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

第349章


  内臣从公子如手中取过丝帛,呈予威王。
  威王看过,呵呵一笑,叫内臣转予昭阳:“昭爱卿,你也看看!”
  昭阳细看一阵,皱起眉头:“陛下?”
  “昭爱卿,有话直说!”
  “陛下,”昭阳吃不准公子如是何用意,扫他一眼,试探道,“微臣以为,此歌似是……似是味道不对,曲辞不敬,有妄议、诽谤朝政之嫌。”
  “爱卿说说,他是如何妄议、诽谤朝政的?”威王笑问。
  “今陛下圣治,天下昌明,歌者却说‘何德之衰也’,又说圣人不出,‘方今之时,仅免刑焉’,更是妄论!”
  “既然他是妄议朝政,以爱卿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此人?”
  “微臣以为,当治其诽谤朝政之罪。”
  “哈哈哈哈!”威王手指昭阳,笑得前仰后合。
  吃威王这一笑,昭阳迷瞪两眼,不知所措。即使公子如,也是不解。
  威王笑够了,转对公子如:“如儿,吟唱此曲之人,也就是你说的龟丘子,可叫郦敧?”
  公子如心内一怔,不无惊奇地望着威王:“是的!父王认识他?”
  威王没有回答,又笑几声,看一眼昭阳:“昭爱卿能武不能文,一心只念治兵,闲事管得少,此曲究竟何意,你这给他譬解一番!”
  昭阳忙朝公子如抱一拳,自我解嘲:“陛下责的是,微臣是粗人,孤陋寡闻,请公子开示!”
  公子如不解上意,又不好推托,只好说道:“我也是听来的,说不好,解不透。大体是说,道或行于未来,或行于过去,不行于当今。在这无道之世,有道之人当明哲保身,谨小慎微,不要执迷不悟,自己为自己画个圈,窝在圈里打转转。”
  “公子解得好!”昭阳转对威王,尴尬一笑,“陛下,是微臣粗糙,想得歪了。”
  公子如仍在记挂心里的谜团:“请问父王,您是如何认识郦敧的?”
  威王用手指轻敲几案,模样甚是得意:“呵呵呵,此人既是寡人子民,寡人焉有不识之理?还有,作此歌的不是郦敧,是接舆,而方才你所解释的有道之人,当是鲁人仲尼。不过,据寡人所知,这不是此歌原本。”
  公子如、昭阳皆是一震,异口同声:“原歌如何?”
  威王似是陷入遐思:“接舆是先祖昭王时人。据传,鲁人仲尼过游我境,接舆过其门,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以劝诫仲尼识时务,修真身,不要在是非圈里瞎折腾。若说接舆是昔日狂人,郦敧堪为今之狂人,只是——”盯住公子如,眉头微凝,“郦敧所歌与接舆所歌大是不同,尤其是‘来者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一句,将原意颠覆,颇让人浮想联翩,不胜感慨。寡人初闻时,也是吃惊,使人召请郦敧,欲问他个所以然,他却拒不赴召。寡人本欲亲去郊野访他,无奈冗务缠身,未能成行。如儿既已会他,有何见闻,不妨说来听听。”
  “回禀父王,”公子如应道,“儿臣见面,赞他作得好歌,郦敧却连连摇头,说此歌非他所作。儿臣问他何人所作,他反问儿臣见过真人否。儿臣回他,真人乃上古所有,今世何处去寻?郦敧笑儿臣孤陋寡闻,说作此歌者乃今世真人。儿臣忙问真人是谁,郦敧说,真人姓庄名周,已经得道。”
  “哦?”威王身子前倾,“这么说,此人已成仙了?”
  “这……”公子如略略一怔,“庄真人是否成仙,儿臣不知。”略顿一下,“儿臣听闻真人现居宋国蒙邑,甚想赶赴宋地一趟,求证实情,还望父王恩准!”
  “断不可行!”威王摆手拒绝。
  “父王——”公子如再次恳求。
  “如儿,”威王摇头道,“列国合纵在即,你是楚国纵亲副使,岂可随便脱身?”勾头思忖一会儿,转对内臣,“既有真人,也不可不访。你这就派两个可靠之人前往蒙邑,设法寻到庄真人,就说寡人请他再游郢地,诚意拜他为国师。”
  内臣未及回应,守值内臣在亭下禀报:“启禀陛下,殿下求见!”
  威王急道:“宣!”
  太子槐趋步上亭,见礼后落座。
  威王笑吟吟地望着他:“槐儿,观你神色亢奋,可有大事?”
  “回禀父王,”太子槐奏道,“六国纵亲既成,儿臣奏请向秦开战,雪我前耻,夺回商於六百里失地!”
  “槐儿,你且说说,如何开战?”
  太子槐瞄一眼昭阳,欲言又止。
  威王猜出他的顾虑,笑道:“说吧,这儿没有外人。”
  太子槐只得和盘托出屈武之谋:“商於谷地东西长约六百里,形势险要,如一条长蛇。六国纵亲,盟于孟津,吉期已定。儿臣以为,我可大张旗鼓,参与会盟。秦人必定全力以赴应对,我则趁其不备,由汉中悄出奇兵,越少习山,袭取武关、於中,将长蛇拦腰截断,然后据关守隘,东西合围,尽取商於!”
  “嗯!”威王依旧笑吟吟的,“是谁想出此谋的?”
  “左司马。”
  见谋出于屈武,昭阳暗吃一惊,目光急切地望向威王。
  威王捋须,沉吟一时,转向昭阳:“屈将军此谋,昭爱卿意下如何?”
  “回禀陛下,”昭阳奏道,“微臣以为,此谋甚好,我可一举夺得商於谷地,一雪前耻。只是——”故意顿住,扫太子槐一眼。
  “只是什么?”威王问道。
  昭阳稍作迟疑:“此谋虽好,却不利于实施。少习山南北两百里,高险奇绝,流水湍急,虫豹滋生,历来为魑魅魍魉所居,人迹罕至,大兵岂可翻越?再说,即使能够翻越,又如何运输辎重?人马辎重上不去,少数尖兵非但夹击不成秦人,反易遭受秦人夹击。做得好,可一战成功;做不好,反遭秦人耻笑。”
  “依爱卿之计,该当如何?”
  “眼下六国合纵,亲如一家,秦人纵是一块精铁,也会被碾成粉末。微臣以为,我当致全力于纵亲,与列国一道,协力擒秦,由函谷大道马踏咸阳。咸阳是本,商於是末。只要咸阳在手,区区商於六百里谷地,哪里跑去?”
  “嗯,”威王轻轻点头,转对太子槐,“槐儿,如儿,昭爱卿,听旨!”
  三人皆离席位,跪于地上。
  威王目视公子如:“如儿,照会苏子及列国特使,就说六国合纵为一,协力摒秦,寡人此番亲去赴会!”
  “儿臣遵旨!”
  威王转对昭阳:“昭爱卿!”
  “微臣在!”
  “点三军八万,与寡人同往孟津,参与会同,壮纵亲声威!”
  昭阳声音高亢:“微臣领旨!”
  威王的目光缓缓落在太子槐身上:“槐儿!”
  “儿臣在!”
  “坚守郢都,谨慎国事,不可轻举妄动!”
  “儿臣——遵旨!”
  第九章合纵会盟,苏秦掌六国相印
  楚威王亲率大军八万赴会的消息传出后,列国特使皆是振奋,纷纷修书,快马报奏各自君上。魏国特使公子卬更是大喜过望,一边使快马报喜,一边辞别苏秦,马不停蹄地驰回大梁。
  公子卬尚未赶至大梁,魏国臣民就已得知这一喜讯了。惠王亲自迎至南门,挽着他的手同登王辇,将同来的庞涓、惠施、朱威三位重臣抛在身后。
  回到宫中,惠王仔细听了公子卬绘声绘色的奏报,尤其是在听到苏秦当廷戳穿苍梧子的骗局时,对苏秦钦敬有加,拍案叫绝:“好苏子!”继而长笑几声,环顾左右,“你们可都听见了吧,这就是熊商,自命不凡,不想却栽在乡野村夫手里,哈哈哈,长生不老之术,他竟然相信!哈哈哈,寡人算是瞧明白了,熊商原来是怕死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他连这个也不懂,枉自聪明矣!”
  诸臣皆笑起来。
  “父王说的极是!”公子卬接道,“当时,楚王手中拿着仙丹,两眼盯着苍梧子的假耳朵和假眉毛,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真正是无地自容!”
  “好啊,好啊!”惠王轻敲几案,“待他赴会时,寡人定要寻机向他讨教长生之术,看他如何说话!”
  众臣又笑起来。
  待笑声落下,惠王敛起笑,威严地扫视一眼众臣:“诸位爱卿,熊商率军八万,亲赴孟津,我当如何应对,请诸位共议!”
  “陛下,”庞涓开门见山,“微臣以为,楚王此来,或是有诈。”
  “爱卿说说,他有何诈?”
  “楚王很少出访,前番孟津之会,他也托故不来。此番一反常态,率先表示赴会,不能不让人生疑。再说,既为纵亲而来,引军八万是何用意?”
  众臣尽皆点头。惠王的眉头渐皱起来。
  “还有。”庞涓进一步推断,“据微臣所知,在纵亲特使赴郢之前,昭阳紧锣密鼓,调兵遣将,征大军二十余万,图谋伐我,欲报陉山之仇,微臣也是剑拔弓张,备战恭候。后因昭阳丧母,此事暂且搁置。因而,微臣以为,楚人突然改变初衷,不计前嫌,动机不纯。”
  惠王转向一直半闭着眼的惠施:“庞爱卿认为楚人有诈,爱卿意下如何?”
  惠施睁开两眼,抱拳道:“回奏陛下,微臣以为,庞将军所言甚是,我该当有所提防!”
  “嗯,”惠王连连点头,吩咐朱威,“朱爱卿,待楚人来时,你可照会他们,只许带兵一万赴会,以防万一!”
  朱威应道:“微臣领旨!”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出庞涓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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