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燎旧梦

37 三十二


出了范阳城,才跑了三十里地。乔然就遇到麻烦了。
    虽然预感去华山的路上不会太平,但是也没想过危机来得这么快。
    拦下马车的仅两人而已。
    车夫已经吓得腿软,惊慌失措地缩车底下去了。
    乔然大大方方地跳下马车。
    “你们是谁?”
    回答乔然的人手握长鞭,声音雌雄莫辩,“我是陆白衣,他是千山寂。”
    略后一步于陆白衣身侧的千山寂,一条黑布蒙着眼睛绑在脑后。
    “哦~”乔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就是反圣山庄的那几个小人。”
    陆白衣听言笑了,眼珠子转动,说话的同时扫视围着乔然的卢氏府兵,“乔公子好大的排场,出行还带着一帮走狗。”
    乔然眯眯眼,皮笑肉不笑,“哪有一帮,我明明只带了你们两条狗。”
    陆白衣发出古怪的笑声,他本身声音阴柔,再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十分刺耳,“乔公子嘴里不饶人,以后必下拔舌地狱!”
    千山寂已经没有多少耐心,黑布遮着他被青鸦割瞎的眼睛,令他的表情也变得隐晦起来,“白衣,别跟他废话了。”
    陆白衣这才收了笑,阴恻恻地说道,“乔公子,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
    临走前卢温玉不放心,亲自挑选一支二十人的卢氏府兵,要求他们护送乔然平安到达华山。有这二十位兄弟在,乔然此刻自然安之若素。但他不急于解决麻烦,乔然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趁此机会,他当然就问了,“你们反圣山庄,究竟为何一直跟我过不去?”
    陆白衣与千山寂“对视”一眼,千山寂面无表情,陆白衣怪模怪样地说道,“也好,便让你死个明白。起初我们对你并无杀意,我们的目标是崔砚,你好死赖活都与我们无关。后来齐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两个齐王的事,他带着御前四大高手去泰山抓人,抓谁都不要紧,只要能够打击崔砚,偏偏你在崔砚心里不够分量,他舍你保崔陵。谁知你自寻死路,中途逃跑,虽然皇上已经不再追究,但你已经惹怒了齐王。”
    “我能逃走,是霜霜疏忽,就算要追究,杨景璃也应该问责霜霜,与我何干?”
    “难道你还不知道霜霜已经死了吗?”陆白衣好笑地盯着乔然。
    乔然心头一阵波涛翻涌,“那丫头死了?怎么会?”
    陆白衣冷笑一声,口气嘲讽,“听说华山派掌门霍离是你的义父,他有两下子,果然是一派之首。”
    “与我义父又有何干?!”
    “霜霜就是死于霍离华山剑下,没人告诉你吗?霍离已经死于四大高手手中,也没人告诉你吗?”陆白衣看到乔然脸色铁青,心中大快。
    “你——”乔然深呼猛吸好几下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满口胡言!”
    “霜霜是齐王青梅竹马的内室,虽无名分,但齐王向来宠她。你义父杀了霜霜,你说你还有得活吗?”陆白衣步步逼近,千山寂紧随其后。
    乔然几乎站不住,险险地扶着马车车壁。
    陆白衣手中的长鞭,像一条赤红色的闪电,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千山寂的暗器从四面八方飞来,防不胜防。
    留守的两个护着乔然步步后退。
    这时乔然才发现,卢氏府兵根本没法和崔氏暗羽比,崔氏暗羽武功高强,卢温玉家的府兵更像是一种普通士兵,大规模打仗时作为人肉炮灰有抵挡一时的作用,像这种武林高手之间的对决,上一个死一个,上两个死一双。
    乔然在后面着急的喊,“兄弟们,你们别单打独斗,靠在一起摆个阵啊!”
    话还没说完,一个只剩上半身的府兵滚到他眼前,死不瞑目地双眼刚好停在乔然视线正中,仿佛在怨乔然站着说话不腰疼,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乔然果然不“bb”了,他吐了。
    乔然刚弯下腰干呕,飞镖一类的暗器就从他头上飞过。
    嗖地一声,又有东西从耳边破风袭去。
    乔然吓得抱头蹲下,还以为又是千山寂的什么暗器。却听到陆白衣焦急地喊了一声“千山寂!”
    伴随他话音的还有四面激弦发矢之声。
    乔然被府兵搀扶起身,他定睛一看,千山寂如断线的木偶一般被一支三棱箭射到了远处的白桦树,三棱箭箭头呈三棱状,带倒刺和血槽,行军作战时用来破甲,威力很大,更别说现在被拿来近距离射人,箭身刺穿千山寂的心脏口,连带他的身体,被死死地钉在了树干上,血未出,人已亡。
    空中穿来凌空的叫声,一声一声如阴司催命。
    在乔然心里,凌空就像崔砚的化身,看到天上翱翔的凌空,乔然就像看到救星,仿佛崔砚就在自己身边,任凭天崩地裂他都无畏了。
    形势逆转,在武功上不占优势的府兵虽然已经寥寥无几,但他们和乔然一样可以松口气了——崔氏暗羽抵达。
    陆白衣发觉自己已经四面楚歌。
    他无路可退,惧而不进,僵在原地。
    周边的树上,还有草深之处,玄黑的箭头都瞄准了陆白衣。
    有人拉弓,发出弦响,陆白衣犹如惊弓之鸟,十三节长的皮革软鞭就像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招数,陆白衣混乱地防护,片刻才发现根本没人射箭。
    崔陵握着一把山桑为身,红檀为弰,龙筋为弦的弓,从树上翻身而下。
    崔陵勾起一边的嘴角渗出寒骨的笑意,他又拉了一下弓弦,弓弦发生的声音如无形波浪传递开去。
    隔得远的乔然都被波及得阵阵反胃。
    陆白衣被音浪震得吐血,他往后踉跄,摔跌在地,痛苦地捂着耳朵蜷曲身体。
    崔陵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三棱箭,他瞄准了地上的陆白衣。
    三棱箭的速度奇快,只听到声音,没有画面,一秒之间三棱箭就射到了陆白衣后面的那块地上,倾斜着角度插入泥土。
    乔然以为崔陵射过了头,他犹豫要不要提醒崔陵,干脆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他才动了一步,就吃惊地看见陆白衣胸□□裂开血腥之花,心脏处流出的血液特别鲜红,一股一股像喷泉一样喷出。
    原来那支箭直直地穿透了陆白衣的胸膛!
    “乔然!”陆白衣拼着最后的力气,凭着最后的意识,愤怒吼叫乔然的名字,奈何命将绝,气将断,“你们这些蠢货……你们谁也不比谁干净……”陆白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
    他死了。
    乔然像是掉了魂,愣在那里半天没动。
    崔陵娴熟地指挥暗羽给卢氏的府兵收尸。
    没有尸体堆积,血迹斑斑的道路也通畅了。
    这时崔陵才过来,他在问乔然,可是乔然脑袋昏昏沉沉,只看见崔陵薄薄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乔然耳边依旧回荡着刚才崔陵拉弓震弦的声音,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乔然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好像张嘴就能呕出心脏,那只剩上半身的府兵流出肠胃的画面又出现眼前,乔然的胃部一阵紧缩,就像被人接连重击,意识消失之前,他只记得他在吐,吐得昏天暗地。
    “乔弟……乔弟?”
    这不是卢温玉的声音吗?
    乔然悠悠地睁开眼睛。
    灯火通明。
    这不是清风院吗?我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其实我根本就没走?
    “乔弟!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
    乔然侧了侧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崔陵的脸,很好,他一下子被打回现实。
    再看卢温玉,失而复得的模样,焦急中带着愧疚,担心中藏着爱意。
    乔然觉得嗓子干得很,他刚咳嗽一声,卢温玉就把一盏泡着罗汉果的茶端到他门口。
    乔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沙哑着声音,“多谢卢兄。”
    卢温玉心疼他,“乔弟,压压惊。都是我不好。”
    罗汉果性凉祛火,生津利咽,一盏茶下去,乔然就觉得好多了,“怎能怪你呢!”他说道。
    卢温玉已经握住了乔然外面的一只手,乔然抽了抽,没抽动,反而被卢温玉更握紧了几分,两人手心手背之间,温度在上升。
    “乔弟,别走了。”卢温玉低声说道,神情恳切,叫人不忍拒绝。
    乔然良久无言。
    崔陵打破仿佛被凝固的氛围,“二公子一听说霍离被杀,就派我马不停蹄地来护你。他的良苦用心,无非是不想你出事。”
    卢温玉转头对着立在一旁如刀刃般凌厉的崔陵说道,“乔弟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
    乔然被卢温玉握着一只手,百爪挠心,他又要了一杯罗汉果茶润嗓,趁机摆脱卢温玉的一片“热情”,他双手捧着茶,有一口没一口,喝得很慢。他现在脑子很乱,卢温玉和崔陵明着暗着交锋,他都视而不见。
    崔陵不卑不亢地说道,“现在安然无恙,谁能保证以后呢?卢氏的府兵到底是比不上我们的暗羽。”
    卢温玉被戳中痛处,咬咬牙,以他的性子就不再争了。
    崔陵又说道,“反圣山庄已经名存实亡,杨景璃不会善罢甘休。最近边关传又来动荡的消息,如今已是多事之秋。卢少爷坐拥富可敌国的资产,无论局势如何,都不至于家破人亡。乔然你就得三思而后行。”
    “崔陵,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乔然自嘲,呵呵地笑了几下,他摇摇头,“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
    崔陵说道,“霍橘携夫已经奔赴华山。蒋冬生也还活着。”
    “冬生没死?”乔然手一抖,跌翻了茶杯,“太好了……太好了。”
    “以霍掌门的武功,要保全徒弟就无法全身而退,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崔陵说道,“人都有选择,无论在什么时候。你想去华山躲避世事就去,你想留在范阳陪卢少爷过两人欢忭的日子就留,你想冒着危险回到二公子的身边……就跟我去清河。”
    卢温玉替乔然擦拭打湿寝衣的茶渍的手停了停,他能感受到乔然胸膛的起伏,他知道他在犹豫,在挣扎,在权衡,在抉择。
    乔然,留下来。
    卢温玉收回了手,不言不语凝视乔然。
    崔砚什么都给不了你。
    而我什么都能给你。
    可是,乔然并没有像他看着乔然似的看着自己。乔然低着眉头,陷入缄默。
    铜台落下烛泪。
    枯草白了霜花。
    窗外是一轮月如钩。
    突然之间乔然对所谓宿命又有了一种觉醒,有时候人生就是没办法预知结局,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只要尽最大的努力,总不至于太糟糕。
    即使明知最后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不可能的事依然不可能。
    该随风的却舍不得忘,该放手的却舍不得弃。
    毕竟人生都是梦,而你,是我在这一世认识最久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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