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锦瑟我为流年

第25章


但一回国,三毛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座谈会、演讲会,还要应酬饭局。甚至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亦让她觉得负重。独处的时候,唯有内心的时光,是清决而明净的。
写作和教书,突然成了三毛生命里的全部。一九八二年九月,三毛重回文化大学任教。授小说创作和散文习作两门课程。三毛这一生,除了流浪各国、伏案写作,就只有教书这份职业。她曾经说过:“教学,是一件有耕耘、有收获、又有大快乐的事情。”她并不是一个喜爱热闹的人,却愿意将自己的人生阅历,传递给那些有情怀的人。
中国文学是三毛骨子里的至爱,今生她所愿,就是看尽世间风景万千,写尽红尘离合故事。十年前,三毛是文化大学一个默默无闻的德文助教。十年后,她已是声名远扬的作家。三毛授第一堂课,有着盛况空前的热闹场景。前去听课的学生,无非是想见这位传奇作家的风采。
三毛教书,十分认真。每天晚上,要大量阅读课材,作好充分准备。以她多年来的游历生涯,以及她的写作经验,自是能够给学生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三毛的课极为生动,她将自己的写作心得,用来启发学生的创作潜能。她讲课,如同说故事一样,趣味横生,余韵绕梁。
从《红楼梦》到《水浒传》,三毛将这两本自己最爱的文学巨著,耐心地给学生讲解。撒哈拉的那段沧桑历程,亦是学子们最爱听的一段故事。三毛常说,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尽管她这一生经历太多风雨,但是她真实地爱过,拥有过,所以无论命运将会给她安排怎样的结局,她都无悔。
为了写作,为了教书,三毛透支健康,燃烧灵魂。这样不余一点时间,是怕寂寞之时,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曾经的三毛说过,先走的是幸福,留下来的,并不是强者。可是当她体味到失去爱人彻心的苦,切肤的痛时,却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
总盼着,有苦尽甘来的一日。既是忘不了旧誓前盟,她唯一能做的,则是让自己不断地忙碌。耕云种月,不为收获,只为风烟弥漫的日子,可以沉着俱净。“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能纵容自己的伤心失望;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深爱的人残忍一点,将对他们的爱的记忆搁置。”
母亲缪进兰说:“三毛现在除了在文化大学中文系文艺组教书,每月有三个固定专栏要写,兴趣来时自己又要再写七八千字,然后每个月看完五十本书以上,剩下的时间,有排不完的演讲和访问。看到女儿无日无夜的忙,我的心里多么不忍,总以为,她回家了,结束流浪生涯,离开那个充满悲苦记忆的小岛,三毛可以快乐的在自己的土地上,说自己的语言,做自己喜欢的事,开始她的新生。”
然而忙碌的生活,真的是新生么?出版完游记《万水千山走遍》,三毛依旧不肯歇笔,每日除了备课,就是写作。她终究病倒了,三毛为了静养身子,只好远离纷扰的台北,赴美国疗养。她辞去了教职,踏上远行的路。
这一生,仿佛所有的路,注定得一个人走。寻梦之路,远行之路,哪怕是最后终极的死亡之路,都是孤独的自己。三毛在美国治好了病,简短地休息了一段时日,便回到台北。她决心告别讲坛,只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写作。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她将所有的浮华都关在了门外,只和文字做朋友。她拒绝所有的鲜花,不与任何人交往,不接电话,不看报纸。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事。当我们在那些月明风清的日子,泡一杯香茗,捧书静读的时候,却不知,那个操纵文字人所付出的心血。
也许我们能够看到的,更多的是这位著名作家耀眼的光环。但难以深刻体会,她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尽管也为三毛传奇的人生际遇感叹不已,可所有的荣辱悲欢,都是别人的烟火。真正疼痛的,只是那个置身于文字中的主角。佛家说,我执是痛苦的根源。而三毛,一直承认自己是一个我执很深的人,无我则不能成文。
三毛的诸多作品,字字句句,点点滴滴,写的都是她自己的经历,情感与故事。她不愿意虚构情节,只觉得用生命写就的文字,真实感人,值得用一生来铭记。这几年时间,她给自己定了大量的写作计划:《倾城》、《谈心》、《随想》等多部作品,都是三毛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三毛这样透支明天写作,让她原本就柔弱的身体,更加虚弱。她一度丧失记忆,精神恍惚。那一段日子,又赶上母亲和好友杨淑惠均患癌症住院。善变的世事,多舛的命运,给不平静的生活,雪上添霜。一次,三毛去医院探望杨淑惠,走在茫茫人海中,竟忘了归家的路。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已是一九八六年。精神衰弱逼迫三毛放下纸笔,飞往美国疗养。远离人群,每日看鸟从檐角穿飞,看云在窗前漫步,看花静静地开,叶缓缓地落。才明白了,寂寞与宁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可惜纷繁的世事,让她不能在寂寞里,闲度余生。
漂泊在外的日子,难免会生出一些情节,发生一些故事。失去荷西的三毛,已是心如止水,她觉得以后的人生,再也不会有爱情发生。倘若求不得真正的安稳,得过且过,也可以活出别样滋味。
这一年,三毛还去了离别两年之久的加纳利岛。来这里,不仅是为了来探看荷西的墓地,也是与这座美丽的海岛诀别。这间关闭了两年的海边小屋,除了落了那么一点尘埃,屋内的摆设,没有丝毫改变。
那个曾经与她一起听海潮,下象棋,看月亮的人,早已是流水落花,天上人间。夜里静下来的时候,三毛还是会忍不住回忆。直到泪流满面,直到朝霞从海边冉冉升起。万物都可以轮回,只有死亡,是永远的寂灭。
远眺大海,想起荷西过往的承诺,此刻薄弱到抵不过一缕清风,半弯明月。他走了,留在三毛心中的暗伤,再也无法恢复。爱情——一个美丽却缥缈,一个温暖又寒冷,耐人追寻,亦值得敬畏的词。在今生有限的岁月里,三毛拥有过,也失去过。
离开吧,与这里的一切诀别。否则,回忆会不依不饶地将她缠绕,否则,她没法给脱胎换骨的自己一个交代。让沉睡的人,永远沉睡。而活着的人,挨过一段漫长的光阴,看尽苍凉,便会垂垂老去。那时候,所有的故事,都留给后人评说。
荷西,生命里最珍爱的人。三毛最后一次亲吻了他的名字,转身离去。她知道,从今以后,牵挂已是多余。她与荷西不会别离太久,有一天终将殊途同归。
别了,拉芭玛岛;别了,加纳利岛;别了,荷西。她变卖了房子,给屋子里所有的宝贝,各自找了新的主人。她离开了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从此彻底忘记这里发生过的悲剧。
再美的开始,都将是冷落收场。她愿化作轻舟,漂泊去了无人烟的彼岸,满足地老去。从此甘心为茧,永不化蝶。
第二十九章 滚滚红尘
光阴到底为何物?如风似烟,触摸不到,可明明一直如影相随。每个人,都是背着时间匆匆赶路,看春水秋风,云来云往,匆匆几十载,转瞬白头。
经历太多,日子愈发地单薄清瘦,对世事开始寡淡相看,时常无言以对。一个人静下来,把所有的过往梳理一遍。才发觉,人生故事翻来覆去地已经演了好几回,何曾还有什么角色值得扮演。唯有山川河流,春夏秋冬,是永远看不倦的文章,活着一日,便伴读一日。
三毛回到台北,重新过上了伏案写作的日子。一个人,生下来,该做什么事,该过什么生活,似乎早已安排好了。自小就与文字结缘的三毛,兜兜转转几十年,还是离不了笔墨纸砚。失去了爱情,她的人生仿佛也随之晦涩,变得简单而素白。没有故事填充的岁月,时光如流水般仓促,三毛知道,日子所剩无多。
转眼已是一九八九年,这个春天,对三毛来说,却是姹紫嫣红的景致。她来到了四十余年不曾回归的大陆。见到《三毛流浪记》的作者、著名老漫画家张乐平,游玩了江南美景,还回了故乡浙江舟山祭祖探亲。
一年前,三毛通过湖南的《长沙日报》,给上海的张乐平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写出她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仰慕之情。三毛这个笔名,以及她半生的流浪,和张乐平笔下《三毛流浪记》有一段难解的渊源。她告诉张乐平,他的书,给了她一个丰富的童年。
年过八十的张乐平,那时在上海一家医院疗养。这封意外的信,给他的暮年带来了惊喜。他口述回了一封信,并用颤抖的手,为三毛画了一幅像,作为纪念。后来,三毛干脆认这位老者为爸爸。缘分,让这对隔了四十多年熟悉的陌生人,得以相聚。
人间四月,江南桃红柳绿,春意盎然。三毛登上了去上海虹桥的飞机,下机后,直接去徐家汇五原路,寻找张乐平。年迈的老作家,在风中相迎,虽是初时相见,却有如久别重逢。
三毛后来说过:“我原来一直有一点困惑,为什么一个姓陈,一个姓张,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又隔了四十年的沧桑,竟会这样接近和沟通。现在我明白了。我和爸爸在艺术精神与人生态度、品位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才能相知相亲,不仅能成父女,还是朋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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