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之神

银色的瞳仁笔直地望向几人，伊克莱尔开口：“你们来了。”
    虽曾数次在记忆中见过他，但真正见到本尊这还是第一次。风斯德祖母绿的双眸也不避不让得迎了上去：“我们来了。”那个真相，我要确认。
    大量凌乱的画面夹杂着声音情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风斯德本身的记忆冲散。
    “所有人都是敌人，所有人都要杀我！我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我不想死！”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不，是他先要杀我的，是他先……”
    “我……我杀过人的！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伊克莱尔，我叫伊克莱尔·弗里奥。”
    “师父。”
    “师父，无论去哪里都好，我会一直跟在您身后。”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满足。就算只是梦也好，假的也没有关系，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梦了。”
    “师父变得温和了。”
    “‘未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未来吗？怎么会……这是什么意思？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师父，罗克鲁恩复活了。”为什么非要由我来承担这一切？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非要由我……犯下欺师灭祖的重罪？我根本……根本不想伤害师父分毫……
    “我们可以造一个让力量逆转的封印，安置在与周围隔绝的空间中。以六枚元素令牌为契，让被困者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由体内流向体外，最终散于宇宙中。到时只要将他引至那里，看准时机将他封印住就行。这样，在力量被抽干的时候便可彻底粉碎他的力量之源，永绝后患。”
    我会瞒住所有人，既然选择如此痛苦，那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如果由师父来选的话，他恐怕不会吝啬自己的生命吧？但我希望他能活下去，就算被封印着忍受寂寞也希望他能活下去，毕竟有那一线的希望。其实只是我自己自私罢了，无法拖着师父的牺牲换来的生命活下去，一厢情愿的否定师父的意愿……
    “师父，还有这里。”到头来还是不忍心，剩余的力量起码能让师父在承受不住的时候自我了断。背对着我的师父毫无防备，对我完全信任……只有充分利用这一点，计划才会成功……
    “师父，您的身手真是退步了好多。”
    “您以为，罗克鲁恩真的复活了吗？”
    “一切都是我的一面之词，我说被‘未来’叫去，说破坏神要复活，您连确认一下都没有就相信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伤脑筋。不过幸好，您就像我估计的那样，迟钝又富自我牺牲精神。”
    声音不能乱，要冷酷，要更加冷酷才行！师父，请恨我吧，恨死我也没关系，就让这份刻骨的恨支撑您活下去！
    “原因嘛，也许您无法理解。您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耀眼到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您的光辉的‘圣者’大人，是伟大的‘创世神’大人，而我呢？我是什么？圣者的尾巴？创世神的大弟子？那算是什么！说到底，还是你的附属品！”
    “当初救我养我也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吧？身边整天跟着一个什么都不会，完全要靠你保护的孩子，很有成就感吧？看到别人都不如你的时候，很骄傲吧！”
    就这样，恨我吧！恨我吧！恨我吧！我背叛您，将您封印，还这样的伤害您，这些足够让您恨我一辈子了吧？如果一切真的顺利，您有一天平安得出来了的话，随便您怎么处置我。把我杀了也好，折磨我也好，封印我一生也好，怎样都好，我绝无怨言！所以请您活下去吧，为了终有一天能将我欠您的完全讨回去……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刺穿你的力量之源引起的能量冲击反而会让那些人察觉。你就一直留在这里吧，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了你要离开的消息，就算你就这样直接消失也没有人会怀疑，起码可以拖上几千年，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到所有人都开始起疑的时候，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罗克鲁恩身上，也十分顺理成章。当初你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你太让我惊讶了。虽然整个计划我想了许多年，安排好了一切，但还真的没有想到你的行动竟会与我的计划分毫不差。本以为总会有些偏差，也准备了几种补救方案，甚至做好了全盘皆输，身败名裂的心理准备，现在全都用不上了。我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点！要让所有的荣光集于我一身！要亲手掌握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拥有一切的你不会理解吧。”
    谁能来……谁能来救救我……阻止我……杀了我……
    “你还在妄想什么吗？还是人情攻势？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从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仰慕与敬爱，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在你身边磨炼出了我优秀的演技，才让我存活至今。”几近崩溃的边缘，眼泪已无声地滑落。
    有谁能来…………
    好想死…………
    好想死……
    伊克莱尔安静的闭上眼，记忆戛然而止。
    “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淡淡地吐出无感情的词句，转身走回了神殿之中。
    “你还好吧？”蒂雪担忧地看着风斯德苍白的脸色。
    “我没事。”那一声声仿佛要把自己撕裂的无声的呼喊仿佛近在耳畔，仅仅旁观，心脏便如同被残暴地拧紧一般疼痛。
    “风，我们留在这里等你吧。”马尔钦开口，“我们不方便进去。”
    “也好。”风斯德定了定神，向神殿走去。
    在刚才的记忆中他已完全理解了封印的构造原理，自然也就知道了开启方法。将法杖变大立在神殿大厅的中央，能量顺着法杖的顶部四散开来，六个繁杂华丽的魔法阵凭空出现，组成一个虚空的六面体，并各自缓缓转动着。风斯德走进法阵中，随即消失。
    这个传送阵能直接进入神魔地狱的中心，出现在眼前的又是那熟悉的黑暗，只是现在已不再是那个虚无的精神体。令牌已收集齐了，他一步步穿越黑暗向龙柱那边走去。
    一切与当初海底的那个幻境是如此相似，但他现在已经不再迷茫。当初潜意识中的假设是暗示带来的副作用，而现在确确实实是靠自己的意志走到这里来的。相信威诺，整个世界最相信的就是他，不必怀疑。
    银光点点已经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龙柱转眼便到。他在熟悉的位置站定。
    “威诺，封印要打开了。”即使早已无法直视对方温和的双眼……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威诺问。
    “是。封印打开后再过五天结界就会消失，大战就要开始了。你会帮我吧？”
    “当然。我的力量一两天内便能恢复，起码能助你一臂之力。”威诺闭上眼，“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吧。”
    “灵木，地娜，天浪，瑰焰，雷姬，风翔！”六令牌应声而出。
    “你们只要进入对应的位置，持续释放力量就行了，剩下的工作由我来做。”风斯德吩咐。
    马上各就各位。各属性的能量像冲击波一般疯狂的扩散，光芒凝成一条条洪流，纠缠着，飞舞着。风斯德双手不停地变幻着手诀，凝神控制，不多时额上已出现细密的汗珠。
    银链终于开始慢慢移动，松开，悬空绕着龙柱旋转，渐渐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威诺活动了一下关节，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他离开了那个禁锢了他三千年的封印。
    “感觉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先过继些能量给你？”风斯德过来问。
    “不必，正常行动尚没问题。”威诺抬起头仰望那无边的黑暗，用一种说不清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感的语气说，“真的没想到，我还能有再出来的一天。”
    “威诺，”风斯德犹豫了一下，“伊克莱尔他……就在外面。”
    威诺沉默了良久，最后说：“我出去见他。”
    “那我就到神殿外等你们，其余神族不用多久也都会到，我队友那边还须我去调解。”风斯德会意。他一挥手，令牌都离开了龙柱。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开始崩塌。龙柱上出现一道道裂缝，大块大块的坠落，银链失去力量散落了一地，大抵也开始震动。封印被毁，这个空间便失去了作用，马上就要消失了。
    两人及令牌离开神魔地狱，回到神殿的中央。
    风斯德走了以后，威诺独自走向神殿深处那个僻静的走廊。他知道，伊克一定在那个地方。
    长长的冰冷的白色走廊，伊克静静地站着。黑色的身影伴随着脚步声一步步走近，略带苍白的熟悉的面孔出现，看不出表情。
    伊克莱尔慢慢跪下，低下头，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
    “伊克。”威诺的声音一如过去，仿佛这三千年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你一点都没变。”
    “师父，你杀了我吧。”伊克开口，却吐出一大口血。封印被破坏的反噬作用已使他伤得很严重了。
    威诺慢慢的，绽开了一个长者所拥有的慈和笑容：“良久没有回来，事务肯定堆积不少了吧？如果伊克你不在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师父，您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我关了您三千年……”
    “记得我刚收你时说过的话吗？伊克。我决不会剥夺你的希望，永远。此生我只立下了这一个誓言，而我的誓言，永不更改。”他的声音一如当时那样温和而坚定，“可以告诉我吗，你真正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伊克莱尔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那时救我，现在又这样帮我？”少年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一直以为整个世界都疯了，只有抛弃所有的良知才能活下去，随时随地都可能死亡。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到此为止了。说实话，一点也不恐惧，只觉得轻松。你不该给我希望的！在有了希望的现在，你让我再怎样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啊！”
    “不用担心，因为我绝对不会将你的这份希望剥夺，我们约定。我的誓言是……永远。”
    “……这不是……梦吧。”瘦弱的少年低声自语，随即抬起头，抓紧青年的袖口，“这不是梦吧？告诉我，这不是梦吧！”
    “不是。”
    原来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的愿望，只是希望师父您能够平安啊……”
    揭开封印的能量冲击扰乱了所有空间的元素，觉察到不对劲的神族纷纷赶至，连身在人界的戈勒都没有缺席。
    但是他们没有来得及问什么。
    风吹起黑色的长衣下摆，即使还没有力量也丝毫没有蒙尘的王者之气，漆黑的长发，子夜般深邃的眸子。创世神卡奇威诺·斯迪克尔走出了神殿，站在台阶的顶端。所有的神族齐齐跪下，奉上了他们最高的礼节：“恭迎师父。”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