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燎旧梦

30 二十五


人这一生,有很多话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崔陵有很多疑问,可他每当看着崔砚,兰生幽谷,宁静致远,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样子,再多的疑问都化为至死不渝的守候,何必问他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
    他是我一生追随的公子,他是我心里的永不坍塌的神坻。
    崔砚,我说过,我永远相信你,你也说过,你会永远明白我。
    “愣着干嘛?”崔砚问道。
    崔陵低头,半天才说,“今天是武林大会最后一天。”
    “嗯。”崔砚看向墙外天空,“不中用的已经死得差不多。”
    崔砚在等什么,崔陵心里知道。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朝晖。
    在一片深红的朝霞里,凌空飞来。无论崔砚在哪里,凌空总能准确地找到他。
    崔砚取下信筒,帮凌空梳理了羽翼,轻轻揉了揉它的头,“凌空,吃完食,再替我去追踪一个人。”
    凌空飞走,崔砚取出信笺,白纸黑笔,力透纸背,龙飞凤舞,一看就知道是他要等的人的手笔。
    “青鸦已在玉皇顶。”崔砚悬着的心安稳了一半,“早年听师父提起他走火入魔的小师弟,原来他是陆宝荣的后人。”
    “当年陆家被屠,至今仍是苏州惨案之一。竟还有人死里逃生。”
    “是师父救了他。”崔砚说道,“我想,他也是为了还师父这份恩情吧。”
    “那我们,还去不去玉皇顶?”
    “去。”崔砚毅然决然,“皇室觊觎,青鸦初愈,盛临涯咄咄逼人,这笔烂账是时候清算了。”
    “我去准备。”
    秋日薄暮,菊花煮酒,海棠俱醉。
    卢氏兄妹听说崔砚和崔陵要上玉皇顶,就过来饯行。
    卢明珠亲手烫好竹叶青,执壶置碗,紫玉凤首壶,青瓷花好月圆碗,金透微碧色泽的竹叶青。
    一袭胭脂色的襦裙,繁花式样的披帛,头发清爽地挽成蝴蝶髻。在临近冬日的泰山中,仿佛带来一丝春天般的暖意。
    崔砚接过卢明珠的酒,分了几口喝完,每喝一口,甜绵微苦,余味无穷。好酒就该慢慢喝,做人也一样,事有大小,就该分轻重急缓,切勿感情用事。
    崔砚:“这两日来,多谢款待。”
    卢温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卢明珠:“此去保重。”
    崔砚看着卢明珠,想到昨夜她说卢氏与崔氏共进退的话,心有暖意,“明珠,叫你等了多年,是我不好。”
    “别这么说。”卢明珠颔首一笑,“男儿志在四方,我懂你用苦良心。”
    “无论结果怎样,我已决定与你完婚。”崔砚又对卢温玉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请你们先回范阳准备。”
    卢温玉连道几声好,心头竟涌起酸楚。
    崔砚握住卢明珠的手,把腰间的玉佩给了她,“这种时候,才说这种话,你该怨我。”
    卢明珠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摇头道,“不怨,不怨。但求上苍眷顾崔卢两家,渡过此劫。”
    兄妹二人将崔砚与崔陵一路送到天街,这才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
    卢明珠握着玉佩,泪眼婆娑,“终于盼到婚期,生为范阳卢氏的小姐,我算对得起家族了。”
    卢温玉满心怜惜,又将妹妹搂进了怀里,“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够好。如果当年我答应与千雪的婚事,你也不用背负联姻的责任。”
    “哥,你别怪自己。我把崔砚当做弟弟,我们会是一辈子的亲人。但是你与我不一样。之前你有爱的人,我没有。心里有人,怎么肯与别人白头。”
    过雁归鸦错回首,一岁一枯荣。卢温玉抬头看了看天空,雁阵寥唳,匆匆南飞,已经过了杪秋,冬天近在眼前,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只属于过去,如今再想起那个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
    “没有了。”卢温玉呵了口气,轻松地说道。
    “哦~可我怎么觉得你对乔然一见钟情呢?”卢明珠擦去眼泪,笑了出来,这一哭一笑间,人也走远了。
    跟在崔砚后面的崔陵停了一下回头看远处的卢明珠,紧抿了薄唇。
    他终究选择娶你,遂了两大家族的心愿。
    “崔陵。”崔砚叫他。
    崔陵继续跟上。
    “有事?”
    “没有。”
    “嗯。”崔砚不再多问。
    他们两人脚程很快,没花多少功夫就到了碧霞祠。
    碧霞祠一直以来就是全真派圣地。宏伟壮丽,铜瓦覆顶,宛如天上宫阙。每年上山朝拜的人络绎不绝,祠前香火不断。
    殿外左右两棵老桂树上挂满祈福求愿的红丝带,此刻正随风飘荡。香亭里无一根香。武林大会一旦开始,泰山就会封山,只出不进。全真教不够资格的徒子徒孙们暂避泰安城内,武功高强者就呆在山上,赢了就上玉皇顶,输了就死在碧霞祠。
    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实际上就同一场换血,资历老的死的死,伤的伤,隐退的隐退,给了年轻人后来居上的机会。
    崔陵入了大殿,各处转了一圈,出来道,“无留守。不知是已无活人还是已经去了玉皇顶。”
    崔砚看着满树的红色丝带飘舞,听崔陵说完,就回身道,“既如此,便走吧。”
    又是一阵风吹过,越往上走,温度越低,吹来的风也格外寒冷。
    崔陵看见金黄的桂花被吹落一地,也看见一条红色的丝带飘飘扬扬地掉了下来。
    崔砚伸手,丝带停落掌心。他偏头看了看那棵老桂树,又提起丝带一端看了看。
    红丝带上写着歪歪扭扭黑色的字迹,这字写的很丑,也比较奇怪,和平常书写的文字有些不同,好像去掉了一些比划,但这几个字很相近,崔砚默念了出来:乔小然到此一游。
    “……”崔砚不信,又反复看了几遍。
    崔陵看到崔砚翻来覆去地看掉下来的丝带,疑惑地走过去问,“写了什么?”
    崔砚将丝带收进怀里口袋,“走吧。”
    崔陵望着崔砚先行一步的背影,心如刀绞,万般不是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往玉皇顶的方向上去。
    玉皇顶是泰山主峰之巅,因峰顶有玉皇庙而得名。东亭可望“旭日东升”,西亭可观“黄河玉带”。
    峭壁难削,飞鸟难渡。自古以来就是历代帝王封禅祭天的圣地。
    气合大荒心似海,身临上界目无山。
    此情此景,应是开阔胸襟,如果忽略玉皇庙里里外外的人。
    有人说,“你来迟了。”
    有人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有人已经亮出武器。
    崔陵细数众人,各大门派的高手几乎都在,除了少林与华山。少林一向不参与,至于华山派,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崔砚用目光略过众人的脸,只找青鸦。
    “崔砚!”
    青鸦冒了出来。他只身一人,并无陆燎相伴。
    众人皆有忌惮,谁也不敢先动手。
    崔陵将脸偏向一边,听到崔砚关心青鸦,“你可全好了?”
    “无碍。”青鸦面向堵在庙门口的人群说道,“打败他们小菜一碟。”
    有人发怒,“混帐!”
    有人讥笑,“你有本事怎会当年败给盛临涯?”
    青鸦也不恼,“谁先来试试?”
    盛临涯和田允书比崔砚他们早到,盛临涯带着不会武功的田允书,一路顺利的到了玉皇顶,毫发无损。
    盛临涯说道,“还是按老规矩来。抽签定顺序。”
    崔陵马上说道,“我家公子不必抽签。”
    立马有人不服,崔陵鄙夷道,“你们掂量过自个有几斤几两吗?”
    有人说,“这是江湖规矩,人在江湖就得按江湖规矩行事。”
    “今朝漱正阳而含朝霞,色鲜红,云西来,只怕夜里落雨,山径难行,你们最好速战速决。”
    说话的人是田允书,有人认识他,“你不过是个卖屁股的——”
    话还没说完,说话的人就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抽搐几下,蹬腿上了西天。
    周边的人四散,避开血污之地。
    没人看清盛临涯用的是什么武器,有些人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手,长袖飞卷带起疾风,眨眼的功夫,盛临涯杀完人,重新回到田允书身边,仿佛从没离开过。
    “江湖规矩,就是强者为尊。”盛临涯说道,“我不是杀不完你们,只是给我的对手一个面子。”
    盛临涯看向崔砚,一双眸子闪着精光,“能被我称为对手的人,不多。”
    “事不宜迟。”崔砚踱步到众人围住的中心地带,“你们抽签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叮嘱各位。”
    盛临涯抬手道,“请说。”
    “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争夺天下第一这个盟主之位,有几人是为了弘扬武学,而不是为财。”
    一片嘈杂声中有人出头,“以钱笼络人心的办法还不是你们崔氏最先提出来的吗?!”
    又有人道,“本来江湖事江湖了,自从朝廷插手,我们每五年就要死一大波人!”
    “都闭嘴!”崔陵一声吼道,四周安静下来。
    崔砚又说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既然大家心知肚明,何不就此改了这陋习,取消武林大会。”
    “放屁!说举办就举办的人是你们崔氏,说取消就取消的人又是你们崔氏,你们崔氏还把不把人放在眼里!”
    “荒谬!荒谬!简直儿戏!”
    “那以后我们没有经费,靠什么经营门派?”
    “没有比武,岂不是谁都敢称天下第一!”
    一时之间混乱起来。
    忽闻沉着悠长一声——“华山派霍离,向众位武林友人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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