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的罪人

第44章


如果他去了,可以给在监狱里念函授大学的犯人教会计课程,还可以每隔三个月让妻子探望一次,与他过夫妻生活。现在,我们却把他送到了监狱,他的狱友是一个用钥匙挖出了亲生女儿眼睛的暴力分子。
  六个月后,汤森德又给我打来电话,我们一起去监狱看了马西,看他是否愿意以坦白换取从宽处理。我们在监狱的一片泥地里找到他,他拿着一把锄头,正在锄地。我们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其实并没有必要,他还记得我们。马西把锄头插在地里,靠在上面,哭了起来。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像他哭得那么伤心,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抖,脸色变得青紫,眼里的泪水像是打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哗流个不停。一个矮胖秃头的四十八岁男人,就这样撕心裂肺地哭着,但他还是不愿意坦白从宽。他对我们说了一句话“我的牙齿都没了”,就再也没说别的了。
  后来狱警跟我们解释了他的遭遇。
  一个名叫多沃的大块头黑人想让马西当他的男友。多沃是那种别人绝对不敢对他说不的人,即便是监狱里的意大利黑手党也不敢得罪他。一天晚上,他跑到马西的牢房,掏出自己的阴茎,让马西给他口交。马西不愿意,多沃便揪住他的头,使劲往床头栏杆上撞。最后,马西的嘴里连一颗整牙也没剩下,有些是牙龈松动,有些牙齿是直接被撞断,反正一颗完好的牙齿都没有了。
  狱警说,在监狱里,也是有规矩的。你受了伤,我们会给你包扎,帮你缝合,但如果你不开口说出实情,那也别指望得到任何特殊待遇。也就是说,如果马西不说出是谁打了他,那他就别想装上假牙。而马西就是不说,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还没笨到那种程度。那个多沃倒是扬扬得意,他说他这一票干得不错,说马西现在很听话,说他现在很享受马西的“服务”,还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爽过。狱警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他对汤森德和我说,在这里,坏人并不一定会得到报应。
  “逃跑吧!”当我坐在黑暗中,想到马西·卢皮诺的时候,这个念头总是突然冒出来。我在还担任检察官的时候,从来无法理解为什么取保候审的人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待开庭、审判,最后被送进监狱。但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至少从我所经手的案子来看是如此。现在,我的银行账户里只有一千六百美元,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如果我偷偷取走巴巴拉的钱,那就足够我逃亡了,但这样的话,我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奈特了,那我获得自由又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我跑到了巴西、乌拉圭这些和美国没有引渡协议的国家,每年暑假让巴巴拉把奈特带去,和我偷偷见上一面,我也不知道不懂当地语言、没有生存技能的我要如何在那里生存下去。或者,我可以干脆跑到克利夫兰或是底特律的中部地区,改名换姓,但这样,我就再也不能见到儿子了,这两种生活都是我无法承受的。即便是坐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想要的也和我那天晚上在尼尔林下公交车时想要的一样。有时候我们是那么简单,又固执得有点奇怪。我坐在那里,紧紧抱着双腿,全身发抖,觉得好像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二十六节
  “被告人拉斯迪·萨比奇!”拉伦法官的文员恩妮丝坦对着拥挤的法庭大声喊道,她是一个表情严肃的黑人女子,有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请出庭!”
  这桩谋杀案庭审第一天的场面不小,像是清晨即将打响的一场战争,又像是古罗马时期勇士与狮子的搏斗,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观众们都在尽量往前挤,媒体记者整整坐满了四排座位,最前面一排坐的是五个素描师。法庭的工作人员,包括法官的秘书和文员,也一反常态统统出席了,他们坐在法庭最后靠墙的一排折叠椅上。法警在这一庄严的时刻都全副武装,站立在大理石柱旁边法官席的两侧。整个法庭的气氛忙碌而紧张,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拉伦法官走进法庭,全部人员起立。恩妮丝坦又开口了,“肃静,肃静!金德区法院现在开庭,由拉伦·利特尔大法官主持。如果有任何意见,请上前表述。上帝保佑美国,上帝保佑本庭。”恩妮丝坦敲了敲自己的小锤子。每个人都坐下来以后,她叫到了我的案子编号。
  我和律师都走到前面,斯特恩和肯普、莫尔托和尼可,格勒登尼也来了,他作为案件的调查者和检方坐在一起,我站在这几个律师的身后。拉伦法官朝我们俯过身来,他的头发刚剪不久,梳得很整齐。今天是八月十八号,再过几天就是我被正式起诉两个月的日子。
  “可以请陪审团出席了吗?”拉伦问。
  “法官大人。”肯普说,“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要汇报。”斯特恩让肯普在这个案子里负责研究法律方面的条文,所以,他会在陪审团不在时向法官汇报法律方面的问题。等到陪审团出席后,他就不会再发言了。
  恩妮丝坦用法庭的电话给接待处打过去,让所有候选陪审团成员都过来,这些人将会接受法官和律师的询问,最后,再决定哪些将成为正式陪审员。
  “法官大人。”肯普说,“我们已经收到了你下令让检方移交证物的通知。但还有一样,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过那只玻璃杯。”
  斯特恩让肯普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要说是因为我们很好奇,很想看看那只杯子。他希望让法官认为,检方的所作所为是非常令人失望的。
  这个策略起到了效果,拉伦非常生气,“这是怎么回事,拖拉王戈迪亚先生?”
  尼可显然完全不知情,他朝莫尔托看去。
  “法官大人。”莫尔托说,“我们会在庭审后处理的。”
  “那好。”拉伦说,“今天必须处理好。”
  “还有。”肯普说,“您还没有对我们要求撤销莫尔托证人资格的申请作出决定。”
  “对?我一直在等检方的回答呢。拖拉王,你们怎么说?”
  莫尔托和尼可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他们显然在确认之前商量好的决定,不管那决定是什么。
  “法官大人,检方将不会传唤莫尔托先生出庭作证。所以,我们建议该申请可以撤销了。”
  斯特恩走上前。
  “法官大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莫尔托先生在任何情况下都将不会出庭作证,他之前的证词在本案的整个审理过程中都将无效?”
  “是。”拉伦表示同意,“我也希望我们一开始就把这点说清楚,拖拉王先生。我不想过一段时间,又听到你说你们没有预料到这个,没有预料到那个。莫尔托先生将不会在这个案子中出庭作证了,是这样吗?”
  “是的。”尼可说。
  “很好,那么被告提出的这个申请我就宣布撤销了。”
  恩妮丝坦对法官小声说了几句话,候选陪审团的所有成员已经在走廊里了。
  然后,这七十五个人就走了进来,其中的十二个人将决定我的命运。这些人并没什么特别,都是普通人。如果不经历法庭传唤、问卷调查这一系列程序,你完全可以从街上随便抓七十五个路人来,也是一样。恩妮丝坦请其中的十六位先坐在陪审席上,其余的人在检方前面的四排就座。法警刚把那里的观众赶了出去,现在,他们正抱怨着排队在大厅等候。
  拉伦向候选人介绍了案子的基本情况。他大概在职业生涯中经历了不下一千遍的陪审团挑选过程,他总是能迅速获得这些候选人的信赖:这个大个子的黑人法官,很帅气,有点幽默,而且聪明。就算是白人,也都觉得他很不错,这些人大概都在想,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在这个时候,拉伦对被告的保护优势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绝对坚信一个理念的,那就是,任何一个被告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清白的,是假定无罪的,他会对陪审团非常明确地指出这一点。
  “不好意思,前排那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马哈洛维奇。”
  “马哈洛维奇先生,你觉得萨比奇先生是不是杀人凶手?”
  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膝盖上放着一张折叠着的纸,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法官大人。”
  “马哈洛维奇先生,你可以走了。女士们,先生们,让我再重申一遍,你们必须假定萨比奇先生是无罪的。我是法官,我告诉你们,你们必须假定他是无罪的。现在你们坐在那里,我希望你们都看看这边,对自己说,这里坐的,是一个无罪的人。”
  接着,他详细解释了在审案的过程中,检方必须排除合理的疑点,证明被告确实有罪,而被告有权保持沉默。然后,他又叫了一位个子瘦小、头发花白的女士,她穿着一条裙子,坐在刚刚马哈洛维奇坐过的座位旁边。
  “这位女士,你觉得,一个无罪的人应该到这里来,向你证明他自己的清白吗?”
  她在犹豫,她看到了马哈洛维奇回答问题后的结果,但她又不能对法官说谎。她摸着自己裙子的领口,半天才开口。
  “我觉得不应该。”她说。
  “当然是不应该。你必须假定萨比奇先生是无罪的,我们都应该假定他是无罪的,他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