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色寒清入四檐,熏笼香暖索衣添。
今年冬天来得快却冷得慢。往年这时候早就落过好几场雪,然而今年清河的第一场雪,直到乔然到来,才纷纷扬扬飘落。
落日余辉,雪中飞鸟争鸣四处,云绯轻薄如羽。
白雪鹅毛,似柳絮因风。
下雪的天气,万籁俱寂,但凡有一点动静,声音变得更为清晰。
车轮压着雪花,留出两道痕迹,不一会又被新雪覆盖。
清河城。清河府。
有一人锦衣红裘,顾盼生辉,撑着一把青山老竹为骨,凤鹤祥瑞为面的油纸伞,独身立于清河府前的九花塔下。
马车进了城门,沿着中轴大道,一路踏雪而来。
车夫停下白马,“吁——”
泰安一别,再相见,如这场初雪,雪花飞舞,白茫茫地弥漫了整个世界。
也弥漫了他的眼睛。
乔然没有打伞,一步一步陷进雪里。
终于他走到崔砚面前,却停在了一步之遥。
灼灼其花的微笑在崔砚唇边渐次点了开来,笑如春山明媚,人如三月红梅。
崔砚:“回来了。”
乔然:“回来了。”
崔砚把伞递到中间。雪越下越大,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响。
乔然从他手里接过伞,收了起来。
一团团、一簇簇的雪花像精灵,像蝴蝶,翩翩起舞,银装素裹。
崔砚的头发很快沾满雪花,像乔然一样,白了头。
乔然呆呆地凝望崔砚。
我是不可能陪你到老了,但此时此刻,崔砚,我与你一道白头了。
雪一直下,让时间冻结吧。
马车上,崔陵脸色阴沉,默然不语,他放下帘子,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
岁月情长,竹马成双,不敌他新欢旧爱,终有所属。
入府以后,久未见到乔然的小狼小虎开心得不得了,忙里忙外地伺候。他们听说乔然要来,早早地腾出尘梦楼,清扫整理,装饰齐全。
卢明珠与乔然打过照面,便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海棠阁。一切都相安无事。
清河府不比范阳堂面积大,但错落有致,布局简明又十分庄严。就像个小型故宫,内外分明,左右对称。
崔氏大公子常年活动在京城,三公子还是个小孩子,是太子陪读,也住在京城。清河府里只住了崔氏两位当家,一位是二公子崔砚,一位是大小姐崔千雪。
再见到崔千雪,她依旧是那么美丽,美得不可方物,多看一眼便多一份痴迷。世间怎会有如此佳人尤物,直教人叹为观止。
乔然刚洗完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就听到小狼叫他“快点!快点!大小姐亲自过来了!”
乔然对崔千雪,莫名有种对自己亲戚的亲近感,所以他没有顾忌,头发都没干就顶着毛巾出来了。
“崔姐姐!5555!”乔然看到崔千雪就是一副T︿T的表情,欲哭无泪,干嚎道,“崔姐姐,你都不知道我一路过来多有惨!简直没法活了。”
崔千雪被他那模样逗乐了,她掩嘴笑了,又扯过乔然头上的毛巾,按着乔然坐下,她站到乔然背后,替他擦起了头发。
“许久不见你,你头发长了很多。”
“都是三千烦恼丝啊……”
“听下人说,那么冷的天,你和我二弟还在雪里傻兮兮站半天。”
一提起崔砚,乔然就发了会怵,没吭声。
崔千雪又说道,“崔砚是个冷情之人,很多事情他迫不得已,你要学会理解他。以后,也要好好和卢氏的小姐相处,既然入了一家的门,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心宽一些,不要太计较。”
这话乔然就算是猪也听明白了,他立马火了,可起来一转身看到崔千雪的脸,任谁都没有办法对这样绝世的美女发火,乔然深呼吸后又冷静下来,“崔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不喜欢崔砚,是我自己的事。崔砚喜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他,他也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卢小姐是他即将明媒正娶的女人,你怎么能拿我跟她比?我不是男宠,也不是小妾,既不想占有,也不会争欢。”
崔千雪久久沉默,毛巾从她芊芊玉手中掉落,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她说道,“是我想错了。原以为你像崔陵一样,无论如何也会陪他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乔然捡起毛巾,揉在手里,“他身边众星拱月,不缺我一个。”
崔千雪挽了个轻柔地笑容,她透过映雪粼粼的纱窗,看到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
“青山如壁,白骨如雪。我不想我的弟弟们战死沙场。”
“什么?”乔然没明白崔千雪的话,“真的要打仗了吗?”
“我愿无事。”崔千雪撩了撩耳后的头发,雾鬓花鬟,露出柔泽的珍珠珥珰,“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什么意思?”乔然听得心慌,直觉告诉他崔千雪的“办法”一定很可怕。毕竟她姓崔,崔氏的人有几个正常?
“乔然,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乔然越来越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地说道,“只要我办得到,万死不辞。”
崔千雪推开窗户,寒风刺骨夹杂着杳杳飞花的雪沫扑面而来,“乔然啊……我只怕自己只能到这里了。千古伤心一片雪,转眼世事如浮烟。今后二弟若有不测,踏遍山河,你都要替我寻回他的尸骨。做得到吗?”
乔然呼吸一滞,那几秒心脏骤停,他双目发酸,张嘴几次才颤声道,“不会的。”
他是崔砚,怎么会有不测?他只会让别人不测。
崔砚。
乔然捏紧了手里的毛巾,水珠滴下,沉入地毯,他的心也犹如落下的水珠,无声无息地往下坠入无底洞,“崔姐姐,不瞒你说,我虽然不明白你们的权力游戏怎么玩,但是我已经料到,肯定会有不得善终的局面。这才是我回来的原因,我想帮你们。”
“答应我,就是帮了我。”崔千雪的脸颊已经被风雪吹得发红,她的头发飘舞背后飘舞,整个人像是要飘飘欲仙,美得不切实际。
乔然把毛巾放到桌子上,快步走过去,替她关上窗户,“姐,我答应你。”
或许是乔然喊这一声“姐”,又或许是因为他答应了她。崔千雪泪如雨下,“好了,这样就好了,你们每个人都答应我了。我可以安心去了。”
“崔姐姐,你到底要去哪里?”
崔千雪掩袖抹泪,埋首片刻,再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泪痕未干,她却缓缓地笑了,崔千雪上前一小步,抱住了乔然的腰。
乔然一愣,身体僵硬在那,他为难地举起双臂,不敢触碰崔千雪。
“听说卢氏的少爷很喜欢你。”
“没有,我们只是——”
“嘘——”崔千雪靠在乔然怀里,轻声说道,“让我抱一会他。”
“可我……”
可我不是他。
乔然默然了。之前听小月提过,好像很久以前,崔千雪是要嫁入卢氏的,可是卢温玉当时心有所属,辜负了天下第一美女,然后才有崔砚与卢明珠的婚约。谁嫁谁,谁娶谁,对他们这种大家族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崔氏、卢氏必须联姻。
崔千雪离开乔然胸膛,垫起脚,摸了摸乔然的头,噗嗤笑了,“瞧你那傻样,难怪我弟弟爱欺负你。”
一树梅花雪月间,梅清月皎雪光寒。
谁也不知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下会下多久。
崔砚很忙。他有忙不完的事。乔然曲腿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随他从现代穿越来的书,被褥温暖,他昏昏欲睡,手中的书啪嗒掉落,他也没有察觉。
尘梦楼原本是崔氏当家者的正妻起居之地,椒房丹地,温暖芳香,无比奢华。这本是卢明珠该住的地方,但是现在住在里面的人是乔然。一个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男人。
房间一侧摆放了如一棵小树般的青铜多枝灯,每根“树枝”上都燃着红烛。远看如红珊瑚似的耀眼。
屋外的门楼灯点起。
有人来了。
迎着风雪,袭来一阵黄梅清香。
崔砚雪衣如华,小虎替他合上房门便退了出去。
崔砚捡起乔然掉落的书,放在他枕边。
他俯身细细看着乔然,这个人,好像变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崔砚轻柔地抚摸过乔然的脸颊,手指在他的嘴唇上来回摩挲。乔然醒了。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仿佛天下之间,芸芸众生,眼前,心里,只有崔砚一个人真正存在。
乔然无意识地就环住了崔砚的脖子,仰面迎上去,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吻了他。
与第一次蜻蜓点水不同,这次更持久,更缠绵,更温柔。
乔然吻过很多人,几乎都是在演戏。温柔的,暴烈的,羞涩的,痛苦的……唯有这一次,刻骨铭心,是认真的。
一吻罢后,乔然放手。
他挪到了挪床的里侧,掀开被子,“外面冷,进来坐会,这儿我刚才都捂热了。”
崔砚脱去外衣,难得顺从地坐进刚才被乔然暖热的被窝。
“乔然……”崔砚抿了抿唇,仿佛还能感受到乔然的余温。
崔砚坐着,乔然躺着,他看着崔砚欲说还休的样子笑了出来,“死变态,你也有被我吃定的时候啊?”
本来还微皱眉头的崔砚也笑了,他笑容太美,好像昙花盛放,璀璨了黑夜。
“崔砚啊……有些话你没必要跟我说。我不也没跟你说吗?”乔然悠长地舒了口气,“我们之间,不需要承诺。好吗?”
崔砚微笑着,点点头。
乔然看着他笑,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他明白的,自己口是心非。想得不可得,能奈命运何?
崔砚拿过刚才捡起的书,“你在看什么?”
崔砚虽然是在问乔然书名,可是脸上却是一副“你也会看书”的表情。
乔然拿过书,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支撑身体,他点了点封面说道,“这是《朱生豪情书》。”
“哦——”崔砚想起来了,“你跟我说过,有人请你出演朱生豪这个人。”
“可惜演不了。”乔然瘪瘪嘴。
“情书,是他写给谁的?”
“他的妻子,宋清如。他们都是值得后人尊敬的翻译家。”
“那他们,过得好吗?”
“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写诗译书,琴瑟和弦。”然而乔然没有说完,命运弄人,婚后两年,朱生豪先生就因病离世,剩下孤儿寡母,好不凄凉。
命运的事谁也做不了主,三分天注定,就把美好的事情记下,以后有多苦,留给以后再操心。
乔然捧着书翻身坐了起来,崔砚怕他着凉,顺手就替他披上自己的外衣。
乔然后背一暖,脸上便眉目舒展,他望着崔砚,想笑,又没有笑,乐极生悲,没有结果的事还是尽量克制吧,乔然熟悉地翻到他折角的那几页,“我念几段我喜欢的给你听。”
“好。”
“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
“乔然……”
“等等等等——还有这句。”乔然快速地翻页,手指停下指着那一行逐字逐句地念道,“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崔砚从乔然手里抽出《朱生豪情书》放到一边,他挑起乔然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乔然眼里似有泪光隐隐,可他唇角依然带笑。
崔砚的手滑了下去,滑过乔然的喉结,滑过他的锁骨,解开了他的寝衣。
崔砚的手指仿佛带电,乔然在他手里战栗。衣裳如雪件件落下,青丝相缠,切肤相拥。
乔然仿佛沉入了一片碧海蓝天。海浪一阵一阵冲上着海岸,而他,就像化为了海滩上一棵棕榈树,枝叶颤抖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里,黑色的根系在水下起起伏伏,飘飘荡荡。他张嘴又被咸咸的海浪堵住,留下一身白沫……又像被抛上一望无际的星辰,上上下下,深深浅浅,轻轻重重,就像流星划过宇宙,红巨星燃烧到了极限,星云旋转,黑洞吞噬……那一刻全在脑子里爆发,是岁月飞速还是时光逆流,是痛到极限还是脱骨升仙,是爱,是欲,是融为一体,无尽光年。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朱生豪情书》中有一句话,朱生豪对宋清如说,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乔然醒来,床外一侧已经无人共枕。
良辰美景,千种风情,亦无人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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