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的罪人

第59章


或者说,那件衣服根本就没掉毛。这些结论是那么显而易见,我觉得整个法庭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我能够感觉到那种沉重感在每一个角落里存在,让这个地方变得安静下来,充满了一种决绝,而不仅仅是一种下午慵懒安静的气氛。所有的听众,包括陪审员都感觉到了一种形势的转变、一种力量的摇摆,它更加符合人们一开始的预期。虽然检方花的时间稍稍长了些,但他们还是重新掌握了对审判的控制权,证明了自己的观点。
  但和往常一样,这个粗心又自大的莫尔托还是把我从深渊中拯救了出来。当他读完最后一份报告后,他要求双方律师退席开会。
  “这是干什么?”我们在法官室里集合,拉伦问。
  “法官大人。”他说,“我们准备传唤指纹专家上庭作证了,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难题。”
  肯普朝我调皮地笑了笑。这个所谓的难题我们俩都清楚,他们还没有找到那只玻璃杯。我很感激肯普的这个笑容,它是我们之间信任重新升温的标志,它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整整一个下午,我们俩都一言不发、愁眉不展。下午三点半休息的时候,我在洗手间碰到斯特恩,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朝我耸耸肩。他的目光呆滞而涣散,似乎是说,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而现在,在法官室的这间小厅里,拉伦正在大发雷霆。莫尔托在拉伦愤怒的目光下,一动不敢动。
  “你是在告诉我,你们已经找遍了,还是找不到那只杯子吗?”
  “法官……”他开口说。
  拉伦打断了莫尔托的话,“你可不要现在说找不到,过段时间又找到了,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
  尼可抓住莫尔托的胳膊,他对拉伦说,他们想再找一个晚上。
  “那好。”拉伦说,“你的意思是说今天先休庭,是吗?”
  尼可迅速回答:“是的。”很明显,今天的胜利局面让他很满意,他能安然接受法官的批评,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法官大人。”斯特恩说,“我希望法庭还没有决定让检方在没有找到杯子的情况下,就将指纹报告作为证据出示。当然,如果您同意,我们希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也能有一些发言权。”
  “我完全理解。”拉伦说,“斯特恩先生,你可以就这个方面做一些案例研究,我会很高兴听你的意见。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想让任何人在我的法庭上走上证人席,说一个他曾经见过但现在还没找到的证物。”他严厉地看了一眼莫尔托,“所以,你今天晚上去查查以往的案例,我明天听你的汇报。而你,尼可先生,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挽起袖子,亲自到那间证物室去好好找找。”
  “明白了,法官大人。”尼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们走进法庭时,斯特恩抬起眉毛,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似乎是在问我,杯子的丢失是不是和我有关。也有可能是他感觉到了希望,才给我这样的眼神。如果拉伦决定,找不到杯子检方就不能将指纹报告作为证据出示的话,那么,这个案子我就赢定了。斯特恩只是不知道他应不应该充满期待,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真的会考虑将这个证据撤销吗?”我和斯特恩站在我们的律师席后面时,我问他。我们都在等着陪审团回到法庭,好让法官宣布今天的庭审到此为止。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对吧?我们今天晚上得好好研究有关的规定和案例。”
  看来,肯普和我又要在图书馆里熬夜了。我点点头,接受了斯特恩没有说出口的指示。
  晚上九点半,肯普回到斯特恩办公室的小图书馆,他告诉我,有我的电话。我走到前台去接电话,他留在办公室继续查看我从州高级法庭和上诉庭庭审报告中复印来的各种案件资料,我走到电话机前面,肯普之前已经接了这个电话,电话机上的一个小灯在闪着。我猜是巴巴拉,她每次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打来,想和我讨论讨论当天的庭审情况,而我也不得不每天晚上打起精神来应付她。
  实际上,自从庭审开始以后,我就尽量躲着巴巴拉。我让她每天不要等我,自己先睡。我每天和斯特恩、肯普一起吃晚饭,让她也不用给我留饭。我受不了她对这个案子的强烈好奇,我不想每天很晚回到家,还要和她反复讨论案情。每当听到巴巴拉也来分析这个关系我命运的案子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时,我就浑身不自在。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这样的讨论使自己更加烦恼。随着检方的证据一天天在我们面前展示出来,我知道她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在目前的状态下,我没有办法去面对她的质问,我不知道是该打消她的疑心,还是该承认。
  但当我拿起听筒时,听到的并不是巴巴拉的声音。
  “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利普兰泽问,“他们听到你和我的那些成就,应该是恨不得给我们发个奖章才好吧。”
  “你的表现很好。”我告诉他。我没有必要说出实情。
  “我告诉你。”他说,“今天早上,我出庭之前,施密德来找我了。他说有人希望让我知道,如果我敢在法庭上乱说话,到时候就会安排我去治安最差的地区半夜一个人巡逻,这帮人太不要脸了。”
  我“嗯”了一声。我也曾经对一些警察说过那样的话,他们可能和被告的律师有着特殊的私交,可能原本就认识被告,这只是检察官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今天晚上我们见个面吧。”利普兰泽说,“说说你要我帮忙的那件事。”他是说查尼奥的事,“我到时候开车送你回去,行吗?你还在办公室吧?”
  “大概还要在这里待两个钟头。”
  “行。我今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值班。可以提前点走。要不十一点半在格兰德和金德街的拐角那里见?我会开辆民用车。”
  我们的会面像是在演间谍片。我在大堂等利普兰泽,看着一辆车开进我的视线,车迅速停在街边,刚刚下过小雨,路上有点滑,车停下后还往后退了一点儿,停稳后不到五秒钟,利普兰泽就下来了。他比站在证人席上的时候显得轻松多了,但这个时间来见我,仍然不是明智的举动。
  我再次表扬了他上庭作证时的表现。“很好。”我说,“因为你都是实话实说。”
  “我很认真的。”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调车上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这太好了。”他大声对我说,“我们目前在和禁毒署合作查一个毒品案子,希望能够化解两边四月份的那次冲突。其实主要还是沟通不够,所以经常有误会发生。”
  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有意思。”利普兰泽说,“他们派了一个很漂亮的女警察去卧底,让她穿着缉私组收缴来的貂皮大衣,装扮成吸毒上瘾的富家女,想从住在尼尔林的某个人那里买十克海洛因。”
  “大概是我的一个邻居。”我说,“那个叫克里夫·纳德曼的家伙,他的鼻子一天到晚都红通通的。”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说话,听着收音机里的路况消息。这些警匪之间的故事,听起来是那么熟悉,我想,我还是很怀念以前破案的时光。由于下雨的原因,收音机的效果不太好,大概一会儿还会打雷和有闪电。我不想先提起尼奥的事,但最终还是开口了。
  他说:“我还没有开始查,我会去查的。只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该从何查起。我来就是想听你说说,你有什么建议?”
  “我也不知道。但是,找一个叫尼奥的男同性恋应该不是那么难吧?去查查餐厅里的服务员,或是室内设计师之类的人。”
  “他说不定已经搬到别的城市去了,比如说旧金山,或者是得艾滋病死了。”利普兰泽这么悲观,我也不好说什么。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收音机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我能问个问题吗?”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这件事真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吗?”
  “是的。”
  “非常重要。”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是说,你真的觉得这个小混混能帮到你?”
  我把之前对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我想要查清楚一些事。利普兰泽,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你是想查莫尔托吗?”
  “是。我觉得这件事和他有关,这是我的推测。”我们的车已经快到公交车站了,这个车站任何时候都破烂凋敝,在下雨的深夜尤其如此。我看着那车站,在一片黑暗中它显得有点悲伤,利普兰泽对我不断减退的信任也仿佛笼罩在一片忧伤的迷雾中。与其说他是担心单独查案的风险,倒不如说他是在烦恼对我生出的怀疑。他在猜测这整件事的原委,他大概认为,我想利用这个案子攻击莫尔托,转移法庭上陪审员和法官的注意力,也就是尼可所说的声东击西。我看得出来,利普兰泽不想去查。其实,如果其他人让他去查,他也不想查,我必须利用我们之间的友谊让他帮我这个忙,“至少还是先查查文件吧。斯特恩找来的那个私家侦探波曼说,他压根儿没法从警局搞出嫌疑人的档案。”
  “我告诉过你,他们现在管得非常严格。上次你去找肯尼利问话,他们现在都还没饶过他呢。”
  我愣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那种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看见的。”雨滴敲打在车窗玻璃上,空气无比凝重,我现在明白利普兰泽为什么要把这次会面安排得神神秘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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