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更漏长

第20章


说着转身便走。
    巨川却不依,一把拉住济川的袖子,道:“夜长梦多,弟弟不累。”说着,将木匣往床头一放,抱起济川,便按倒在榻上扯衣,济川推拒不得,只得僵着身子任着弟弟施为。
    但是这般行事,到底无味。巨川摸着兄长身子僵硬,自己也心事重重,提不起兴来,抚弄一阵,见房间里也毫无动静,没情没绪地叹道:“阿兄,不是弟弟硬要莽撞——”济川掩了他嘴,道:“莫说了,你累了一天,睡吧。”说着倒附过身来,如幼时一般,拍哄巨川。巨川叹口气,搂了兄长偎着,终于慢慢地鼻息深沉起来。
    济川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瞧一刻帐顶,心绪烦乱不堪。又借着月光看房间里,家具什物暗影憧憧,却无活物身影。他发一阵子呆,又转头去瞧弟弟,见弟弟搭在自己胸前的手上,因斫树刨木,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心疼地轻轻抚摸。却又想道自己二人如此情好,但终逃不过世俗伦理所迫,不免要分飞离散,凡此种种,越想越是心酸,不免泪湿枕席,却因怕吵醒弟弟,不敢揩拭。
    他正在伤怀,忽听枕边悉索连声,惊异扭头,正见那小骷髅站在床头,正在爬搔抚摸巨川手制的合欢木匣!济川一惊,便见小骷髅也隔着帐子瞧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眶里依旧挂着萎了的合欢花瓣,却没再出声要乳,又去抚摸那木匣。
    济川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身边一动,巨川已闪电般地跳下床来,一把拎住小骷髅后颈,将它提起,塞进了木匣之中!随即便抄起钉锤,呯呯嘭嘭地将木匣钉了个死紧。
    济川呆愣愣地瞧着弟弟行事,忽地求道:“巨川,让我……”巨川一听便知兄长还想瞧那小骷髅一眼,立时按住那匣子,转过头来,严厉而恳切地叫了一声:“阿兄!”
    济川被弟弟的语气慑住,只得不再言声。忽听那匣中有声,道:“谢上人与儿棺木……”正是那小骷髅的天真纤细声音,又听得棺中呯呯几声,似是在磕头一般,之后便再无声息。
    兄弟俩惊奇地互瞧一刻,巨川终于穿上衣服,抱起那匣子,大步出门。济川知道他要令仆人将木匣扔进渭水之中去,腿脚一软,在榻上慢慢坐倒。眼睛里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来。
    至此,小骷髅再不出现。巨川拉着济川几番行事,再不见有异事发生。奈何邪崇虽去,济川却木了许多,便是行`房,也只是任着弟弟在自己身上施为,再没有以往那般情生意动,缠绵悱恻的欢悦。巨川自然知道兄长经历此事,已生了心障,却毫无法子。两人之间,虽不至于有了罅隙,但却也慢慢地疏远起来。
    济川至此,更是终日埋头于书卷之中,不闻外事。他作的几部文论,因见解深刻,词藻清丽,得到太学博士的称赞,推荐给散骑常侍许孟容等好友,又令济川为朋友诗会作序,济川自是写得文彩扉然。第二年许孟容出任礼部侍郎,主持贡举,因此济川一举登科。
    进士及第的杏园探花宴中,济川因年纪最轻,被众人推举为两街探花使,着其寻芳。济川与另一名探花使策马遍游名园,那名探花使折得一枝硕大牡丹谓‘杨家红’者,红艳瓣上,太真胭脂印极是娇艳欲滴。济川听说渭水边一座名园中有芍药名种,连忙赶去,却不想有好事者已先他一步折去。他只得折了别一枝山茶,往杏园而去。
    虽然微觉沮丧,但依旧是春风得意的日子,济川纵马驰过大慈恩寺街坊,忽地心头一动,记起弟弟曾说过:慈恩寺禅师亦有培植异种牡丹。因此连忙在寺门前翻身下马,进寺求问。
    来接待的禅和子听他说了来意,笑道:“倒是有位沙弥,在元果院中种得了好花,其中一本紫牡丹,蕊作金黄,瓣带重晕,极是开得好。不过那位大和尚性情古怪,不喜与人亲近,只怕贵人不易折花。”济川打躬求恳,禅和子便带他到元果院中,请他自去寻花。
    济川在院中花树里穿行,果见一名年长沙弥,正在院中花下除草。济川上前深深一揖,求赐牡丹,那沙弥直起腰来,擦了把汗,瞧了他几眼,忽然道:“若要牡丹,便用郎君府中的合欢花来换吧。”
    济川一愣,道:“上师,我家中并无……合欢。”那沙弥道:“既然没有,便不必提折花一事。”说着,又弯腰干活。
    济川呆愣愣地瞧着他,忽道:“上师如何知道我家曾有合欢花?”那沙弥听问,笑道:“咄,缘份聚散有时,我佛观缘,便知因果。”济川若有所悟,忽地长揖到地,道:“上师,人与妖邪……可能有缘份?”
    那沙弥直起身来,瞧着他长揖求问的模样,忽然道:“郎君作揖的模样,贫僧似曾相识。便讲与你知晓——三界黔黎,俱能仰我佛妙法,岂止是做了人,方能有佛缘?
    “且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你等许了夫妇之缘,却无夫妇之份,便如人有骨而无血肉一般。你可明白?”
    济川已是痴了,那沙弥瞧他一眼,起身握住他的臂膀,将他送出门去,道:“缘份如此,不必执念,又何必解……”
    济川抬起眼来,正瞧见自己风尘仆仆的弟弟,挈着满怀的繁花,在春日的和风中,向他快步地走了过来。
    
    第八章   鬼诗
    
    马蹄声的的,在空寂山间显得格外清晰,马上骑士举首遥望天色,见太阳西斜,连忙快马加鞭,驰出山套。左瞧右看,触目之处尽是林木长草,却不见官道所在。他有些发愁,只得纵马前行,盼望能在天黑之前,寻至有人烟之处留宿。
    忽见前方林间,有人影晃动,那骑士连忙策马追了过去。待走近一瞧,见是一名背着书笈的书生,在林中踽踽独行。他驱马紧走几步,赶上那书生,探问道:“敢问郎君,此处离房州官道,还有几许路程?”
    书生见问,抬头指点道:“此处是小道,往东南行去百里,便是官道。”骑士笑道:“有劳。”见那弱质书生独自一人在这荒野中行走,好心问道:“郎君可是也往房州去的?这里荒山野岭,只怕有野兽出没,你一人独行,只怕不大妥当,可要我带你一程?”书生逊谢道:“虽如此说,足下有公务在身,在下岂敢劳烦?”骑士笑道:“既是顺道,便不会误了公务,只管上马吧。”又笑道:“且我不熟路径,要偏劳郎君指点方好。”书生听说,笑着作了一揖,道:“那便有劳了。”骑士伸出手来,拉了书生上马,坐在自己背后。两人互通姓名,那骑士姓刘,名宸英;书生姓江,排行十九,道是亲友皆呼其为“十九郎”。刘宸英笑道:“那我也这般称呼便了。”十九郎在他身后低笑道:“任凭刘君。”说着,在马上坐得稳当,伸手环住刘宸英腰际。刘宸英正要纵马前行,忽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自身后笼了上来,也不知是附近花树清香,还是十九郎身上的香气?他低头瞧一眼扣在腰间的修修十指,心中竟有些异样了起来。
    两人一面前行,一面谈天说地。十九郎谈吐温文,刘宸英对他好感愈深。十九郎听说刘宸英在襄阳供职,如今到长安公干。说笑间便探问起荆襄风土人情。刘宸英大大卖弄了荆襄端午的龙舟盛况一番,十九郎听得咋舌不已,羡慕道:“倘若有机会,定当去见识见识。”刘宸英笑道:“若十九郎游览荆襄,愚兄定要好生招待。”十九郎笑着应了。
    两人紧赶慢行,直至玉兔东升,也不见人烟。十九郎道:“这处山套甚长,只有猎户居住,想是不在这条小道上。”刘宸英道:“既然路途遥远,我们便在这荒野中露宿一晚,也不妨事。”
    两人在林间一棵大树下席地而坐,升起火堆,又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分食,闲谈消磨长夜。十九郎道自己年来游学道林精舍等地,如今归家探亲。又说归家之后便要上京,以备明年大考。刘宸英听说,道:“十九郎何不去荆州,拜访剌史高明府?高明府乃是中书侍郎刘公的得意门生,有他引荐,行卷备考都容易。”十九郎温和笑道:“我一个寻常举子,哪得高明府青目?”刘宸英拿着他的一卷文卷,看得赞不绝口,道:“这篇传奇写得文才斐然,高明府岂能不另眼相瞧?”十九郎红了脸,夺过文卷来,道:“游戏之作,当不得真。”刘宸英道:“怎么是戏作?这文辞华丽之处且不说,且看其中记韦尹二公修道事,其纠葛用心之处,不逊男女风月痴缠,极是可观可玩。”十九郎涨红了脸笑道:“明明是写潜心修道的志士,却比成了男女风月,这文卷万不能要了。”说着,抬手便将文卷扔进火堆之中。刘宸英惊叫一声,也不顾火烧,伸手抢将出来,烘烘地扔在地上,使袖子乱扑。十九郎惊道:“可烧了手了?”连忙把他的手拉过来细瞧。刘宸英却依旧瞧着地上文卷,见已烧得半残,埋怨道:“不过随口说一句话,你便要烧自己呕心沥血之作?哪得这样糟蹋?”又道:“你道写风月痴缠,就不是好文章么?连孔夫子编诗三百都要‘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呢,文章言情,哪不动人?”十九郎用布巾沾了水,为他冷敷烫伤的地方,听了这番议论,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分辩道:“我并没写男女风月痴缠。”刘宸英道:“不曾写风月,但其间痴缠不休,不在男女——那韦尹二公,因修道而分道扬镳,却数十年念念不忘,还不是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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