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燎旧梦

59 五十三


源源不断北上迁徙的逃难者,一路上与乔然他们反向而行,乔然南下,他们北上。
    还有接连不断的阴雨天气。
    梅雨愁深时,苍茫哀晚春。
    乔然一身缕银线流云纹的素衣站在桥头,看底下小河淌淌,春碧潺潺,清澈见底,他些许慌神,好像看到了崔砚的脸。
    卢温玉在叫他,马吃饱了干草与麦秸,已经可以启程。
    灰蒙蒙的天,雨丝细幂,随着风飘。
    青山小隐,四周凤竹繁花掩映,几树垂柳闲白昼。
    浑开又密望中迷,乳燕归迟粉竹低。
    晚春去,初夏早,一番滋味,却道难言,仿佛一切都不可挽回,仿佛所有,都走不出一场无尽的雨。
    雨幕中,芸苕提着裙角,踮起脚尖,为卢温玉撑伞,卢温玉接过竹节分明的蜜合色油伞,“芸苕,你先入车吧。”
    芸苕似有担忧,想说的话止于齿间,略施一礼,盈盈而过。
    “乔弟。”卢温玉在他身后叫他。
    “卢兄。”乔然从桥上下来,他浅笑道,“风光旖旎,一时看住了。”
    “无妨。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扬州。
    竹西佳处,淮左名都。
    在这之前,扬州附近仪征一带,铜山与捺山之间,韩冬的十万大军,先行部队已经开到,摆放阵势,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金戈铁马,骑兵冲锋,平原之战毫无悬念。
    数千骑兵奔离营区,帅旗飞扬,擂鼓鸣金,对方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农民军,种田,他们在行,打仗,他们不行,骑兵来回奔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把对方阵仗冲散。
    乔然他们隔着几十里路远,都听出了战争的激烈。
    芸苕听得心惊肉跳,“离扬州还有多远?他们不会冲到这里来吧?”
    卢温玉宽慰她,“不要紧。我们从边上过,虽然绕了远路,但拉开了距离。”
    话音刚落,外头不知什么东西惊动了马匹,马儿受惊,抬起前腿,发出长啸。突然地停住,本就坐在前面的乔然差点被甩出马车,幸亏卢温玉眼疾手快护住了他。
    乔然心里烦躁,又有什么事呐!他扒开帘幕,跳下马车,溅起一脚泥巴,“怎么回事?!”
    “乔然!”盛临涯愉快地招手,“你们跑那么快,我只好拦路截住咯!”
    田允书从盛临涯身后走出,“好久未见,可好?”
    乔然呆了呆,连卢温玉与芸苕下车叫他也浑然不觉,他直径跑了上去,与盛临涯来了个熊抱,“真没想到还会遇见你们!”
    盛临涯举起自己手,朝田允书使眼色,“小田,我可没抱他啊,是他抱我的!”
    “去去去!”乔然推开他,“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哈,一边去一边去!我要跟你家小田也抱一个!”
    凡事跟自己男人沾边,哪怕开玩笑,盛临涯都会跟人急,他伸着手臂拦开乔然,“你别得瑟,我看你身后那位公子脸色不太好吧?”
    “啊?”乔然果然中招,他回头问卢温玉,“乔兄,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卢温玉微微一笑,顺带向前一步,与乔然并肩而立,“田公子,盛公子,自范阳一别,两位在蜀中度日,定然清平快乐吧!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能让你们出蜀呢?”
    盛临涯与田允书相视一顾,田允书从包裹里取出长形的木制盒子。
    “这是——”乔然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我送给崔砚的,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田允书打开盒子,取出蝴蝶袖箭,他指了指匣盖上的“田”字,“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它还能是什么?乔然一头雾水。
    “我倒是听说过。”卢温玉说道,“传言整个江湖都欠田家一份命债。若有朝一日蝴蝶袖箭重现江湖,所有武林人士、江湖门派,都要听其号令。”
    “你说得没错。”盛临涯神情变得肃穆,“蝴蝶袖箭,号令如山,这是田家的标志,无论它是兴旺还是衰败,家族后人在,誓言就在。”
    “可是……我能插句嘴吗?”乔然弱弱道,“我义父他说,这是他妻子用过的兵器。”
    盛临涯关切地看向田允书,“小田,看样子华山前任掌门霍离的确与你的家族有关系,不然如此贵重之物,不会留在他手里。”
    盛临涯又问乔然,“乔然,霍离有跟你提起过他妻子叫什么吗?”
    乔然摇头。
    盛临涯又问,“那他女儿霍橘呢?她也没跟你提起过自己母亲?”
    乔然摇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橘子姐根本不知道她母亲是谁。”
    “所以……”卢温玉接话道,“如今没有人能够确定,霍掌门的妻子究竟是田凤宁还是田沉溪。”
    乔然:“你也知道她们?”
    卢温玉:“田家有二女,凤宁与沉溪。听父辈们谈起,两位皆是名动九州、震撼武林的女子。”
    田允书收回木盒,略低着头说道,“也罢,我本无意知道她们谁才是我的母亲,谁又是我的姨母。崔砚派暗羽将蝴蝶袖箭物归原主,我田允书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托付我的事,我不会无动于衷。”
    “他……”乔然一时犹豫,半天才问出口,“他托付你什么事?”
    盛临涯说道,“我们一路赶来的路上,听说清河崔氏必将恢复天下太平。”
    卢温玉:“我对妹郎他们有信心。”
    乔然想到朱元璋等人,忧心忡忡,“这可不是有信心就能办到的事。古往今来,所有王朝的落败,原因无非三个,一个外患,二是内忧,三是天灾。”
    “但是,清河崔氏必将恢复天下太平,这话最初是出自你口。”田允书眉宇淡漠,情绪令人捉摸不透,“清河崔氏,朝堂之上有皇帝撑腰,江湖之中,有群侠相随,边关之外,有强大外援苏日部落,同盟之间,有天下首富范阳卢氏。”
    “这——是我说的。”乔然寻思,这些话他是与朱元璋说的,怎么会传得天下皆知,莫非自己身边还有暗羽跟着?不可能,如果暗羽尾随,怎么遇上红巾军,敌我未分之前,他们不出来保护?如果排除暗羽监听,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是朱元璋自己传播开去的,因为他决心与崔氏合作!所以!他要造起舆论!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果然是聪明人!
    卢温玉看乔然激动地双手骨节咔咔地响,他想也没想就握住乔然的手,“乔弟?何以至此?”
    乔然咽了咽口水,万事开头难,但是这个头已经开成功了,他着急问田允书,“然后呢?然后呢?”
    盛临涯说,“你笨啊,如果要群侠相随,要么有人是武林盟主,要么有人手握号令如山的蝴蝶袖箭,去年泰山比武,崔砚亲口说从此以往,取消武林大会,也就是说,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坐上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而我家小田,是田家名正言顺的后人,他手里的蝴蝶袖箭,承载着所有武林人的鲜血与梦想,有了我们协助,你家崔砚不就羽翼更丰了吗?”
    田允书:“习武之人,三人可成伍,十人可成军。”
    乔然心有暖意,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好,总不能说谢谢吧,自己有什么资格替崔砚跟他们道谢呢?
    “那,请问二位,之后作何打算?”卢温玉不失时机地问道。
    盛临涯:“召集各路英雄好汉,成军立寨,听崔砚调遣。”
    田允书:“之所以追上你们,亦是有一要事,需要卢少爷手令。”
    乔然:“别别别——卢兄他可不是混江湖的,他也不插手政事。”
    田允书冷冷地扫了一眼乔然,“你如今这般护着他,倒令我想起,我们在管城初相逢,崔砚护着你的情形。”
    乔然没由来地觉得心虚又心慌,他掉头说道,“田允书,你可不像是八卦的人啊!”
    卢温玉倒是觉得很满意,他睇了一眼乔然微微涨红的脸,旋而笑道,“我明白你们想要我的什么手令。成军立寨,花费无数,朝廷是不会为你们江湖人士拨军费派粮草的,这笔钱,自然是我出。”
    明明是讨钱的一方,但是盛临涯志高气扬,“以前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范阳卢氏抬得出整箱整箱的黄金白银,现在养支军队,还怕养穷了你们?”
    “行。”卢温玉点头道,“我没说不行。但是现在我手边一无笔墨二无纸,入扬州再出令,二位觉得如何?”
    “不行。”田允书很强硬,“扬州现在入不得。”
    卢温玉:“为何?”
    田允书:“我们来的路上,红巾军与韩冬大军正在交战。观其战,闻其况,红巾军必败,但若他们退入城中死守,很有可能反败为胜。”
    卢温玉沉思。
    乔然恍然大悟,“扬州地处平原,历来重视防御,想必城墙高筑,实难攻克吧!”
    卢温玉问乔然,“那乔弟还想入扬州吗?”
    这下换乔然沉思了一会,他眼里似有精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忍心它成为战场。盛临涯,你们不是要召集各路群侠,立寨成军吗,眼下正是时机,你敢不敢临危受命?”
    卢温玉站在乔然身旁,没作一句声。
    田允书眼睛一眯,仿佛是为了再次确认,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乔然的意思,“你想守住扬州。”
    盛临涯只觉浑身血液往上涌,横刀立马,意气风发,,“好!我们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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