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更漏长

第13章


扶着他的两名狱吏便放手走开,他的双足半悬在地,脖颈便被扣在巨枷之上,只能半掂着脚站着,只要稍稍放松足下,便有窒息之祸。来俊臣笑道:“高君请了,便先站一夜,瞧还疯不疯了?”
    高旻痛苦地拼尽全身的力气,掂着脚尖撑住身子,听着来俊臣率人出门,锁上刑室的声音。他低声自语道:“恩师……我不曾卖皇嗣,为人处世,不曾留憾负心……”他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续道:“但若要我终身无憾……便看今夜的藏钩之戏如何了……”
    刑室中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高旻喷出一口血沫,笑出声来,再无一丝挂心地重新昏死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已身在一间陌生的石室之中,他推推正怀抱自己清理身上伤口的石纾,问道:“这便是你修道之处?”
    石纾瞪他一眼,冷嘲道:“陋室粗具,比不得高府君的府第华堂。”高旻笑道:“我早已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如何还称我作府君?”石纾气道:“你怎地还想着官职爵位这些劳什子?难道你还想回那等是非之地去?”
    高旻大笑,便如当年两人初见时一般的欢畅,他舒舒服服靠在石纾肩上,得意洋洋道:“本府既要与石小郎在此双修,自然要自持身份,挑剔一番。”石纾哈的一声,笑出声来,手上用劲,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伤口。高旻痛叫一声,身体一颤,已被他半按在怀中。石纾搂住了他,在耳畔低声道:“府君果然刁钻古怪,我一世……也脱不了你的障了……”
    高旻在他怀中,自是笑得畅快万分,心道天下之人,有几人能如我这般,一世无憾?
    
    第五章   尸囚
    
    长安城东孤寂的土原上,几十名工匠正在堆积一座大墓的封土,那封土堆高待两丈有余,看上去宏大沉肃,偶有过往行人瞧了,尽猜是长安城内达官贵人的坟墓,方有这般巍峨气象。
    待封土堆成,工匠们自领了工钱回家。那大墓便静静地立在冬日的荒原上,无人关心。谁也料不到堆下墓室之中,另有一番景象。
    在穴中挖土的崔漱言直起身来,瞧瞧自己挖出的狭窄洞穴,不免有些气馁,道:“王九,你量的方位可对?”
    被他呼为王九的王实道举着烛台在穴边为他照明,听他语含抱怨,不耐烦道:“你只挖了这一点儿,那得有什么方位可言?那舒王墓离此几十丈,你且挖个十丈来长,再来问我方位如何。”崔漱言听问,怪叫道:“十丈?你道我是日间那些市乞儿么?”王实道被他惊得差点儿扔了烛台,慌忙对他直挥袖子,道:“轻着些,你可是不想活了?让人听到,可不得了!”见崔漱言吓得捂了嘴,王实道又听听外间,寂静无声,方不屑道:“市乞儿岂敢来求这泼天的富贵?若是连这点儿辛苦都受不得。舒王墓里万贯珍宝,你便不要分了。”崔漱言气道:“我累了这几夜,做什么不分?”挥锄又挖起土来。
    原来他们这一群人,尽是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自来文不成武不就,游手好闲,百事不禁,现下竟贼胆包天地想出了这盗窃王陵的法子来。他们甚有鬼聪明,在王陵远处修了大墓,便是有人偶尔经过这荒原,也只当是长安城内贵人的墓地,万不会有人来查看。入夜时分,便分派人手,在地下挖掘洞穴,以便偷入王陵。但这些公子哥儿如崔漱言等辈,尽是出身富贵,平日里过惯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日子,那干过挖土搬石的粗活?因此干了几夜,便叫苦连天起来。幸而想着王陵珍宝,方咬着牙你推我我诿他,叫苦连天地干了下去。
    这般苦捱数十日,终于挖通王陵墓穴,众人弹冠相庆。进了王陵地宫,见耳室中放满珠玉宝物,极尽奢华,想来棺柩之中,更是重宝无数。众人为起墓掘穴,已耗了数月心力,因此倒也不急着启棺察看,相约两日后在城中备好假出殡的棺枢牛车等物,再来此地运宝。
    崔漱言做了这些时日的苦功,其间无数抱怨,不止一次地想打退堂鼓,只凭着满腹贪欲支撑着,才熬了过来。见同伙不欲开棺,心中不忿,便道:“虽不能取宝回去,先打开看一看,高兴高兴,也无大碍。”众人也是好事的,见墓外天色漆黑,便是回返长安,也进不了城门,便取了撬棒等物,七手八脚地便去启棺。
    不料那舒王天潢贵胄,外椁用的俱是上好檀木,又用铁皮镶了四角,用生漆灌得结实。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外椁拆开。王实道率先瘫倒在地,道:“今日明日开棺,都是一样,我再动不得了。”另一个也道:“累成死狗样,还要骑马回城,那受得住?且我等这一身的土屑,若让坊中武侯等看出破绽,却是不好。”因此也懒得再开内棺,便要出墓。又有人道:“若是有人靠近这里,发现我等做下的事体,便功亏一篑了,且有弥天大祸。”因此要留人看守,万一有路人路过荒原,也好支吾塞责过去,万不得以时,也能杀人灭口。
    但谁也不愿在这凛冽冬日枯坐墓中,因此只得抓阄决定。那阄儿偏被崔漱言与另一个叫马珍的拈到,两人皆气得啐道:“怎么这等时运不济?”却也无法,只得取了酒肉等物,留在假墓之中,其余人等自回城去了。
    夜长墓冷,两人对坐饮酒。只一盏孤灯照在墓室间,焰心摇摇,映得墓顶暗黄光影浮动摇曳。且墓室狭窄,说话俱有回声,实令人中心栗栗。两人虽都是胆大妄为之辈,却也有些心障,只得一劲儿饮酒,顷刻间已吃得大醉。马珍酒量较浅,已经歪倒在地打起鼾来。崔漱言乜斜醉眼,瞧着他笑道:“只喝这一点酒就倒了,当真无用,剩下的酒都便宜老子罢了。”想了想,又叹道:“若是有小娘子佐酒,再喝一千杯,也不妨事。”
    他喝着酒,想着平康坊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越发觉得闷酒喝起来不得劲儿。只得自娱自乐,诗兴大发,提起酒壶长吟道:“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采花戏喋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好,真好!”自家在身上乱抚乱摸,起战戈暗推磨的揉了一阵,奈何醉后手抖,越发的不适意起来。干脆起身在室中趁着醉意乱走,胡打乱撞地爬过洞穴,重又到了舒王墓室中去。
    室中无灯,却有暗暗影晕一般的白气笼在墓中。因崔漱言醉得迷糊,也不觉异样。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被地上拆下来的椁木绊了一跌,手舞足蹈地滑了两步,正好扶住了棺床上的棺木。
    那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触手如玉,微有暗香。被崔漱言一撞,棺盖竟微微晃动起来,原来方才撬开外椁之时,有几人手快,撬了这棺木几下,榫头已经松脱。崔漱言伸手使力一掀,听见“咔啦“一声,棺盖掀起,露出了一条缝来。他心中大喜,虽是醉了,但算计起来依旧精明,想道:“既是能开,此时这里又无一个人在,我且先瞧瞧里面有什么珍宝,拣几样偷偷藏了,也是一笔外财。”于是捡起地上乱丢的工具,开始开棺。那棺盖既已松脱,撬起来便省力了许多,他撬了数十下,棺盖已经歪至一旁,轰隆坠地。盖内四角处皆镶有夜明珠,照得一室明亮。
    崔漱言心中大喜,他倒也不怕惊醒洞穴那头的的马珍,想着大不了与他同分财物便是。奈何那马珍实是醉得深沉,虽然这头弄得响声大作,那边厢依旧毫无动静。崔漱言见无人过来,更是喜心翻倒,见棺中异光四射,忙撩袍爬进棺内。
    棺中自是异宝纷呈,只那尸体所枕的一具瑟瑟宝石枕,便价值连城。崔漱言瞧得心花俱开,却虑着那宝枕太大,无法藏在身上,万瞒不过同伙的眼睛。因此又谋别的宝物,镶珠缀玉的殇衾是动不得的,身上的亲王衮服亦不敢偷。臂边精工雕嵌的宝刀,腰间镶着红玉髓的玉带,头边光华灿烂的金银平脱屏风,虽无一不是宝物,但都嫌太大,万避不开众人耳目。他一时张皇,不知应该盗什么才好,忽地想到一物,眼睛一亮,伸手去揭尸首面衣,要去取唇中所含的玉唅。
    方揭面衣,崔漱言虽是醉眼朦胧,亦倏尔心惊——
    李唐皇家,相貌出众者车载斗量,前有懿德太子“风神俊朗”,汝阳王“姿质明莹”,安乐公主“光敏动天下”,俱是天下至极的俊男美女。这舒王生前相貌,在皇家亦有盛名,有“容色殊绝,竦动天心”之誉。崔漱言在长安都中,只得闻名,从不曾见过一眼这等天家俊彦。如今揭了面衣,见那新死不久的尸首在夜明珠的光晕映照之下,躺在棺中,眉目如画,宛然若生!他纵是胆大如斗,也被这绝世容光,慑得呆住了。
    怔了许久,他终于哆嗦着手去启开那苍白柔软的嘴唇,二指伸进去掏摸,只觉那编贝细齿松松磕在自家指上,一片麻痒。他手指一抖,忽又触到那软软舌尖,又觉心神一荡,幸而立刻摸到了那温润玉唅,连忙夹住,掏了出来。
    那玉唅雕成玉蝉模样,刀工古意盎然。崔漱言不学无术,自然不懂其趣,只将它揣在腰袋之中,又去掏尸首的玉握等物。他手掌燥热,掰着尸首的冰冷修长十指,觉得有些异样起来,醉意也下去了不少。
    取了玉握,还不满足,又想要掏尸首的九窍玉塞。却又自想道:“若拿光了,他们寻起来,自然猜得出来是我动的手脚,闹起来却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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