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童话

第60章


这个铃明明已经被偷得满街都是了,他们却还要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见。不但自己要假装听不见,还要逼我们假装听不见。这真是一个中国式的‘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流传了这么多年,你说他们到底是不知道呢?还是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呢?”
“他们都是大知识分子,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显浅的故事?”文清明嗤笑着回答,“我想,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的原因。”
“是聪明人的话就要光着屁股上街游行才是啊!”贺卓铭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要是你有看到这个盛况的话,到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一定会带着照相机过去的。”
“是啊,他们都是聪明人,所以认为我们都是灵智未开的笨蛋。”文清明道,“你知不知道,当单紫宛在告诉我,她是因为这个剧本涉及爱情成份而被拦截下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她还是活在满清时代的人。都什么年代了?大学生还会避讳‘爱情’这种字眼么?她以为我们是幼儿园的小毛头么?”
“小学生的爱是玩的,中学生的爱是谈的,大学生的爱就一般都是做的了。”贺卓铭冷笑着,“这句话我听说了很久了。虽然我没有试过,但是我身边这样做的人也不是少数,即使是——那个人老人家你也认识,恕我就不提他的名字了。”
“可是他们假装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文清明苦笑了几声,“就算是有人死了,对他们而言都仅仅不过是一桩丑闻而已。他们其实很多事情都知道,只不过是假装不知道。而我们也就只好陪着他一起假装不知道。可是实际上,我们大家都在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他骗好了。”贺卓铭淡淡地说,“我所依赖的,不是别人同情我而不骗我。而是我太聪明了,所以他没有本事骗我!”
“下个学期,凌俊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文清明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道:“下个学期,阿俊需要去参加实习了,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了。”
“怪不得我觉得这一段时间,他特别勤快。”贺卓铭道,“虽然之前他也一直在话剧队,可是我始终觉得他好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有剧要上演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如果没有戏,他就完全不过问其它的事情。我之前在队里的时候,觉得这个人除了演戏之外,好像还真的不觉得他有什么表现。”
“那么现在呢?”
“现在?”贺卓铭淡淡笑道,“现在他可就勤快了。这段时间里面,几乎每一个新开的剧组他都会到场,还积极给那些新人讲戏。老实说,我都做不到他这样。”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话剧队的时间剩余不多了。”贺卓铭少见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他想要将自己最后的一段时间都留在话剧队里面。”
贺卓铭停了一停,忽然问文清明:“老人家,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也会象阿俊一样?你下个学期也是大四了,估计那个时候也会象阿俊一样吧。现在凌俊走了,还有你在。如果明年你走了的话,那么就只是剩下我一个人了。”
“还有新人会在。”文清明将后脑靠在墙上,轻轻地说:“即使我们都走了,这个舞台还是会继续下去,这部没有演完的戏也还是会继续由其他人演下去。”
“你说的是那些新人吗?”贺卓铭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看看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再说吧。”
“你知道吗?”文清明自言自语地说,“守业真的比创业艰难很多。”
“在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文清明回忆道,“我们这群人开创了这所学校舞台剧的先河,第一次将这个学校的舞台剧作为一种专门的表演艺术而为之组织起一个专门的团体……”说到这里,文清明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俊不禁道:“……虽然这个团体只是一个不被学校方面承认的非法社团。”
“非法社团?”贺卓铭冷笑着摇摇头,“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
“正是非法社团。”文清明撇撇嘴,“可是当我偶尔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过不能迟到,甚至没有人说过确切的到会时间,可是每一次开会的时候,大家都会提早到达。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我们只能够努力向前。因为我们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只要我们一放松,我们就会马上面临被解散的命运。这种强烈的危机感使得我们每个人都不敢有所放松。”
文清明说到这里,稍微侧头想了一下:“这种感觉就象是每天都需要有人清扫的大街一样。虽然每天的清扫工作可能使你看不出来这条大街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旦有一天没有清扫的话,那么你马上就能够看出来路面与平时的不同之处了。”
“逆水行舟,本来就是一件不进则退的事情。”贺卓铭冷冷地插口道。
“虽然我们每天的努力未必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努力过,”文清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是,我们始终相信,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努力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熬出头。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目标,我们便每天不知疲倦地未这所学校新生的舞台剧奔走。”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贺卓铭冷冷道:“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周围就好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是我自己还没有办法忘记过去的那种日子而已。”文清明神色之间有些黯然,“他们所进入的,已经是一个学校方面正式承认的团体,不必再象我们过去一样整天担惊受怕了。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从来不认为我们已经是处于守业的阶段。”贺卓铭打断了文清明的话,“对于我来说,只有永远的创业,没有所谓的守业。在我的面前,只有永远不断的目标。即使我今天征服了一个目标,可是我知道,在我攀上一座山峰的顶端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峰顶看见更高的一座山。而我知道,那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永远的创业者……”文清明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忍不住笑道:“……这句话,我很欣赏。不过我更加欣赏会这样做的你。”
“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的目标就是往前走一步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之所以向前走一步,是为了能够向前走得更加远而已。”贺卓铭依然淡淡地说。
之所以向前走一步,是为了使自己能够走得更加远。
贺卓铭这句话,似乎不仅仅是针对话剧队而已。
随着与贺卓铭相处的时间越长,文清明越发觉得这个整天说话冷冰冰,不修边幅,言行之间无时无刻透露着一种颓废的味道的男孩难以琢磨。
有时候,他会一言不发地在你的身边抽着闷烟,让你觉得他似乎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流浪文人。
有时候,他会在你的身边,在你需要一个朋友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你的身边,偶尔用他冰冷漠然的声音说出几句让你心里感觉舒服一些的话语。
虽然他的外表处处看起来充满着一种颓废,可是他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如何超越今天的自己。
一直以来,文清明都没有遇见过这么一个特别的人。从他的身上,文清明闻到了一种同类的味道。
这是一种直觉——就像一头狼即使闭着眼睛,光凭气息就能够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头狼一样。
他从贺卓铭的身上找到了一种与自己相似的味道。
“卓铭,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文清明看着面前的黑暗说道。
“说。”贺卓铭的回答也是简单得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进入话剧队的?”
贺卓铭吞吐了几口烟雾,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文清明的这个问题。
“原因吗?”良久,贺卓铭终于开口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喜欢话剧,喜欢写剧本,所以我就加入。就是这么简单。”
“你是为了什么而写剧本的呢?”文清明又问。
“为了什么?”贺卓铭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么老人家,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写的呢?”
“我?”文清明淡淡地说,“我是为了延续自己的梦而写的。我是为了将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个童话故事记录下来而提笔的。”
“梦?童话?”贺卓铭冷冷地问。
“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文清明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我的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别人的梦又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的心里面藏着什么故事?别人的心里面又藏着什么故事?如果我把这些梦,把这些故事都能够用自己手里的那支笔,用自己并不出众的文字描绘出来的话,那该有多好。我自己本身是一个不善于与别人交流的人,可是我却希望可以了解身边的人多一些——当然,我也希望身边的人偶尔也可以理解一下我。所以,我想要用这支笔来叩开彼此的心门,让大家可以互相了解更多。”
“你以为自己是在写文艺小说吗?”贺卓铭冷笑一声,“理解?说得倒是容易,只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诚如你所说的,的确一点也不简单。”文清明叹了口气,“这是我当初刚刚进来话剧队的时候的想法。那个时候,我刚好被一些事情困扰——不过现在都早就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想法。这也是我最后决定离开文学社,转投话剧队的原因之一。文学社只不过是将你的想法变成文字而已,而在话剧社里面,我不但能够将我的想法变成书面上的文字故事,而且还能够在舞台上创造出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由我自己决定,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改变这个舞台上的每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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