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水墨青花

70 第六十三章


在生死面前,我们能放下所有,唯独放不下爱。  ——徐飒
    傅璟希从公司回家,首先闻到了厨房里飘出的鸡汤的香味,可厨房里并没有人,上楼进了卧室换了家居服,又看了旁边的客房,依旧没人。
    经过书房时,书房门并未锁,开了一条缝,从那里看进去,阳光正好洒进来,整个书房都是明亮的,说明季夏没在书房做事,刚想下楼打电话,书房里传出了声音,他脚步一顿,却并未推门进去。
    书房里,太阳光斜斜的照进来,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季夏整个人倒在沉浸在阳光中的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顾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在她旁边,随意的翻看。
    “阿绥,我也害怕,害怕就那样长睡不醒,可是我更不舍,让他日日担惊受怕,每晚醒来多次,醒来后只看着我也安然,那样真的太心酸。他太苦了,只因为我。我都知道,每天夜里是他最煎熬的时刻,每一秒都是艰难度过,只想着每日清晨醒来我还在呼吸。很多时候我亦睡着,却能感觉到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每天清晨醒来,我的手必定是在他掌心紧紧握着。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却不能向他承诺什么,那样的情绪,太糟糕了,也太残忍了。我给他的悲伤痛苦惶惶不安的坏情绪,远比给他的快乐幸福多得多。心这种东西,于我于他,伤一次,也是死一次,即使不死也足够搭上大半条性命,明知他不是有九条命的猫,却对他一伤再伤,那些累累的伤痕,都是我亲手刻下的。不想伤他半分,最终结果往往伤他十分百分千分万分。我这样的情况,他比我痛苦。明明害怕得要死,不安得要命,却每日若无其事面对我,他心如刀割,我心亦绞得不能自己。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我却无能为力,那种绝望渗透到骨子里,真是难过到极点。不想这样,早点解脱吧,不管是我还是他,否则,我怕他比我还要难撑下去。只是看着他想着他就想流泪,却不能够。我的一点点,在他那都被无限的放大,我都这么难过了,那他怎么办?怎么能这么悲伤这么难过!”季夏说得很慢很慢,好几次都说不下去,却是不说出来心里不舒服,只能用手挡住眼睛,靠在顾绥身上。
    “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的离别,有生离,亦有死别,本以为,早已练就了铜墙铁壁铁石心肠刀枪不入,却原来,对于自己在乎的人,每一次的离别,依旧那么殇,甚至更甚,不能承受。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唯有离别,一次离别,再见遥遥无期,那些个重要的人于我们,渐行渐远。原来,我们永远也不愿准备,准备与那个人的离别。”说到最后,她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力气了。
    过了好久,似乎是积蓄了一些力气,她才接着说:“如果,我说如果,我有什么事,你帮我看着点傅璟希,别让他做傻事,让他好好活着,娶妻生子,要幸福的活着,连我那一份。还有,你们也要好好活着,你要替我好好孝敬外公还有舅舅舅妈他们,要提醒大哥二哥注意休息别太拼……”
    “夏夏,你别太过分,要说你自己说,要做你自己做,我是不会替你的!”顾绥生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这叫什么事,听着像交代后事!
    他被她的话说的狼狈不堪,她说得头头是道,而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此刻唯一能坚守住的就只能牢牢定住自己的心不动摇,不会同意她安排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听我说完嘛。”季夏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知道,过了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这一番话。
    “夏夏,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会好好活着的!”顾绥觉得她再说自己就要缴械投降了,有些字眼,想都不敢想。
    她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事要帮他照顾要帮她提醒,她自己有嘴有脚的。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过哪怕有千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争取。”
    “嗯,这才对,努力活着。”
    “除非有奇迹,不然……”她自己很清楚,就算以后静养,她也没有几年了。当初,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再加上她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几年,东奔西跑,再加上两次大的悲伤,她的身体消耗得太厉害,特别是这两年来,每一次她醒来都很迷茫,要花费比上一次更多的时间才能清醒过来,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像了。
    “会有奇迹的。”顾绥肯定道。
    “你知道吗,我堵上了我所有的好运,只希望与他重逢,在我有生之年。现在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是恩赐,奇迹的话……”这一段的快乐时光她都不敢奢求,像做梦一样。
    决定的时候豪气冲天,在人前她也是这样的,可她自己,真的没有把握。
    “那我把我的好运都给你,我们所有人的好运都给你,我就不信还换不来一个奇迹,所以,你别放弃!”
    “顾绥!”
    “我不管,你不能丢下一个烂摊子给我!”
    “你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也答应我吧。”季夏恳求。
    傅璟希没有再听下去,转身下了楼。
    无意间听到的一席话,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口,又像一只手紧紧篡住了心脏,哪里都疼,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他,永远不可能接受最坏的那个结果,永远不可能做好那样的打算。
    如果……
    可是,这些,都不能让她知道,就像她不让自己知道那样。
    夏夏,有你我会苦,可是没有你的苦,是我不能想象的。有你,苦也是幸福的。
    书房里,周公在不停向她招手,明明脑子像浆糊一样,她却清晰地想到了三毛,想到了三毛的《不死鸟》,三毛在荷西去世后,那些个文字让她动容,泪流满面,无论何时,依旧刻骨铭心,她写到:
    我又一次明白了,我的生命在我爱的人心中是那么的重要,我的念头,事的精力了那么多沧桑和人生的父母几乎崩溃,在儿女的面前,他们是不肯设防地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刺伤,而我,好似只有在丈夫的面前才会那个样子。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躺在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香虫一样滴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知道我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也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我总是在想荷西,总是又在心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地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失去荷西我尚且如此,如果今天是我先走了一步,那么我的父亲、母亲及荷西又会是什么情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爱,让我的父母在辛劳了半生之后,付出了他们的全部之后,再叫他们失去爱女,那么他们的慰藉和幸福也将完全丧失了,这样尖锐的打击不可以由他们来承受,那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要荷西半途折翼,强迫他失去相依为命的爱妻,即使他日后活了下去,在他的心灵上会有怎么样的伤痕,会有什么样的烙印?如果因为我的消失而使得荷西的余生再也没有一丝笑容,那么我便更是不能死。
    这些,又一些,因为我的死亡将带给我父母及丈夫的大痛苦,大劫难,每想起来,便是不忍,不忍,不忍又不忍。
    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吧!”
    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而将这份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已明白了爱,而我的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所以,我是没有选择地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我已没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伤,只要他们不肯我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总有那么一天,在超越我们时空的地方,会有六张手臂,温柔和平地将我迎入永恒,那时候,我会又哭又笑地喊着他们——爸爸、妈妈、荷西,然后没有回顾地狂奔过去。
    ……生的艰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心碎又心碎,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当吧!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这一生,能走在爱的人后边,那么,更大的痛苦,就由她来承担好了。
    终究,她还是去和周公下棋去了。
    梦中,若有似无的花香飘过,像极了云南见过的茶花香味。这几年,见过许许多多的茶花,包括品种珍贵的十八学士,依然觉得,在云南大山里看到的花瓣单一的山茶最有韵味,吸收了日月之精华茶花,它本就应该属于大山,属于哪无边无垠的自由天地间。
    隐隐之中似乎又听到了鸟的啁啾,昨天傍晚被鸟声吸引,才发现庭院里那颗合欢已经抽绿,想到了她偷偷浇上的“鸳鸯水”,应该会开得很好,可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先是小的,打在玻璃上几乎发不出声音,不一会儿狂风大作,雨滴就那样“噼里啪啦”拍打着窗子。
    顾绥低头看着怀里的她,而她,就那样,睡着了,先是皱着眉,像是不喜这样的天气,后来慢慢缓了下来,唇角还有了笑意,该是梦中香甜,那人安抚了那颗不安的心。
    他把她小心地从自己身上移开,她睡得很沉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给她盖好毯子才离开。
    外面一直在下雨,可她梦里的风雨,已经有人挡去。
    现实,亦然。
    顾绥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傅璟希正在打电话。
    “嗯……先不用运回国,放在米兰……过段时间我们会亲自去取……嗯……好。”挂了电话,转身便看到了顾绥,“她睡了?”
    “嗯。”
    “那就好。”傅璟希说。
    这几天她一直睡不好。
    “夏夏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顾绥问。
    夏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看见,可他是看到了门口的他的。
    “嗯,等她好了,我和她一起去取婚纱。”傅璟希想尽量说的若无其事一下,奈何还是有了几分苦涩。
    反正有没有那仪式,有没有那一纸婚书,她今生,都是他的妻,唯一的。
    顾绥拍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走了。
    可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傅璟希也知道他的意思。
    季夏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起床后精神好多了。
    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吃着傅璟希准备好的早点,感觉自己早就饿得能吃下一头大象。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傅璟希拿纸巾给她擦了擦嘴。
    “呃,嗯”,速度依旧不减。
    以前就算两天不吃饭也没像今天这般啊,不明白。
    又将一口白粥喂进嘴里,抬起头:“傅璟希,我说如果……”
    傅璟希倒果汁的动作一顿,然后微微一笑:“好。”
    季夏狐疑的看着他:“我都还没说你就好什么好?”
    傅璟希把手里的果汁递给她:“你说什么都是好的。”
    季夏:“……这可是你说的哦,说话算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璟希假装看不到她的怀疑,只是温柔的说:“嗯,说话算话。”
    季夏喝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的:“如果我有什么事,那么,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一定,要找个人和你作伴,我不希望你孤孤单单的。”她抬头,定定望进他眼里,还能从他眼眸里看见里边那个小小的自己。
    傅璟希连一秒钟都没耽搁,只是摸摸她的头,把油条撕开放进粥里,扬起灿烂阳光的微笑:“好。”
    我怎么会孤孤单单,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因为你舍不得我。
    “你要不要态度不要这么好啊?!”还是不正常。
    傅璟希失笑:“快吃吧,以后可不许吃了。”
    季夏还是看他:“答应过我的事,就要做到哦!”
    傅璟希耐心还在:“好,快吃,吃完我们去拍照。”
    “嗯。”
    最终,却是天公不作美,改拍照为看照片。
    季夏懒懒的躺在贵妃榻上,双腿弯曲,蜷成一小团,翻看着手里的相册。
    这可是她软磨硬泡好几天,才从傅璟希那里拿到的他从小到大的相册的。
    从一个辨不清性别的小婴儿,慢慢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时光,还真是神奇。
    傅璟希画着手里的图纸,是他一年前就接的也是最近直到她好起来之前的最后一个作品。
    “喂,傅璟希,你小时候怎么这么胖?”季夏看着一张脸圆得像个包子的小人啧啧咂舌。
    “傅璟希,我觉得璟宸哥哥比你好看比你帅,我爱上他了怎么办?”照片上,两个小男孩,穿着条纹的海军装,大的那个搂着小的那个的肩,兄弟两对着镜头笑得好不灿烂。
    傅璟希专心把笔下的线条一笔完成,半晌,才抬起头,“我哥有大嫂了,你只能爱我。”像是受了委屈,语气低沉。
    季夏哈哈的笑,“傅璟希,你真是可爱死了!”她把相册立起来对着他,指着上边的小男孩,“他可是你哥,你连你哥的醋都吃!”
    “他也是男人!”只要是雄性生物,都不行。
    “那以后我们的儿子怎么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会是我的宝贝,但你的宝贝只能是我!”何等霸道,多么强烈的占有欲!
    语毕,两人都是一愣。
    以后,他们会有孩子,会一起慢慢变老。
    以后,是一个很美好的词。
    季夏往后翻一页,看到照片上多了一人,一个女孩,踮着脚尖,亲昵的抱着傅璟希的胳膊,若在往上一点,就亲到了他的粉粉嫩嫩的脸蛋,“居然这么小就和别人玩亲亲,还敢说我,哼!”
    傅璟希先是诧异,尔后一笑,“诗瑶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而已。”相册以前都是妈妈在保管,他基本上不会翻,自然也不知道里边的内容。
    “是啊是啊,小青梅什么的最有爱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凶悍有威慑力一点!
    青梅竹马什么的,真是讨厌,讨厌死了!
    狠狠地戳了戳照片上的男孩,然后把相册在往后翻,“原来你和常泗阳他们这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真是的,小时候就知道拉帮结党了。”照片上,六个人,五个小男孩,中间站着一位小女孩,小女孩就站在傅璟希旁边,而傅璟希的表情是一脸的不情愿。“哇,想不到常泗阳做奶娃子的时候这么的可爱,好想亲一口啊!还有还有,冰山老三小时候就这么的面瘫,真是酷死了!还有……”
    傅璟希被她吵到不行,扔下笔,跑到她旁边把她拉起来然后自己坐下,把她抱在怀里,亲亲她的嘴堵上了她的喋喋不休,放开后看到她眼中的狡黠,“你故意的!”
    季夏一脸傲娇的扭过头,“哎,唐大哥……”
    傅璟希捉住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另一只手拿过相册,“你有点重点好不好,多看看我英俊的脸。”
    季夏“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是好英俊啊!”
    傅璟希把视线转移到相册上,也跟着笑了出来。照片上的他们,除了汤诗瑶,每一个人的脸都黑得跟挖煤的似的,特别是还被汤诗瑶站旁边加以衬托,活像是天使儿童去慰问难民一样。
    他包住她的手的掌心收紧,惩罚似的捏了捏。
    季夏在他怀里笑得打跌,“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傅璟希一边翻照片一边讲着几人的事,当然,是把他们往死里抹黑。
    “喂,怎么有我的照片?”季夏嘟着嘴不满。
    傅璟希看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
    “说,哪来的!”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照相,据说每一次一面对镜头就哭闹个不停,所以从小到大,她的照片寥寥无几,想不到傅璟希居然有她的“独照。”
    “妈妈给的。”傅璟希回答得很骄傲。
    那一年去了她家,岳母给他看她的相册,当然都是偷拍的,他就要了两张,还有一张,是她洗澡的时候拍的,现在在他钱夹里,当然是不能给她知道的,不然这么珍贵的照片会被毁尸灭迹的。
    “是我妈妈!”季夏纠正。
    “我都把妈妈分给你了,所以你妈妈就是我妈妈!”
    “好吧,我妈妈就是你妈妈,你妈妈还是你妈妈。”
    “不对,是咱妈。”
    “嗯,咱妈咱妈。”
    ……
    屋外雨声大作,屋内温馨和谐,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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