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不紧不慢走向那山石,期间琴声渐转,像柔软连绵的丝线,团团缠了上来。待她渐渐走近,柔音渐渐变得响亮起来,调子一转,突然变得凄楚,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撕裂开,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空灵,似哀似怨,却又缠绵缱绻,听得人柔肠寸结。
当她走到山石前,那一曲也如算好般,恰恰滴落最后一音。
“花著雨?”多日未见的秦惑眉目清绝夺目,他收了手,垂目看她,眸光柔和,嗓音依然低醇。
花著雨仰起俏生生的脸,露齿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国师大人,还能听到国师大人抚琴,真是我天大的荣幸。”
秦惑微露笑意,如春光骤临,“自皇宫一别,已一晃数月,我一直遗憾于与你在听政院的一番谈话还未终了,便是不知芳踪。今日既然因缘际会让我们两人再相逢,不知你是否还愿听我说完那未了的话?”
花著雨眼珠转了转,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依然笑,“除开今日,我们再约个时间谈如何?”
“有些事情,必须要在必定的时间内说完,不然,待事过境迁,一切都只会剩下惘然。”秦惑温声拒绝。
花著雨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苏植,就算她想与他攀谈,可是苏植或者他的随从也不会答应,毕竟他的身体状况不等人。
再说这秦惑面上温和,谁知他私底下又准备了什么毒招?就跟上次无故把她带去皇宫一样,一计接一计,让人不自觉就身处其中。
她坚决摇头道:“很抱歉大人,恕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如果你能送我们去一处地方,路上这段时间,我倒愿意与大人深入一谈。”
这只不过是个提议,如果他答应,倒少了他们这一行一路的风险。如果他不答应,于她也无损。当然,他自然不会答应。
秦惑笑看她,“你们要去哪里?”
花著雨毫不隐瞒,“这里是万仞山,当然是想去天机阵。”
秦惑淡声问,“你知道天机阵怎么走?”
花著雨点头,“好像知道。”
秦惑看她,“其他人不知道吗?”
花著雨实诚过人,“好像只有我知道。”
秦惑眸光一收,袍袖微动,已是站了起来,温声道:“那天机阵想来极为凶险,听说苏植又身有重伤,自然不宜攀山越岭,如果你不介意,不若让我代你们去天机阵,若有什么发现,我一定全数告知你们,不知道这个提议你是否会答应?”
瞧吧,露出真面目了。
花著雨不禁冷笑,挑高了眉,“谢谢大人的厚爱,这件事我看还是我们亲力亲为为好,就不劳烦大人的金躯了。”
秦惑垂目深深凝望着她,一股无形无质的旋力隐隐催逼过来,好像要卷走她的灵魂一般。花著雨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看就看,她有无心诀,谁怕谁?
良久,秦惑幽瞳一收,才慨然一叹道:“花著雨就是花著雨,果然与众不同。既然你要亲力亲为,要不我们两人一同前行,毕竟苏植生命垂危,实在不宜前行。有我在,我们一定更容易进入天机阵,你说好不好?”
“不好。”花著雨一口回绝。
“为什么?”
花著雨笑语嫣然:“因为我每次一见大人就浑身不自在,与其与你一起前行,我不若找一条狗与我同行还来得自在些。”
不远处的苏植听得直抚额,她这是要闹哪样?拔逆鳞?
唐发等人更是听得暗自跺脚不已,这秦惑作为天道宗的宗主,大泽的国师,天下人的精神领袖,从来听到的都是歌功颂德,阿谀奉承,没有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这下她不仅说了不少“不”字,还直骂国师比狗不如,是嫌他们这一路太过平坦了吗?
有一瞬间,山间的风似乎都被冻住了,气流凝滞。
“花著雨,我自问待你并不薄。”秦惑口齿轻吐,慢慢道:“不知你为何总是这般戒备于我?难道是我秦惑曾经伤害过你,或者损害过你一根头发?”
花著雨想都不想,“不曾。”
“那是为何……”
她打断他,“秦惑,我们就不要打哑迷了,你多方设计,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个天机图吗?”她抬了抬下巴,将天机图从怀里拿出来,“天机图就在这里,如果我不愿意给你,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休想得到它!”
“是么?”秦惑看都没看那天机图一眼,双眸如深夜一般深邃,看着她,“我从没想过要杀你,你不愿做的事,我也从没想过逼你去做。天机图既然不愿给我,我也不会强求。你又何必把话说得这般绝然?”
花著雨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挖了挖耳朵,她没听错吧?
“我从来都说一不二。”下一瞬,她只觉有风掠过,然后秦惑的身影已无声无息飘落于她身前,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从我知道你是义母的女儿开始,我就想尽办法只想对你好,可是你却一再防备着,为什么?”
被他捏着的地方像被火烫了一样,花著雨红着脸瞪着他,堂堂国师大人真要不顾脸面了吗?
“难道是因为方篱笙?”秦惑笑了笑,山石上的冰棱都融化了一般,“是因为他是东临太子,又有过了二十多年那不老的容颜?”
他手指微松,轻轻由下巴拂向她耳垂,“这些于我来说并不难。只要你想,这整个天下,都可以是我的,世间所有人畜,都可供你驱策。又说那容颜,就算我自谦不及他,可是我却知道你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若干年后,我们一同白发,一同老去,这岂不是真正完美的人生?”
他气息轻吐在她面上,如迷迭香般令人神晕目眩。这段极为暧昧的话语,花著雨因为呼吸渐急根本没听进去,她不断默念无心诀,慢慢将自己的心念置于虚空。
“秦惑,你这是在引诱良家妇女吗?”不知何时,披着大氅的苏植由唐发扶过来,嘴角挂着懒洋洋地笑,“世人都道现任天道宗宗主容色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惑顿住,没有回头。
“以宗主这等容色,再加这让人心动的话语,相信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能抵挡得住。难道宗主已耐不住寂寞,想一染人间的男欢女爱?”
秦惑目光沉静。
“刚才你的这段话我若传出去,世人谁还不会认为国师大人已经开始思春?”
秦惑终于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回头微笑道:“世子管得倒宽,我记得花著雨与你并无多大关系,最多也只能算是你喜欢女子的妹妹,何况花著月还是被你亲手杀死,不知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她带你去天机阵寻生机?”
看来他还不知道花著月与花著雨之间的神秘联系了。苏植一咧嘴,“我只想完成她姐姐临死前的遗愿,与我寻生机无关。”
“既然无关,如果你现在就不支倒毙于此呢?”秦惑说得平淡无波,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苏植回得也波澜不惊,“生死由命。只不过我若倒毙于此,花著雨恐怕永远都不会说出天机阵在何处。”
“为了你么?”秦惑挑眉。
苏植失笑,“我自认还没这么大的面子,不过这几月与她相处,却知道一点她的性子。她平素宅心仁厚,见不得人无故死于她眼前,若是我因她而死,她便是宁死也不会屈从了你。而这天机阵也唯有她才知道地点,所以就算你得到了天机图,穷尽一生,恐也难找到天机阵的所在。”
秦惑沉吟,“嗯,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也罢。”
他回头对花著雨笑道:“我对你说过,我最不爱逼迫你做你任何不愿做的事,但我会等。这之后,我会一直住在前面石峰山的长青洞,若是你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已调整过来的花著雨笑盈盈道:“大人不用等,就算有事,我也不会去寻你的。”
“是么?先不要把话说绝了。”秦惑走近她,压在她耳边轻吐:“你若来,我必有求必应,绝不食言。”
他说完便退,只见他如一缕青烟一样掠上山石,怀抱古琴,再连点脚尖,衣袂飘飘,转眼便消失在众人视线。
“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苏植收回视线问花著雨。
花著雨耸了耸肩,“他虽然长得不赖,但说出的话绝对很赖,理他作甚?”
苏植幽然望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才叹道:“月儿从不会这般对我说话……”
花著雨有些好奇以前的自己,“她会怎样对你说话?”
“她啊……”苏植脸上不经意地洋溢起细微笑意,眼角都弯了,“她会说,秦惑是个大浑蛋,回头一定要想个法子把他治了。”
花著雨“扑哧”一笑,“有这么直接吗?”
苏植挑眉,“当然,月儿在我面前从来不掩饰她的情绪,有什么说什么。”
“那她是很信任你啰?”以她的性子,不是相当信任的人,绝不会放出真性情。
苏植幽怨道:“你说呢?”
她完全不记得了,怎么会知道?花著雨忍不住又问道:“那她喜欢你吗?”
苏植一怔,定定望着她,良久,他忽然别开了脸望向他处,“当然喜欢我了,不然她怎会和我一起离开?”
这么别扭……花著雨把头歪过去与他对视,笑嘻嘻道:“我是说……她有说爱你吗?”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熟悉的脸面,苏植怔然。一时间似忆起很多或远或近的事情,心里又甜又苦,五味杂陈。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抚上那思恋已久的容颜,却叫已反应过来的花著雨躲了开。
他手指空悬,失望之余是颓然,良久才喃喃道:“我也曾问她是否爱我,她说,如果我们是朋友,一定是互相欣赏一辈子。如果我们是夫妻,我或许会感觉痛苦一辈子……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花著雨望着他失落的神情,心里顿感黯然,他真的不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可是她却清楚得很。她这个人本就重情义,若她还是花著月,苏植曾冒大不韪犯下血案救了她,为了还他这个人情,不说是为朋友,就算让她嫁他,她也会答应。只是她不曾爱过他,才怕他痛苦一辈子……
人与人之间,原来都是讲缘份,哪怕她与他先相识,可是却不及方篱笙带给她的浓烈感觉……
其实不是情人,他们还可以是朋友。
“你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害怕深究。”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道:“现在不要想太多,我们只要尽快往天机阵赶,说不定真能在那里寻到救治你的灵妙之药……”
苏植反手握住她,望住她,哽声道:“你把什么事都忘,倒是说得轻松。若是没有你,再有灵妙之药对我又有何用?”
花著雨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苏植顺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花著雨吃惊得本想去推,转而却发现脖颈上有湿意滴落,她不由也怔在了那里。
“以前我们约好,一起到万仞山,一起进天机阵,一起寻到时光机器,一起回到你来的地方。结果你却被我母后骗走潼临关,见我寻你,她和舅舅设毒计让我误杀于你,让我从此坠入痛苦的深渊。”苏植埋首在她肩头,凄然道:“你如今忘了前事,又有了丈夫,所有的约定全都烟消云散,我这形只影单的残破身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本想你会想回去,看你的行径,估计你也放不下方篱笙,罢了,你不想去天机阵便不去,我也不信那里真会有什么灵妙之药,我们这便转身离开……”
男儿有泪不轻弹,脖颈间那汹涌的热流,分明是这个男子已伤心绝伦。花著雨心头发软,轻拍他的背,柔声道:“以你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宜再受奔波之苦。若是你信得过我,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一定再想办法救你。”
并不是她不想听方篱笙的话继续前往天机阵,但是苏植的情况真的不太乐观,若再强行前行,这恶劣的天气,定然会加速他的死亡。
“我不要你救我,我只望……”苏植闷声道:“在我临死之前,你能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他的声调都带着颤音,花著雨实在无法想象他心中的绝望和脆弱,是不是一个人到临死的边缘,都会害怕孤单寂寞?
她点头,“好。在未找到救治你的办法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她“你”字才落音,只觉肩头一沉,然后就听到唐发的惊呼声,却是苏植在听到她确切的答复后晕了过去。
基于苏植的现状,心急如燎的唐发等人也不敢再催花著雨前往天机阵,他们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将一应物品都搬了进去,然后尽量将山洞布置得暖和,架起木柴烧起大火,以保证室温不会低得让人难受。
然而看着逐渐衰颓下去的苏植,花著雨却想不出任何能救治他的法子。首先他是身体损耗过重,其次便是蛊毒的侵害。如果她能找到贺兰晴,如果贺兰晴愿意破了誓言,或许还能再拖得他一些时日。但是现今的处境肯定不会有如果,贺兰晴才生小孩,绝对不会到这里来,就算到这里来,她也不敢破誓救人。
有一瞬间,她忽然想到,贺兰晴被逼发誓不再用巫蛊术,难道也是秦惑算到了什么,而事先布上的局?
想到这里,她不禁摇摇头,就算秦惑算无遗漏,他也绝不会考虑得如此长远,她宁愿相信此事是其他人别有目的而为。不然,那秦惑就实在太可怕了。
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晚上,就在她安顿好苏植正准备歇息时,外面忽然传来守卫的大喝声:“谁在那里?快出来,不然别怪我们刀箭无眼!”
“不要动手,我是睿郡主贺兰晴,请问花著雨是不是在这里?”
一个急促的女声大声回应。
花著雨听得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郡主,我在这里……”
她披了斗蓬奔出去,果然见到一脸风霜风尘扑扑的贺兰晴眼目憔悴地背着包袱站在冷风中,她不由心疼的大叫,“郡主……”
贺兰晴看到她,顿时飞奔过来,一把扑在她身上失声痛哭:“花著雨,我可找到你了。”
花著雨大为吃惊,忙推开她,边给她擦泪边急声道:“怎么哭成这样,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儿子……我儿子乐乐不见了,他才出生半个月,就叫人给抢走了……”
花著雨实在没料到贺兰晴一来就给她爆了如此重磅消息,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子,让她在山洞里已铺好的皮毛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才问道:“你儿子出生才半月,又怎么会被人抢走?难道郡主府的那些人全是吃素的吗?”
已经瘦了好几圈的贺兰晴放下茶杯,边哭边道:“之前我听了你的提议,在俊之出门之后,就将他表妹月如嫁给了张主薄的儿子,没了她,婆婆好像一下子也安生了,日日都似极为关心我,与我相处得极为融洽。却不知道她是包藏了祸心的……”
原来贺兰晴临近生产,谢老夫人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故意对她嘘寒问暖,有了几分当婆婆的模样。就在贺兰晴生产之后,发现是个儿子,谢老夫人欣喜若狂,除了着人尽力照顾产妇,对这个长孙日日都抱不离手,有时抱出去一去就好几个时辰。贺兰晴以为她喜欢孙子,便也没在意。
谁知有一日,谢老夫人把她儿子抱出去半天都不见踪影,她让琥珀去找,都说不曾见到谢老夫人,这时她才感觉不对劲,赶紧派府里所有人去找,直到半夜,才见谢老夫人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的婴儿已不见。
她当即问儿子哪里去了,那谢老夫人却是冷笑着说,她一个巫女根本不配教养她谢家子孙,不要到时候沾染了妖气。
贺兰晴气得大声质问,不管配不配,先把她的儿子还来。
谢老夫人偏是不说,说如果她敢打她,她就叫外面的人看看,她的这个郡主儿媳是如何虐待婆婆的。
贺兰晴差点气疯,不顾自己还在月子中,就亲自带着人满城到处寻找。最后她找无可找,才想到月如,哪料她去到张主薄家,张主薄说儿媳回门已经几天了,根本不在张家。
两边都没有人,分明是月如作贼心虚,肯定与此事有关联。
她回到府里,问谢老夫人月如的去向,谢老夫人开始听说月如不见了还不以为意,以为是月如故意避开贺兰晴。只是等两天后,她着人去找月如,依然不见她的踪影,方发现大事不妙。
在几乎癫狂的贺兰晴的一再逼问下,她才如实交了底。说是月如说,如果谢家的长孙由贺兰晴这个巫女教养,肯定会教养得一身妖气,到时候还要克了谢俊之和她,还说贺兰晴无母无有兄弟姐妹,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老夫人听了实,便向她讨主意,那月如就说,若是贺兰晴生了儿子,趁谢俊之不在家,就说贺兰晴在家偷人,不配为人母,丢了谢家的脸,就休了她,儿子留下。若是生了女儿,照样说她偷人,然后把她们母女两一起赶走……
听谢老夫人说完,贺兰晴恨得牙痒痒地,既恨谢老夫人听信那月如的鬼话,又恨那宋月如心狠手辣。
儿子和月如完全失踪,她已没有心思听谢老夫人的悔恨的话,就开始到处寻找。就在她遍寻不着之际,那月如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说如果想找到她的儿子,就去万仞山找花著雨,只要花著雨肯乖乖交出天机图,她儿子必定会安然无恙回到她手里。
说到这里,贺兰晴泪眼涟涟道:“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为了儿子,我不得不快马加鞭飞快往这边赶来,一路累死了不下十匹马,总算让我在这寒天寒地中找到了你……”
她瘦弱的双肩耸动着,望着花著雨的神情满是祈求和期盼。
花著雨不由黯然一叹,月如是为了天机图?
如今能逼着她要天机图的,除了秦惑还能是谁?
之前还存着侥幸的心理说月如与他无干,看来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有关。
他白天还说不会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现在就给她出了这道难题。怪不得,他离开前还能那样笃定的让她不要把话说绝了,还说什么他会有求必应,分明他已将这一切的事都已算到。
“她说让你交出天机图,那是个什么样的图?很重要吗?”贺兰晴此时已注意到她的脸色,着急问道。
花著雨自知她为何着急,若无其事摇了摇头,笑道:“并不是如何紧要之物,如果此图能换回你儿子,我便去换就是。”
贺兰晴大喜,“那你可知道在哪里换?”
花著雨反问,“你知道在哪里?”
“不知道,不过月如说到时候你自会知道去处。”
花著雨冷笑,她愈发肯定是秦惑了,他不是白天才说了他会在石峰山的长青洞等她吗?
她微笑着,“不管怎么样,现在天已黑,你又累了这么长时间,你先休息,我明天就去问问你儿子是否真的在我知道的那个地方。”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贺兰晴哪里肯睡,花著雨摇头笑道:“我说你儿子没事就肯定没事,那人为的是天机图,若是天机图不到手,他岂敢动你儿子?除非他不想要那东西了。这事不能太急,等你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接乐乐不是?”
贺兰晴拉住她的手却仍是不肯松,忽然又红了眼眶道:“这次幸亏有你……你不知道,上次我快生产的时候我爹因为担心我,竟然还是从岭南赶去京城看我了。见了我,他也没责备我,只是让我好好生养,当时看到他满头白发,我才知道我爹因我丢下他,人已苍老了好多……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好愧疚好温暖,现在一想到我婆婆这般待我,我真的开始怀疑我和俊之的这份感情是否值得……”
这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
花著雨只能安慰她,“不要想你婆婆,只要想想谢俊之对你是真心的,你们是恩爱的,便就是了,你身边有疼你的爹和丈夫,被这两个男人深爱着,你应该感觉幸福才是。”
贺兰晴听得直摇头,泪眼婆娑道:“现在俊之的情况还不知怎么样,之前我虽然让我爹去救他,但是谁也不能防止意外发生。若他平安,经此一事,我已经打定注意,他那么孝顺他娘,他娘却又如此这般苛待于我,不说是我,若是让我爹知晓,定然也会把我带回岭南去。我准备只要乐乐回来我身边,我便与他恩断义绝,从此再也不会踏入京城一步,再也不朝谢家看一眼……”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珠子已滚滚而下,这个决定,分明是她对谢家已彻底死心而下,看来她不能阻止谢俊之孝顺他娘,不能扔下他娘不管,那就只有她带孩子离开,永远离开那个伤心地。
花著雨叹息,两婆媳、两夫妻闹到这一步,其间不乏谢老夫人的过份,月如的挑唆,更有谢俊之的愚孝。如果谢俊之平安,贺兰晴离开一段时间也好,谢老夫人一直认为她儿子有多么了不起,却不知道如果没有贺兰晴的帮衬,他便什么都不是。
贺兰晴离开,说不定谢俊之就会被打回原形,到时候让他们母子两个喝西北风去,看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贺兰晴的好。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直比较看重谢俊之的楚明秋,如果楚明秋能继承皇位,谢俊之也可能会有飞黄腾达之日。只是……她话题一转道:“听说楚明秋在西齐被掳,你可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楚霸可有了消息?”
一说到这事,贺兰晴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声音里透着几分怜悯,“你别说楚明秋,我现在发现他竟是这世间最可怜最悲惨的人……”
“此话怎说?”花著雨坐直了身子,只是被掳,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贺兰晴将身上的皮毛掩了掩,唏嘘道:“之前皇上说要传位于他,一群老臣上书反对,结果楚明秋被派去刺杀西齐郑皇后。楚明秋在才入西齐之时确实被擒,不过从后面的事情来看,那只是他所使的苦肉计。在他被押往西齐京城之后,他佯装投降,答应要将大泽的布兵图交给西齐。但要求在交布兵图之前,他有一物必须先给郑皇后看。只要他不接近郑皇后,西齐人自是答应。”
说到这里,贺兰晴顿了一下,又道:“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郑皇后见了他所交之物,竟然连夜把他召进皇宫。据跟随在郑皇后身边后来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描述,说楚明秋交给郑皇后的,是一套已有些年份的襁褓,里面还包着一个镶玉的长命锁。那人说,郑皇后见此物后激动万分,召楚明秋进宫后,先是查看他的胎记,后抱着他直唤‘我儿……我儿……’,而还不待郑皇后多说,楚明秋就突下杀手,徒手穿胸,撕开她的胸口,硬生生将郑皇后的心露了出来……”
花著雨听得惊呼出声,“想不到楚明秋下手如此狠毒……”
她想到还在隔壁昏睡的苏植,赶紧捂住嘴,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他母后遭人毒手,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她朝那边看去,见无动静,才低声道:“后来呢?”
“后来?”贺兰晴直是摇头叹息,“后来发生的事真是让人不忍再说。奄奄一息的郑皇后被楚明秋挟持,不仅让宫卫撤退,还将暗地里跟随他去的暗卫调进去,在皇宫进行了一场极其残酷的烧杀。在他认为可以交差准备挟持着郑皇后回来的时候,没料到……寿康王世子李皓和楚霸居然带着数万精兵趁乱一明一暗攻入西齐,一举将西齐京城包围……”
“楚霸?楚霸不是逃得无影无踪了吗?缘何会出现在那里?”花著雨也对这样的剧情表示愕然。
贺兰晴看着她,“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轻看皇上了。楚霸当初为避楚明秋锋芒于皇宫火场逃走,分明就是他父皇给他做的安排。”
“为什么这么说?”
“如此说自然是有依据的。”贺兰晴道:“楚明秋挟持着郑皇后满以为可以安然离开西齐回大泽登基,没料到楚霸和皇上突然带着数万精兵强将降临。当时他还器宇轩昂地走到皇上面前说他已完成任务,意思是希望皇上不要食言,料想不到,皇上居然指着郑皇后对他说,一个为了权势连生母都敢杀的人,凶残暴虐,根本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帝。皇室有此子,列祖列宗蒙羞,若不严惩,他日说不定会给大泽带来更大祸端……”
花著雨听得也愣了神,半晌才道:“难道楚明秋的生母是郑皇后?不是说是已死的吴美人吗?”
贺兰晴没有回答她,“当时皇上的言论令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后来皇上才将一切事由道明天下。原来在二十多年前,他曾为了建功立业西潜西齐,在那里,他认识了西齐郑国公的女儿郑淑颖。那时郑淑颖本已许配给太子,虽未成婚,但已是待嫁之身。不料郑淑颖不知为何,竟是苦恋一个叫冥隽的男子,迟迟不肯嫁。在郑淑颖苦恋的男子突然离开后,郑淑颖借酒浇愁,醉酒的她,竟将皇上当成了冥隽,两人就在一起了。第二日一早,郑淑颖未醒时皇上就离开了,想必那郑淑颖醒后真以为是冥隽回来找了她,竟是欣喜若狂,不久后她就有了身孕。”
“当时把皇上还当朋友的郑淑颖告诉他这件事,皇上自知是怎么回事,本想告诉她真相,想着她若能退了太子的婚嫁给他也不错。不料他才起个头,没来得及说出真相,郑淑颖就一口回绝了他。她说一定要生下冥隽的孩子,哪怕被天下人耻笑,她也要好生抚养他,到时候冥隽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会回来找她。皇上见她如此痴恋另外一个男人,一时气苦,便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不用贺兰晴解释,她也知道那位郑淑颖便是现今的郑皇后。花著雨忍不住插言道:“那她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太子,她的孩子为何又来了大泽?”
“自然是后来发生了事故。”贺兰晴白了她一眼,自是嫌她心急,又道:“那时你姑姑花珍珠才和亲西齐,成了西齐太子的侧妃,不知她是如何知道郑淑颖怀孕的事,就在郑淑颖悄然躲着生产完后,她居然扮成奶娘的样子混进去将婴儿给偷走了。并且将偷走的婴儿交给皇上……皇上自知道那本是他的骨血,便毫不犹豫地带回了大泽,记在妾室吴氏的名下。”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痛失儿子的郑淑颖万念俱灰,还是认命的嫁给太子,成了太子妃。”
花著雨默然,她只听说冥隽与胡雪姬有一段情,没想到苏植的生母亦曾苦恋过他。胡雪姬因爱生恨嫁与花不缺,最终抛下一双女儿被关押半生。郑皇后因爱被人算计,如今落得被亲生儿子斩杀……这是两个命运相似又极为悲惨的女人,却都是因一个男人而起。那个冥隽,到底是何等人,居然让两个女人为了她甘愿毁掉自己的一生?
想着当年那样的恩怨纠葛,她不由叹道:“这些事,是皇上这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吗?”
贺兰晴点头,“如不是他说,谁又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皇上好像把他自己说得有几多深情一般,依我看,偏是他最薄幸。”
“为何这么说?”
花著雨握着她冰凉的手,认真道:“结识郑皇后,可能本来就是一局。直至后来郑皇后失恋,他趁虚而入,还没让她知道真相,说不定就是他特意为之。”
“可是他后来不是说想将真相说出来吗?并非他真的想隐瞒。”
“谁知道他是真的想说还是假的想说?他分明就瞅准她是未来的西齐太子妃,说不定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为今天楚明秋亲手弑母埋下了伏笔。”
贺兰晴听得直抽冷气,“有这么恐怖吗?”
“为什么没有?”花著雨眼里尽是凉意,“如若不是,我姑姑为何会知道郑皇后怀孕生产的事,还扮成奶娘去偷孩子,最后又交到皇上手里,这一切,分明是皇上授意。我姑姑一个小女子,不知受了皇上如何利诱,干下这等事后,结果下场也不好,被成为太子妃后性情暴虐的郑皇后给折磨死,难道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
贺兰晴怔然,“难道皇上传位楚明秋是假,让他亲手杀死郑皇后制造西齐乱局才是真?”
“自然如此。你看他拿出的让郑皇后放松警惕的襁褓之物,分明是皇上交给他的,如果没有皇上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给他面授机宜,他如何会知道用此物可以见到郑皇后?又如何能趁机重伤郑皇后?待到西齐大乱,皇上一面派人出兵,一面道出所有真相,这便既灭了百年祸患的邻舍,又破了楚明秋继位之局,一箭双雕。看来我们所有人都看轻了皇上,此人为了灭掉西齐,二十多年前就已开始布局,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还为他自己赚了一身大义灭亲明君的好名声!”
贺兰晴回味着她的话,一时间,只觉这世间的人性竟是如此丑恶,为了江山,为了利益,可以不顾人伦,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太恐怖了,她身上不禁一阵阵发寒。
山洞里静滞片刻后,才听花著雨又问道:“那楚明秋听了他父皇的话后,有何反应?”
“听说他根本不信他的话,还将奄奄一息的郑皇后摇醒,问他究竟是谁?郑皇后到死都还流着眼泪说他是她和冥隽的儿子,说她认识他身上的胎记,认识她亲手为他缝制的襁褓……”贺兰晴实在无法想象当时那种悲凉的场面,红着眼圈儿道:“楚明秋听后像癫狂了一般仰天放声大笑,后来夺了剑欲自杀,却叫他身边的人抢了下来。这时西齐大军攻过来,楚霸和皇上亲领兵还击,还加有李皓夹击,听说大胜,谁也不知道楚明秋最后怎么样了。”
在她心目中,楚明秋并不是一个顶坏的人,最起码,他对她还是好的,几次危难时出手相救,都不曾索要过什么回报。他话不多,却总是很温顺,那次给他随意缝制的袍子,他似乎都极是欢喜。这个人……她以前就感觉他缺少人的关爱,当只有她对他好声说话时,他好像就把她当了可以倾诉的人。
如果他不是他父皇的棋子,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如果他身边的人对他多关爱一些,这个人绝对会是一个奋发图强受人瞩目的青年才俊。
只是……
现实太残酷了。
“不要再想了,这些大人物我们也挽救不了什么,好在楚霸没事,大泽不会大乱,这天下一时也不会变得腥风血雨。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明早我就去找乐乐。”花著雨说着就脱了鞋子往皮毛里钻。
一路奔波,又说了这么多话,稍放松下来的贺兰晴也确实累了,她依言躺下,“现在和你一起的是些什么人?”
花著雨闭上眼,“是苏植的人。”
“他不是回西齐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花著雨只得向她解释了一遍,当然没提及她是借尸还魂的事,只把花著月和苏植的关系大致说了一下。然后喟叹道:“他现在也是一步踏进棺材的人,我本来还在想怎么保他一命,结果西齐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实在没信心他听到这些消息后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贺兰晴想了想,“那就先不告诉他。如果可以,我明天再看看他中的蛊毒,希望能帮到他一点。”
花著雨侧目看她,“你不是发誓……”
贺兰晴摇头,“誓言是誓言,若能找出救治他的法子,让其他人施术难道也不行吗?”
花著雨心喜,若贺兰晴想法子,再找人出手,说不定苏植就真的不用死了呢?
第二日一早,贺兰晴本要跟她一同前往寻找乐乐,但是花著雨还是让她留了下来。一来她身体太虚,实在不宜太折腾,二来她希望她能看着苏植,尽量帮他拖延些时间,就算她想不出救他的法子,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此行能在秦惑那里找到救他的法子。她必须要做两手打算。
贺兰晴见她说得坚决,就只得依了她。
唐发和蒋荣听说她要拿天机图到石峰山与秦惑交换救人,自是不肯,花著雨便把她想借此让秦惑救治苏植的想法说了出来。到了这一步,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植死去,也实在无法拿天机阵里那虚无飘渺的传言全作指望,两人在无法找苏植商量的情况下,不得不先答应下来。
于是花著雨只带了唐发和另外一个暗卫前往石峰山。
石峰山在那张简易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她和唐发三人只是按着昨日秦惑离去的方向前行。在几不成路的山石上跳跃奔走,好不容易攀上一个不陡峭的悬崖,就见一座冰峰赫然在望。那冰峰孤单而立,隐没在云海中,上面的积雪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若不是建在高崖半中央那几幢青砖碧瓦的屋宇,这座孤峰绝难引人注意。
有了目标,几人加紧步子往前。待到孤峰下,方发现此峰下面亦如刀削,若不借助工具,绝难攀得上去。
“真的是这里么?”如此险境,唐发有些不确定起来。
花著雨指着不远处那雕刻深刻的石碑,“那里有写石峰山,是这里没错。”
唐发顺着她的手自也看到了石峰山三字,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石峰山高耸入云,又无连接山脉,易守难攻,若是有事,我们绝难退身。依我看,我们还是再去想个周全之策……”
“下面是什么人?这里是天道宗宗主静修的地方,闲人莫靠近。”
突然,山风传送,上头传来了直逼成线的说话声,将唐发的话给打断了。
花著雨抬头,但见一个青色身影扶着石栏立于山腰,便扬声道:“请转告国师大人,就说花七小姐求见。”
那人立即道:“若是花七小姐,就请上来,大人已候多时。”
说着,就听崖壁一响,那人已徐徐放下了一个竹篮,“请花七小姐一人上来,大人说不欲见外人。”
唐发一步拦在欲上去的花著雨前面,“若是七小姐一人上去,绝对不行,我们还是先回去再做打算。”
花著雨盯着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那天机阵若没有我的指点,谁也找不到它的所在,秦惑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你只稍待,我会把睿郡主的儿子抱出来,你先给她送回去。我再慢慢找秦惑磨蛊毒的事。”
唐发被她坚毅的神情给震慑住,看了她一会,才低声道:“好,我们在这里等你,希望能快去快回。”
花著雨上了竹篮,那人吊着粗绳往上拉,不一会,就上到了一个山石平整的平台。平台上两座楼阙矗立,极是古朴。从左面望过去,山风呼啸,倍觉强劲,下面居然是万丈深渊,云海蒸腾。再细眼一看,便可见深渊上凭空飘浮着无数块巨大的白玉石块,一截一截磊下去,一直磊到对面的山峰上,直入云海深处,不知尽头何方。
那人指着石阶道:“七小姐沿这条路往前直走,就可到大人静修的长青洞。”
那毫无抓拿的石阶,还有怒吼的山风,隐隐漂浮的白雾,换了旁人,早已吓得腿软。
花著雨眼皮都不眨一下,转身便朝似飘浮在云中的石阶走去。
待走近,方觉那石阶并不似远看的恐怖,虽然较窄,起码是脚踏实地,当山风强劲不能立稳的时候,只要低下身段,屁股坐在石阶上一步一步坐着穿过云雾往下行也是相当稳妥的。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只要能保命,让她趴在石阶上下去也行。不过此时她并不准备如此做,秦惑这人看人极为挑剔,你若是太软弱,他会无视你。你若是一味鲁莽,他会不屑你。你若是逞强,他会冷眼讥嘲。但你若是胆小,他会视你如蝼蚁。
就如之前她被和亲北冥,她若是不反抗,他就认定她该死。后来她若不是与楚霸合谋整了楚明秋,稍为崭露头角,他也会认为她不值一提。再后来与顾家和太后的过招,自己一次次化险为夷,又反而制敌,这才羸得了他尊重。
不要听他说什么自己是胡雪姬的女儿,他很早就在维护自己,那绝对是屁话。此人面温,谁也不知他的心有多辣。从他下令瞬间全灭北冥使团百来人来看,杀人不眨眼说不定就是他的写照。
所以如果不是她赢得了他尊重,以他的性子,不定早就在知她与天机图有关后,就直接血腥威逼了,哪还顾及装脸面?
是以,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跟普通女子一样表现得胆小,越是胆小,越是卑微。她一定要树立她与众不同的独特,真正获得他的尊重,然后才有资本与他谈判。
她踏上了石块,踩踩还很结实,就是窄了点,估计身子晃一下,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
她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往下挪,尽量把四周想成康庄大道,她是走在平地上。只是才走到两峰之间,山风更是猛烈起来,像哨子一样呼来刮去,她随时都有被卷下去的风险。
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蹲下去以减小风的阻力,手上忽然一暖,却见低她一级的石阶上,一身广袖黑袍的秦惑不知何时已落在上面。他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我本来估计你只能走十五阶,结果却走了三十阶才停下来,胆识过人得超乎我想象。”
他的眉目清逸,衣袂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更让他显得丰神秀彻。
花著雨露齿一笑,“三十阶后风势太强,像我这等没有内功的人,容易被卷走。如果大人没来的话,我正准备趴着往下爬。”
“不必如此,你叫一声,我自会上来接你。”秦惑面带笑意,说得极其自然。
接是来接,恐怕就没有眼下的好颜色了。花著雨不欲深究,往下一指,“大人既然亲自来接,何不带路?”
秦惑果然牵着她的手往下走,他的手掌这时候很温暖,就像第一次与他在贤王府相遇,他牵了她的手去见贤王一样。除了心境不同。
两人稳稳当当走完剩下的石阶,便见到云雾下是两根玉石柱子,上面盘着漆黑的龙,似乎在旋转舞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去,便是一扇静立的石门。
秦惑带着她走到石门前,石门便扎扎打开,分明有人在里面控制此门。
“这里就是长青洞,是我有一次经过此地时无意之间发现的。经上下查验,发现此处正适合我清修,便着人整修了一番,如今倒也适宜人长久居住。”
石门内全是一根根倒挂的石钟乳,洞中空泛,壁上却有无数油灯,将两侧不时出现的石门照得清清楚楚。秦惑将她带到中间垂着鲛纱燃着火炉的石桌前,“是先喝一杯热茶,还是先参观我的洞府?”
火炉上煮着沸腾的茶水,热气氤氲。花著雨自是想坐下来与他谈谈贺兰晴的事,只是还不待她说出口,秦惑又笑吟吟道:“其实我想带你见一个应该是你非常想见的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花著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道:“见谁?”
秦惑正要回答,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尖利的鸟鸣声,他脸色微变,转而微笑,“可能要稍延些时间,待我处理点小事后再与你一同前去。”
分明是这里有什么事发生。花著雨不动声色,“只要别太久,大人去就是。”
待秦惑离开后,她神色立即灵动起来。她四下一扫,便朝洞府深处走去,直到第一扇石门前,看到石门上方有个五指来宽的通气口,手一伸勾住,就欲攀上去瞧个仔细。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的石门忽然传来声响,以为是秦惑去而复返,惊得她赶紧靠壁而立,神情尽量自然。
等她转身一看,方发现是一个身着青衣模样俊俏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形修长,气质沉稳,只是此时眼神中略有紧张,他急步走到花著雨面前,左右看了一下,随即低声道:“是花七小姐?”
花著雨疑惑地看着他,“是。”
那人似暗松了口气,更压低了声音,“我是龙七。刚才好不容易闹出点动静把秦惑引开,你赶紧趁这个机会随我离开这里。秦惑为了引你来,已经布下不少陷阱,这是你现在离开的唯一机会。”
龙七?不是方篱笙放在听政院监视秦惑的人?之前曾在西山马场见他戴着关公面具给方篱笙汇报时见过他,没料到竟是一个如此俊俏的年轻人。
“他布下再多陷阱无非就是为了天机图,我给他就是。”花著雨摇头,“但是相比天机图,我更想找到睿郡主的儿子,你是否知道他有没有落秦惑之手?”
龙七有些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儿有奶娘养着,无甚事,你还是先随我离开……”
“他果真在这里?”花著雨落了心,坚决道:“如果不带走乐乐,我不会走。”
龙七眉都拧成山峰,“之前主子只吩咐让我看着冥欢,到时候他会来接应。如果你也陷入此地,主子绝对会陷入不利之地。所以为了主子,你现在无论如何都该离开。”
花著雨诧异,方篱笙之前不是交待可以随秦惑到万仞山进天机阵吗?为何龙七与他的说法相左?
她睁大眼,“冥欢也在这里?”
话音才落,甬道深入就传来了脚步声,龙七一惊,一把将花著雨拉进了他才出来的那扇石门里。花著雨只觉眼前一暗,身旁传来扎扎声,那石门已开始关闭。
“主子让我看着冥欢,我既然来了这里,他当然在这里。”龙七在暗中低声道。
终于再次听到冥欢的确切消息。花著雨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龙七沉默了一下,才道:“还好。”
还好肯定是不好。想起冥欢那张绝美的脸,心里不由一疼,“现在能不能让我见见乐乐和冥欢?我只有知道他们的实际情况后,才能知道该怎么和秦惑交谈。”
“七小姐已经错过离开的时机了。想必秦惑马上就会过来。”龙七叹息了一声,“见见他们倒没什么,恐怕七小姐想带走他们,却是万万不行的。快点随我来。”
他说着又按了一处机关,扎扎声中,眼前渐亮,方发现他们所处的是一个极为阴暗的石洞,不远处似有水流经过,淙淙有声。龙七带着她极为小心的躲过两处暗哨,便到了一个有儿臂粗铁栅栏的石穴。两人猫在一块山石后面,龙七朝铁栅栏里一指,“冥欢就被关在里面。”
花著雨一探身就要过去看个究竟,龙七按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龙七一叹,“你最好别看,秦惑真的不是个好东西,已经将潜伏在他身体里的血咒给激发,如今他谁也不认识,是无血不欢。”
花著雨听得两腿发软,三两步就跨到铁拦栅前,朝较阴暗的洞穴里看去,首先便见到一地带着腥臭味的动物皮毛。随着那皮毛朝里看去,只见一个身影趴在皮毛上正呼呼大睡。那身影身上已不见任何衣物,亦全裹着皮毛,头发长而凌乱,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梳理了,全都打了结,上面还凝结了不知多少脏乱之物。
难道这个像野人一样的人就是那个整天笑嘻嘻着说话俏皮的绝美少年?
花著雨忍不住轻唤,“冥欢……冥欢……”
那身影极为灵敏,忽然听到声响,竟是像灵猴一样一跃而起,“咻”地一声就朝铁栏这边扑来,花著雨一惊,还没待她反应过,那身影就怪叫着极为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拉一扯,张口就咬了下去。却叫随后出来的龙七一掌拍开。
他拉开花著雨就走,“我说了他不识人,差点被到他伤到。”
花著雨回头,看到乱发下露出狂野凶狠眼神的眸子,步子都有点踉跄起来,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分明与冥欢无二。
这个脸上都辨不出颜色的孩子就是冥欢?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居然变得跟野兽差不多?
她不禁鼻头发酸,回头道:“秦惑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成这样?”
龙七冷笑,“对他做了什么?因为他嗜血,每天都会给他捕来动物让他满足血瘾。若有人来送死,就放他出去过足人血的瘾。平日里若没有人血都会死,秦惑便在外面给抓了个人充作血引,那人就关在他隔壁,每天喂食他一次。”
花著雨听得心头直泛寒,这就是秦惑,这就是那个表面总是温声笑语的秦惑,他干出来的事,却比那声名最狼藉的大魔头还狠,此人折磨人的手段,真是天下少有。
他为什么要这般对冥欢?
“还要转过一个弯去才能见到睿郡主的儿子,时间来不及,估计秦惑已经回来了。我现在还不能暴露,恐怕他起疑心,你还是先回去。”龙七已经原路返回,待石门打开,确定外面没人后,就将花著雨推了出去。
想着刚才见冥欢的情形,花著雨怔忡在那里,方篱笙一直在致力寻找搭救他,如今他就在这里,却变成了这等模样,就算救出去,他岂非也成了个废人?怎么办?
冥欢亦曾将希望寄托于天机图,说如果能找到天机图,他们北冥一族上百年的血咒定能得解,那天机阵里,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吗?
“让你久等了。”秦惑的声音自她身后出现,“现在你可以随我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花著雨蓦然转身,“贺兰晴的儿子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秦惑看着她,良久,方低柔道:“没错,他确实是在我这里。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不需要如此犀利。”
“你为什么要把他偷来?就是为了逼我交出天机图?”
秦惑摇头,“我没有把他偷来。那日是我看到谢俊之的表妹抱着一个婴孩在掐,婴孩脸色胀紫,险些没了气,是我把他救了下来。由于我急着赶路,就让那个月如通知贺兰晴来万仞山接她儿子……难道这也有错?”
分明不是这样,此人能言善辩,黑的都能白,照他这么说,竟是月如一人在使坏,他却当起了好人。
她冷声道:“既是如此,那我这次来是特意接贺兰晴儿子的,你能否让他随我回去?”
秦惑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些许失望,“我说过,你不用对我如此犀利。你想接他便接他,难道我还能阻拦你不成?”
他说着就转身朝左侧的甬道走去。
真有如此好?花著雨满腹疑惑地跟上他。没走得几步,远远就听到深处传来儿啼声,还有哄小孩的哼唱声。
“我已请了奶娘照顾,孩子现在很好。”秦惑边走边道:“不过……”
花著雨背脊一僵,“不过什么?”
秦惑顿了一下,“这孩子由于曾受过严重伤害,为了不影响他的脑部发育,我不得不给他喂食佛凌散,要在确定他听力说话能力还有活动能力没有受影响之后,这种佛凌散才能停止喂食。”
佛凌散又是什么玩意?
花著雨看着他的背影,就说他怎会如此轻易让她带走乐乐,原来他已经在孩子身上动了手脚,干下如此卑鄙的事情,他偏还要给他自己冠上施舍救人的样子,这个人,究竟有一颗怎样的心肠?
在进了一个十来见方的小洞穴,便见到一个年轻少妇正抱着一个大声啼哭的婴儿边拍边哄。少妇看到他们进来,立即起身道:“大人,这孩子今天闹得慌,是不是又要给他吃药了?”
秦惑随手递给她一个小纸包,“正是给孩子送药来。稍后你好生喂他。”
趁少妇接药的当口,花著雨顺手也把孩子接过来,“我来抱抱。”
那少妇立即松了手,有些羡慕地笑看花著雨,“难道这位就是夫人?夫人不在的这些日子,大人待孩子极好,孩子也特听他的哄,不管再闹,只要大人一抱,孩子就安静了。还睁着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看着大人直笑呢。”
秦惑只是笑着,并作解释。
花著雨微窘,看了他一眼,“嫂子误会了,我并不是他夫人,也不是孩子他娘。”
少妇“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暗含些许暧昧道:“原来孩子的母亲另有他人,看小姐长得标志,与大人郎才女貌,应该是与大人两情相悦的情侣了。”
不是夫妻,就是情侣,而且她还是个第三者,故意把孩子他娘气跑,她这个外室便来登堂入室。花著雨简直被她的猜测打败。
看秦惑乐见其成的样子,她干脆也懒得再解释,只低头看着孩子,方发现这个刚才都还在大声啼哭的小家伙正睁着一双水濛濛乌黑贼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孩子脸色红润,气色很好,不像有什么不适。长得极像贺兰晴,又有些像谢俊之。
看着他肉肉粉嫩的小脸蛋,她情不自禁一点他的小鼻头,逗趣道:“乐乐,我可是你姨母,第一次见面,我该给你送什么见面礼呢?”
乐乐被逗得咧嘴就笑,挥舞着两只小肥手,嘴里“呀呀”出声。
看他如此可爱,花著雨也被逗乐了,更是忍不住欢喜地亲了他脸蛋一下,“小东西也欢喜见到我吗?要不现在就跟我回去?”
哪知这一亲,顿时让小家伙像被针扎了一般突然放声大哭,没料到突然变天,花著雨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抱着他又拍又哄,小家伙却依然哭声高亢嘹亮,完全没有收声的意思。
“让我来。”秦惑伸手把乐乐抱了过去,先是给他擦了擦眼泪,随即转过身去,边拍边低声哼起了轻柔的曲调。
开始孩子哭的时候花著雨还没听出他哼的什么,在孩子渐渐安静下去后,方听出他竟然低唱的是一首极为哀怨的词曲。
“……五张机,梅花虽瘦雪中立,荷花不染出淤泥。花开照人,花落逝水,白发于风吹。”
“……六张机,一心盛开百花枝,未曾争春群芳嫉。红装无过,绿锁深闺,推窗月未归。”
“……九张机,素笺落红谁人惜,画轴依旧谁人题?一场离恨,两处分飞,何季再相随?”
“……流水不解落花意,落花逝去葬流水,千头万绪君不知,来年柳绿故人迟……”
他的低吟浅唱虽如催眠曲,但当中的幽怨却叫人心酸。
那少妇和花著雨同样听得黯然,待他落了音,才在她耳边小声道:“大人每次哄孩子都唱这个,叫人心里怪难受的。你既然是孩子的姨母,日后定要对孩子好,才能让大人安心同你在一起。”
听着少妇的话,花著雨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不是把她当第三者,简直是把她当了抢夺姐姐男人的坏女人。
“已经睡着了。珍娘,你去把孩子放下。”秦惑把乐乐抱到少妇面前。
少妇赶紧接了孩子朝里面走去。花著雨欲说话,嘴张了张,终是没有出声。直到珍娘的身影隐没,她才叹了口气道:“是不是乐乐若是离了你的佛凌散,他就难以活下去?”
秦惑回头看她,“不是。就是担心他以后会不正常。”
花著雨与他对视,“佛凌散对他有什么坏处?”
“没有坏处。”秦惑柔声道:“只会让他受损部位迅速恢复。待到他能爬能说话的时候,便可停止服用,最多不会超过半年时间。不过在这期间,佛凌散的功效恐怕还需要我的独门手法才能帮他催开。”
花著雨冷笑,意思是她若要带走乐乐,那孩子会落下残疾。
好歹毒的手段,偏他还能说得如此悲天悯人。
照他这么说,孩子要留在他身边半年,那谁知道这半年时间又会发生什么事?谁能保证孩子的安全?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贺兰晴亲自来照顾乐乐。”秦惑苦笑着建议。
花著雨警惕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让我考虑考虑。”若是她告诉贺兰晴这里的情况,她为了她儿子,肯定会过来。但是如果秦惑借此又耍什么诡计,岂不是又要多搭上一人?
秦惑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估计你现在也不想见什么人了。要不你先在这里用一顿饭,待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突然发生的这些事确实该好好理一理,花著雨当即就答应了下来,当她想起还在另一座峰下等她消息的唐发,就欲出去,秦惑却微笑道:“这一来一去太过危险,你还是写封信,我让人带过去给他。”
花著雨冷冷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难道我就是一个这么没品的人?”秦惑看看外面的天色,淡淡道:“如果我要阻断你往外传消息,我完全可以将你不声不响困在这里,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将纸笔推到她面前,“希望你的字体要比在慈宁宫时有所长进,没有让我当时教你的心血白花。”
当日他温善宁静,像是一汪令人安心的古泉,循循握她手指教她写字。
如今人事已非,温良君子已变成笑面虎狼,须臾之间就可以要了人的性命。
花著雨提笔在纸上只简单写了一句:你们先回,乐乐在这里,我一定会带回来。
“不错,你的字果然有长进。”秦惑帮她吹干墨迹,赞赏道:“看来我这个师父还不赖,让你领悟了个中诀窍。”
花著雨没理他,只坐下来认真吃着送进来的饭菜。
秦惑不以为意,折好信便出去了。
待她把饭吃完,有人进来将碗盘收走,另有人领她进了一间石室,里面一应日常生活用品都有,她也不问,兀自半躺在铺好被褥的石床假寐。
因为心里装有事,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间似乎又听到儿啼声,再也忍不住的她一骨碌坐了起来,朝外喊道:“我要见秦惑。”
石室门口的珠帘顿时动了动,“请七小姐随小的走。”
花著雨二话不说,就随那人前行。七弯八拐之后,地势渐升,随即一丝柔和的光亮从头顶射下,那人恭身道:“大人就在上面,七小姐请。”
花著雨拾阶而上,但见眼前骤然开阔。一望无垠的夜空,一轮圆月高悬,将群山尽数笼罩在一片温柔之色中。
在那临崖的平台上,秦惑静静坐在月色里,一身家常袍子,领口很松,一把青丝披在胸前,褪去了他的疏淡,凭添了几分妖娆。
“如果我把天机图给你,你能不能想个万全的法子让乐乐回到贺兰晴身边?”花著雨不管不顾地打破这里的宁静,一口就将她的来意说了出来。
秦惑坐在幽暗的月色里,喝茶。
良久,才听他道:“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你要带他走便带他走。”
他的声音低沉,很显然,他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破坏这里的安宁。
花著雨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由于一直太焦躁,口渴得厉害,端起他的茶壶就喝。入口,方发现茶凉,苦味深浓。
她放下茶壶,满口不适地大声道:“我实在不想再和你打太极。苏植中了你的蛊毒,马上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救他。贺兰晴找她的儿子快找疯了,我希望你能让乐乐安然无恙地回到她的身边。还有……还有冥欢,我知道他在你这里,你若是能让他回到以前的模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简直快被他这种温吞和猜谜游戏逼疯了,她性格里本就有着遗传的急躁,在花府时为了活命,她已强忍多时。此时再遇像秦惑这等世间难遇的一等打哑谜高手,她甘愿认输,她承认不及他的城府深。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痛快地说出来,免得憋得内伤。
“做什么都可以?”秦惑歪着头,眸如幽潭。
花著雨重重点头,“是。”
秦惑不以为意地提壶倒茶,漫不经心,“如果我让你嫁给我呢?”
他执杯闻香。
花著雨惊得一口口水呛出,“你疯了么?我已经和方篱笙拜过堂,我们已是夫妻,哪有一女二夫之理?”
“你们是夫妻了吗?看看你手臂上鲜艳的守宫砂……你分明还是处子之身,你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秦惑头也不抬,说得极为自然。
花著雨噎住,他怎么知道她的守宫砂还在?早知道这样,那晚就该和方篱笙行了周公之礼。
她声音稍小了些,“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有丈夫的人,你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看吧,还说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秦惑叹息,“我只说一样,你就说不行,弄得我还以为你有多伟大,愿意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一切。不过是你一时心血来潮的豪言壮语而已。”
花著雨咬牙,“除此之外呢?难道不可以提其他的条件?”
“来人,看茶。”秦惑忽然唤道。
“这就来,大人稍等。”随着一声女声,就听有人步子细碎地走了过来,花著雨听得女声耳熟,回头一看,竟是她认识的人——芳姑的女儿金素莲。
金素莲同时也认出了她,惊喜道:“原来小姐也来了这里,真是太好了,你可有少华的消息?”
花著雨被这一“惊喜”惊得腿脚发软,勉强笑道:“我出来已久,不知他的消息。素莲姐怎么也在这里?”
金素莲一脸恭敬地为秦惑添了热茶,满脸感激,“是大人说要带小宝锻炼筋骨,我便也一起过来添个帮手。小姐要不要茶?”
花著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先去忙。”
金素莲有些不舍地看着花著雨,秦惑淡声道:“我正在和你家小姐商量她留下来与否的事。若是她能留下来,日后她的饮食起居,就由你照拂。”
金素莲大为欢喜,连声道谢后,方退了下去。
秦惑脸色平静,花著雨只觉肉疼,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秦惑,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送给我?”
秦惑斜睨着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喜。”
他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恐怕就算是方篱笙也不会想到吧。这些人全是与她有关,任何一人若是因她而死,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花著雨笑得几分哀凉,“你是天道宗宗主,婚娶虽然不限制,但历来的宗主几乎都没成过家。所以我相信你所谓的让我嫁给你,并非真的喜欢我或者想与我成夫妻,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想伤了方篱笙。你认为只有我才是他的弱点,而如今能与你相匹敌的,亦只有他,于是你想利用我来打击他,是不是这样?”
秦惑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半晌才微点头,“一个方篱笙和这么些人,我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孰轻孰重。一个天下,一个女人,我想知道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
“如果我真的答应嫁给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真的答应嫁我?”秦惑眸光更是幽深了几分,带着些许凝重道:“我会让你写绝义书,然后我们再拜堂。待拜过堂后,你就会看到你身边的人都回复到本来。当然,除了方篱笙外。如果他爱你至深,他会倍受打击,紧跟着我会趁机重伤他。如果他是一个并非为了女人弃了天下的人,他肯定借此大好良机打着夺妻之恨的旗号与我生死决战,说明你也并非他的软肋。”
他带着几分莫测笑意的问,“你说,到这个时候,我会杀了,还是会真的将你留在身边,继续担着夺人妻子败我一世声誉的骂名与他一决生死?”
听着他的预测,花著雨反而平静了下来,她仰起小脸,指着天上那一轮圆月道:“俗语言,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人活在这世上,总是在权衡利弊,你杀我也好,留我也罢,我都能明白这是生存的道理,我会无怨无悔。”
上一世她就嗑嗑巴巴活了二十几年,这次又好歹让她捡了几年,虽然都很短暂,老天也算待她不薄,试问谁人能有她这般一而再的经历?
生死,于她来说,早已看淡。
这样的回答让秦惑第一次怔了神。他定定地看着她,月色下的女子额头光洁,鼻子很娇俏,嘴唇也很丰润,在他的眼里,像她这样的女子只能算中上之姿,绝难惹得他低眼。
可是她真的与众不同,一再的接触,让他既看到了她心机的一面,又看到了纯真的一面。待惹了她的人,她会怒得像一只钩爪的小猫,报复到底。待身边的人,为情义所累,她可以不要虚名性命。
贤王府的懵懂初遇,慈宁宫中的机狡耍诈,听政院谈经论道时似歪似正的言论,教她写字时心意坚定中的调皮,皇城中又智破死局的绝然,每一桩每一件,都如一个个活生生的场景在脑海不时流放。每一个场景中的她,都是那么鲜活,犹如春天里骤然破茧而出的蝶,色彩一次比一次斑斓,那夺目的光芒,叫人再也难以移开眼。
此下她的哀凉,直如他感同身受。那种无力的妥协,看透世事的无奈,就如沉入深潭,找不着一丝着力点,任由黑暗夺去所有的一切。
那么他,到底是该带她进入暗夜,还是傍着她进入光明世界?
“你知道我今天给乐乐哼的是什么曲调吗?”他转过头去,转了话题。
花著雨从沉寂中回过神来,摇头,“不知道。”
“是我小时候曾听我母亲哼过的曲调。”秦惑慢慢道:“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那时候我才两三岁,母亲每日都会抱着我守在碧纱窗前唱这段曲调。我当时并不知母亲是何等心境,只知母亲一唱,就会从夜晚唱到白天,我就可以安心睡一整晚。然后待到白天,母亲就会疯狂的大叫,吵得十里八里外都可以听到。”
这是第一次听秦惑说起他的事,照他这么说,他的母亲分明就是个疯子,白天叫,晚上唱,跟着他母亲,他是如何长大的?花著雨忍不住问道:“那你母亲呢?你又怎么进了天道宗?”
秦惑笑了笑,望着远山,“母亲死了,是被许多宫卫杀死的,她死前还在唱着那首歌,血流了一地。我被压在她身下,浸在血水里,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只是在死前,她都不知道我即将被她压死……是师父路过时打跑了那些宫卫,将我救了下来。”
他语调平淡,心里可真的平淡?像他这等记忆力超强的人,真的能忘了母亲惨死他亦险亡的过往?
花著雨没有出声。
“没想到乐乐与我极是投缘,见他不好哄,我只要把这曲调一唱,他就会安静。”秦惑哑然失笑,“有时候我都在想,若我有一天真为人父,是否能给我的儿女一个安心温暖的怀抱?”
他回头看着花著雨,静静地,目光时而像是清泉般轻缓,一时又如迷雾般暗涌,良久,方柔声道:“像你这等人,估计也愿意为自己的儿女营造一个极为温暖的家。是不是?”
花著雨不解风情地耸耸肩,“没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不过,”她笑看他:“若是你真能娶妻生子,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看他抱乐乐时手法轻柔,哄他时目含暖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但是当时她真的觉得这个人会让孩子安心。
秦惑眼神一亮,笑意自眼底溢出,之前的落寞与沉寂一扫而空,撩袍而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再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是回去找方篱笙与我为敌,还是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笑看天下,明早就给我答复。相信你一定能明白,你的答案会影响很多人的生死,我只给你这个机会,若错过,你再后悔也迟了。”
他转身飘然而去,独留花著雨想着难题。
是夜,花著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方篱笙走前好似一切都很有把握一般,这番深入,才知秦惑的布局深不可测。
从他的言语中,他想得到的不仅是天机图,更是整个天下。若他没有万全之策,自不会说此大话。
现在外面西齐一般混乱,大泽宝兴帝与楚霸拉下楚明秋齐齐雄风重振,他们的声势浩荡,大有将西齐并入大泽版图的架势。这深在万仞山的秦惑如何又会有把握将他们父子拉落下来,由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此人到底还有多少计谋未显现出来?
这样一个无法估量的对手,方篱笙真能对付?还是他故意说的宽慰她的话,或者是他低估了对手?
她想得头痛,如果明早不答应他,以秦惑的手段,估计立马就会要了这些人的命。她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她而死吗?
若是答应了他,方篱笙又怎么办?看到她的绝义书,他又会是什么动作?
她左想右想不得安生,干脆一骨碌爬起来,左右并没看到纸笔,捡着内衣角撕了一小块,咬破手指,在衣角上书了一字。待血迹一干,就把衣角揉成团,开了石门就朝外面走去。
她按着记忆中的地形走之前进来的入口悄然前行,不料转过两个弯,还是迷了路。待她把转过一道弯,竟是到了日间与龙七到过的关押冥欢的石穴。
既然到了此处,她还是忍不住拢身朝铁栏栅里望去,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本来睡在皮草上的冥欢蓦然一跃而起,他的速度依然不容人反应,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臂,张嘴就咬了下去。
饶是花著雨手缩得快,仍被他咬中手腕,疼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冥欢……是我,我是姐姐……”
冥欢根本毫无反应,反而像野兽遇到了美食般大口吸着血。
“呦——”
一声闷呼,冥欢的身体就飞了出去,直直撞在了墙壁上,弹落,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喉间咯咯作响,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你不该再到这里来,我已经告诉过你,他没有了人性,谁都不会认识。”龙七的声音在她身后沉沉响起。
花著雨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腕,回头道:“我并不是在来看他,我是想找你,只是这里的石洞太过复杂,转来转去便转到了这里。”
龙七脸色一缓,“秦惑尽管已歇息,但是暗哨还在。你能在未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摸到这里来,已是不错。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给你主子带句话。”
“什么话?”
花著雨左右看了一下,感觉四下无人,就去看刚才她捏在手心的布块,谁知手上有血,唯独布角不见了。
她怔了神。
龙七奇怪地看着她,“究竟是什么话?”
花著雨收了手,“就是交待他小心一点,秦惑这个人不简单。”
龙七点头,“这我省得,我观察了他这么久,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如果七小姐没什么事了,就回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吧,我不能出来太久。”
龙七送了她一程就走了,花著雨才回去脱下外衣,门外素莲就急声道:“小姐,夫人让我现在请你走一趟,说是有很急的事。”
花著雨手里还提着换下的外衣,“夫人?哪个夫人?”
素莲挑帘进来,珠帘在她身后叮咚响,“难道大人没跟小姐说吗?小姐的生母雪夫人并未死,还被大人救了下来。现在夫人就在这里,夫人才刚听我说小姐在这里,赶忙叫我来请小姐,说有很急的事要和小姐商量。”
胡雪姬也在这里?难道秦惑一直说她最想见的人,就是指原主的生母?
花著雨抚额,立即穿上外衣道:“带路。”
素莲带着她急步在不知名的昏暗的甬道中连转,随后在一间亮如白昼的石室外停下,“夫人就在里面,小姐快进去,你们母女分开这多年未见,夫人一定念想小姐得紧。”
两个站在门外的仆妇撩起珠帘,“小姐请。”
花著雨走进去,但见一长发白衣的女子坐在轮椅,由曾在听政院见过的美一陪着,正在灯下蹙紧眉头在翻一本泛黄的旧书。
“小姐来了,夫人。”美一轻声提醒。
女子一顿,随即抬头,一张美丽又成熟的脸面呈现在花著雨面前。这张脸,她自是曾在画面上见过,岁月除了在她的眼角稍留了痕迹,一切都还像以前一般美好。
“雨儿,娘亲总算是见到你了。”胡雪姬欣喜地张开双臂,让美一推着她上前,一把将花著雨抱在怀里。
这带着母爱的怀抱是温暖的,只是花著雨并没有多大欢喜。因为她虽占了原主的身体,但她的灵魂却是另外一个人。她并不能像原主一样思念渴望生母,她亦不能像原主一样对胡雪姬怀有多浓烈的母女情。
胡雪姬喜极而泣,“自我忆起事,就一直听惑儿提起你,娘亲也一直想见你。但是惑儿说你对他有很大的误会,要我给他时间消除你们之间的不快,所以娘亲才一直拖着。今日能在此真的见到你,可真是让娘亲得尝所愿了。”
花著雨有些僵硬地推开她一些,柔声道:“以前以为娘亲真的不在了,我和姐姐在府里吃了很多苦,每天都希望娘亲能活过来陪在我们身边。后来姐姐也不在了,就留下我一人……好在姐姐虽去,娘亲却又奇迹般回来,算是老天待我们不薄,娘亲就不要哭了。”
胡雪姬直抹眼泪,“不哭不哭,我可怜的女儿被花家那般折腾,活该他们花家被抄家。不过现在还能活着见到你,我胡雪姬也算是前世修了福德……”
她说是不哭,那眼泪却仍是像决堤一般直流。花著雨一时也动了情,鼻头一酸,红了眼眶道:“早些时候就知道娘亲还在,却不知要到哪里寻。后来险些见面,又因为各种外因没能见成,今日能在此相见,让我们母女十四年后重逢,不知道爹和祖母见了又会是何种感想。”
胡雪姬恨声道:“他们能有什么感想?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的小人,待惑儿一切事了后,我们母女一定要重回花家向他们讨个说法。”
花著雨默不作声。
“都怪娘亲不好。如果当年不是我犯了糊涂,又怎会随你爹回花家?不随他回花家,又何来你和你姐姐受这多苦楚?”
胡雪姬又开始哭得好不哀戚,美一忙拿了手绢给她擦,“夫人还请节哀。现在七小姐已来,当该问问七小姐有没有办法……”
花著雨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胡雪姬才忽然打住了哭声道:“雨儿,听说你是神医,当初还将安平王世子的傻病都给治好了,是不是?”
花著雨不敢自居,望着她,“难道是您生了什么病?”
胡雪姬急摇头,“我这腿脚是筋脉已断,治不了了。我是想让你看看惑儿,他现在一月比一月痛苦,他说你曾经在贤王府拿过他的脉,一语就道出的病症,说你的医术可能真的在顾正凉之上。所以我现在是瞒着他,叫你过来去看看他的病症究竟能不能治好。”
秦惑有病?
是了,第一次在贤王府无意间拿起他的脉门诊过,那时就觉他气血不足,似是先天性的,还曾说伴随他多年,当时为了骗得贤王放开素莲母子,她说并不是无药可医,可以开药调理,不说彻底痊愈,好上八九分也有可能。
花著雨回想着第一次与秦惑见面时的情景,不由想笑,想不到她招摇撞骗的一句话,竟让秦惑听到了心里去。其实那匆匆一诊,除了知道他气血不足外,并不知道他是什么病,现在胡雪姬求助,她又如何下手?
再者,若他有病,岂不是天赐良机?
她认真道:“秦惑究竟是什么病,娘亲何不仔细说来?”
“我带你先去看他。”胡雪姬对美一道:“你就在这里,我带雨儿去看你们大人。”
美一有些为难,“若是叫大人知晓,我们这许多人定会被降罪。”
胡雪姬摇头,“雨儿不是外人,该让她知晓。放心吧,他不会怪罪的,就算降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美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随即松开了推轮椅的手。
胡雪姬示意花著雨推动轮椅,让她推她到右侧石壁,她伸手在并无什么印迹的石壁上一推,那石壁就陷进去成“十”字形。然后她将陷进去的部位伸手一转,“扎扎”声就自脚底传了来。两人所立的地方随即亦徐徐下沉。
转眼间,景致已变,亮如白昼的石室瞬间变成了昏暗的玉石长阶。在潺潺流水声中,氤氲的热气弥散整个空间。就在她们下落的地方,只见得一方玉池里全是快要沸腾的水,那水中央,正有一个披散着头发上身精赤的人横漂于上面。
此人面朝下,虽不见容颜,但那精赤的上身却可见他如黑色蔓藤般几乎快破皮而出颇显诡异的筋脉,那些黑色蔓藤条条都粗壮突兀而出,一根根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此起彼伏的在他身上游走。
而就在花著雨观看的这一会时间,室内的热气更是浓烈,几乎快到对面不识人的地步,分明是那池快要沸腾的水快速蒸发所致。
“你肯定不敢相信,那个趴在水中的人便是惑儿。”胡雪姬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的脸面比他的身体还可怕,如果你看到,定然还以为是什么怪物。”
花著雨倒抽口冷气,这种病症,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这病症是从何而来?”
“上次你说是他先天不足,其实并不是这样。”胡雪姬叹口气道:“他的病症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五毒教主当年在被我和他打得逃走时对他下的一个巫咒。这么多年来,我没能帮他把巫咒解了,随着他年龄的增加,他的发病率越来越密集。以前是两月一次,后来是一月一次,现在几乎是半月一次。照此下去,若不趁现在将他的巫咒解除,他……真的只有如此痛苦死去。”
死去最好,虽然有些惨。花著雨在心里腹悱。不过她嘴上仍道:“五毒教主给他下了巫咒?那五毒教主不是娘亲的同门师兄吗?他施的巫咒娘亲为何不能解?”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不仅一边把我会的阴玄派的各种蛊毒巫咒传给他,让他自己研究,一边也自己查找师兄给他下巫咒的脉络。但是我们山阴派的巫蛊之术磅礴复杂,我师祖倾一生之力都不曾窥得全貌,我这才学十多年的人又如何一一弄懂?这么些年,我们都不曾找到解救之法,所以才不得不借助你这个有名的神医,希望能多个人多份力量。”
花著雨暗叹,这位母亲大人还真是单纯,她好心教秦惑巫蛊之术自救,他却不知研究出了多少歹毒法子害人。难道这就是她的初衷?
她道:“听说北冥王族的血咒就是山阴派的人所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胡雪姬沉默了一下,“确有其事。当年是我们阴玄派的师祖求婚于北冥王族不得后,便给他们下了血咒。这么多年来,北冥王族的血咒都未解,原因是我们阴玄派留有祖训,不管哪一代的弟子,都不可嫁与北冥王族,要让北冥王族一代不如一代的衰亡下去。”
“所以当年冥隽让你嫁北冥王,你是听了祖训不愿嫁过去的吗?”
“也不全是。”胡雪姬对这些往事并不避讳,只略带惆怅道:“冥隽这人极重情义,他求我嫁北冥王,将北冥王族上百年的血咒给解了,看在我对他的情份上,我并不是不答应。只是……我希望他能说一句喜欢我,他便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愿意。可是他什么也不说,于是我才一气之下远走。”
花著雨侧目看她,雾气蒸腾中,她的面容隐隐绰绰,那沉重的疼痛依然溢满她眼角,真不知道,都过了这些年,她还在因此心怀波澜,她究竟爱冥隽有多深?
“他可能不知道,我们祖训上说,如果有弟子嫁给北冥王族,能解得北冥王族的血咒不错,自己却要崩血而亡……我为了他一句,可以至斯,他却连一句喜欢我的话都不说,更遑论嫁他?我若不是对他绝望透顶,又如何会自暴自弃跟花不缺那个缺良心的人走?”
说到这里,胡雪姬情难自禁,哽咽的声音,代表对她少女时的青春懵懂依然执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叫人怨恨叫人痴绝。花著雨沉默着,良久才道:“这一室的热气,全是秦惑引发?”
胡雪姬稍事平复了下心绪,道:“他发病时极为痛苦,身上炙热如火,常常还会半夜撕心裂肺的大叫。为了不惊扰人,我和他才想了这个法子。找了有冰层的地方,在他发病之初制晕他,再让他浸泡在冰层里。这么做的好处可以让冰层吸走他身上的火热,他在昏迷中也不会疼醒过来。坏处却是加速了他发病的次数,分明是治标不治本。可是他为了维持他的形象,不让人发现他的秘密,他宁愿加速死亡,也不愿停下来。”
花著雨默然道:“既然他中的并非毒,就算我是神医,也绝难下手救他。娘亲叫我来又有什么作用?”
胡雪姬忽然握住她的手,仰头祈盼道:“当年祖师婆婆因爱生恨对北冥下了血咒,可以用我们这一派的处子之血破咒。我想我师兄是不是也用了这一招,若是的话,你若与惑儿成亲,他的巫咒不定就能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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