我是芭比,现在出来了。我想趁有机会的时候,先告诉你我们的位置。我们在黑岭上,地点是麦考伊果园。你那边有……你有,你当然会有。你那边有整个小镇的卫星照片,对吧?”
  他听了一会儿,接着问寇克斯照片上有没有拍到马蹄形光芒,就环绕在黑岭上,尽头则是TR-90合并行政区的边界。寇克斯表示没有,然后向芭比询问细节。
  “不是现在,”芭比说,“现在我要你帮我做点事,詹姆斯,越快越好,需要两架契努克直升机。”
  他解释了自己要他做什么。寇克斯听着,作出回应。
  “我现在没办法处理,”芭比说,“就算我做了,可能也没有太大意义。我只知道这里会发生很糟糕的事,而且相信会越来越糟。要是我们够幸运的话,万圣节以前都不会出事,但我不认为我们有那么幸运。”
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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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芭比与詹姆斯·寇克斯上校说话的同时,安迪·桑德斯正靠着 WCIK 电台后方的仓库外侧,抬头看着异乎寻常的星星。他茫得像是风筝般漂浮,快乐得有如不停吐沙的蛤蛎,清凉得像黄瓜一样,不管要怎样比喻或许都行。然而,有股深深的哀伤感——平静到了奇怪的地步,几乎算得上是舒服——就藏在下方,像是强而有力的地下河流般流动着。在他平凡、实际、普通的这一生里,从来没有过任何预感。但现在有了一个。今天,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晚。等苦人们来时,他与主厨布歇就会离开世上。一切就是这么单纯,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反正我已经活在奖励关卡里了,”他说,“自从我差点吞下那些药丸以后,都算是多活的了。”
  “你在说什么啊,桑德斯?”主厨沿电台后方的小径走来,明亮的手电筒光芒照在他赤裸的双脚前方。那条快掉下来的睡裤,依旧摇摇欲坠地挂在他那皮包骨的臀部两侧,不过他身上倒是多了新的东西:一个大大的白色十字架,十字架还用了一条以橡皮筋绑成的绳子挂在脖子上。而他肩膀上头则是那把“上帝战士”,另外还有两颗手榴弹挂在橡皮筋绳的其余接点。在他没拿手电筒的另一只手上,握着车库的电子钥匙。
  “没什么,主厨,”安迪说,“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这几天以来,我似乎像是唯一会听自己说话的人。”
  “乱讲,桑德斯。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上帝会听。他就跟联邦调查局可以直接窃听电话一样,连到你的灵魂里。再说,我也会听。”
  这个美妙的说法——同时是种安慰——让安迪的内心升起感激之情。他递出烟斗:“点燃这玩意,它就会让你整个又光明起来。”
  主厨沙哑地笑了一声,接过玻璃烟斗深吸一口,把烟憋在肺里,接着才咳了出来。“超爽!”他说,“这就是上帝的力量!现实现下的力量,桑德斯!”
  “说得对。”安迪同意。这是小桃常说的话,而一想到她,又让他的心再度彻底地碎了一次。
  他心不在焉地擦了擦眼睛:“你从哪里弄来这十字架的?”
  主厨用手电筒指向广播电台:“科金斯在那里有间办公室,十字架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最上面的抽屉是锁着的,但我硬扳开了。桑德斯,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我看过最恶心的打手枪素材。”
  “是小孩吗?”安迪问。他并不感到惊讶。要是一个牧师被恶魔引诱,总会堕落得更深,深到愿意戴上大礼帽,趴在一只响尾蛇下方。
  “还要更糟糕,桑德斯。”他压低了声音,“是东方人。”
  主厨注意到平放在安迪腿上的 AK-47步枪。
  他用手电筒照向枪托,上头有安迪用电台工作室里的马克笔小心写上的克劳蒂特四个字。
  “我老婆,”安迪说,“她是第一个因为穹顶而死的人。”
  主厨抓住他的肩膀:“你还惦记着她,真是个好人,桑德斯。我很庆幸上帝让我们相遇。”
  “我也是。”安迪拿回烟斗,“我也是,主厨。”
  “你知道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对吗?”
  安迪紧紧握着写有克劳蒂特的枪托。答案已经够明显了。
  “他们很有可能会穿着防弹衣,所以要是开战的话,我们得瞄准头部。不要一枪一枪地开,只管连续扫射。要是他们看起来快赢了……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对吗?”
  “对。”
  “直到最后,桑德斯?”主厨把车库的电子钥匙举到他面前,用手电筒照着。
  “直到最后。”安迪同意道,用克劳蒂特的枪管碰了一下车库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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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奥利·丹斯摩从噩梦中惊醒,知道有什么事不好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射进窗户的第一道苍白且不知为何显得脏兮兮的阳光。他试着说服自己那只是梦,一个他记不太清楚的讨厌的噩梦。
  他只记得梦里有火与尖叫声。
  不是大叫,而是尖叫。
  他的廉价闹钟就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滴答作响。他抓起闹钟。已经五点四十五了,却没听见他父亲在厨房走动的声音。没有咖啡的味道,显示状况更不寻常。他父亲最晚会在五点十五分起床换好衣服(“乳牛可不等人”是奥登·丹斯摩最喜欢的至理名言),并会在五点半时煮咖啡。
  但今天早上没有。
  奥利起床,穿上昨天那条牛仔裤。“爸?”
  没有回应。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以及隐约传来一头不太高兴的母牛的叫声。忧心笼罩了这个男孩。他告诉自己,上帝没理由让他的家人们——一个星期前,他们还幸福美满地聚在一块儿——不断发生悲剧,至少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他这么告诉自己,但就连自己也并不相信。
  “爸?”
  屋外后方的发电机还在运作,他走进厨房时,可以看见瓦斯炉与微波炉上头的绿色电子数字仍是亮着的,但咖啡机是暗的,而且还空着。客厅里同样空无一人。奥利昨晚进屋时,他父亲正在看着电视,而现在电视虽然还开着,却调到了静音。
  有个看起来就很不可靠的家伙,正在展示全新改良过的超吸水抹布。“你每个月花四十元买纸巾,等于是把你的钱直接扔了。”那个不可靠的家伙这么说。在另一个世界里,这种事情或许很重要吧。
  他去外面喂牛了,只是这样而已。
  难道他没想到要节省电力,把电视给关了吗?
  他们是有一座大型丙烷槽没错,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爸?”
  还是没有回应。奥利从窗户望向谷仓。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随着不安的感觉逐渐增强,他又朝客厅方向走去,来到父母的房间,打算硬着头皮敲门。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房门是开着的。
  大双人床上一片凌乱(他父亲只要一离开谷仓,就似乎会变得对凌乱视若无睹),却是空着的。
  奥利正要转身离开,就发现了一件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打从奥利有记忆以来,奥登与雪莱的结婚照便一直挂在墙上。但现在照片消失了,只在墙上留下一块白色的区域,证明那张照片曾经挂在那里。
  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偏偏就是怕。
  奥利继续朝客厅走。这里还有另一扇门。这扇门去年一直都开着,现在却关了起来。一张黄色的东西贴在上头。是张纸条。甚至就在奥利靠近到可以看清楚文字前,就认出了那是父亲的笔迹。理应如此;因为每次他与罗瑞从学校回家时,早就不知看过多少次那潦草的字迹在等着他们,而且每张纸条的最后通常都以同样的方式收尾。
  先扫谷仓,然后再去玩。去拔掉西红柿与豆子那里的杂草,然后再去玩。把你妈妈洗好的衣服收进来,小心别掉到地上,然后再去玩。
  玩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奥利沉重地想。
  但一个充满希望的想法随即浮现在他脑中:或许他只是在做梦而已。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在他弟弟因子弹反弹而死、母亲也自杀以后,他当然会做这种在空屋里醒来的梦不是?
  那头乳牛又叫了一次,甚至就连那声音也像是从梦里听见的。
  门上贴着纸条的房间,原本是他爷爷汤姆的房间。在漫长的郁血性心脏衰竭折磨后,他开始无法照顾自己,于是搬来与他们同住。有一阵子,他还能脚步蹒跚地尽量走到厨房与家人吃饭,但到了最后,则始终卧床不起。一开始,他用一个塑料的东西塞在鼻子里——那东西好像叫烛台还是什么的——后来则变成大多数时间都带着塑料氧气罩。罗瑞有一次说,他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老的航天员,结果被妈妈赏了一巴掌。
  最后,他们轮流帮他更换氧气罐,有一天晚上,妈妈发现他死在地板上,像是死前正努力地想要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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