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最后的病人

    十年前，吴翼结识屈宸英的时候，两个人都才十八岁，在各自的家乡享尽群星捧月的待遇，考进云集了未来优秀演员的中戏，陡然间变得泯然众人，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
    中戏不同于北影，比起学生的外貌长相，较为注重演技的修炼，所以吴翼和屈宸英这两个大帅哥不但没有受到优待，反而需要付出更多努力，谁叫他们长了一张“看起来就没有演技的脸”。
    他们是室友，相对其他人本就要亲近些，再加上遭遇类似的困境，相互开解之余交情也在飞速进步，半个学期下来就开始称兄道弟。
    中戏生不允许缺课拍戏，吴翼和屈宸英在毕业之前也不要想签约经纪公司，好在这圈里人脉比什么都重要，吴翼认识的某位师兄介绍了两个暑假期间的短期工作给他们，只是在连续剧里客串的小角色，好处是剧组靠谱，不会拖欠薪资，也能学以致用摸清这里面的门道。
    既然有两个角色，吴翼理所当然要带屈宸英去，后者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临出发前突然又来推拒，说是要看病。
    “什么毛病？”吴翼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怎么看都红光满面，健康得像随时都能下地割两亩水稻，“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病？”
    屈宸英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准话。
    他这样子更坐实了吴翼的猜测，当下勃然大怒，“得，您也别编了，放心，老子以后绝不拿热脸贴你这冷屁股！”
    “等等！”他转身就走，屈宸英急得追上去拦，“不是那么回事，我没骗你！”
    “啪”一声，吴翼甩手摔掉他，就像拍死一只苍蝇，冷笑道：“你当然没骗我，都是我自作自受行了吧？没有下回了！”
    屈宸英知道他脾气大，生怕从此兄弟变仇人，那时候他还是义气大过天的热血个性，被这么一激，脱口就说出实话：“我真的没骗你！我是去医院看ed！”
    “……”
    “……”
    两个大男生沉默地面面相觑，吴翼脸上余怒未消又生硬地挂上了震惊，屈宸英脸色先涨得通红，等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转成灰白。
    毕竟事不关己，吴翼很快吸收了这个大消息，他立刻就相信屈宸英说的是真话，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拿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来说谎。（光光：……）
    “……确诊了？”他清清喉咙，拼命在脑子里搜刮合适的能表达关心又不会刺痛屈宸英自尊心的话，“会不会是医院出错？我表姐就是男科医生，她以前常说……男人有时候很脆弱……”
    “确诊了。”话说破了，屈宸英也不再掩饰自己，垂头丧气地掏出诊断书，“医生认为一半是病理原因，一半是心理因素，我得把病治好再看情况……”
    “……”吴翼接过诊断书匆匆扫了一眼再塞回给他，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祝你好运。”
    就像后来两人偶尔感叹的，命运就在这个暑假发生转折，它化身成一个女孩儿的形像，投影到这一对好兄弟的生活中，就在他们一无所知时，缓慢而不可逆地改变着他们的人生。
    于吴翼，他只不过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觉得这些煽情的文字有助于他饰演的角色进入状态，顺便记住了那个命运多舛却笑得毫无阴霾的少女，她有一个很少见的名字。
    于屈宸英，他治好了生理上的病痛，而最重要的男性功能却依然毫无起色，能依靠的只有天意，便如吴翼祝福过他的“好运”。
    于沈约，她终于结束十八年的寒窗苦读生涯，踏足北上的列车，忐忑、好奇、兴奋、喜悦……满心期待地迎向她的新生活。
    九月，沈约的父亲病发。
    十月，父女二人在医院遇到了屈宸英。
    …………
    ……
    交了女朋友，这种事很难忍住不跟兄弟分享，屈宸英寝室里一共住了八个人，吴翼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自从得悉了屈宸英令人尴尬的秘密，屈宸英每见到吴翼都有些不自在，两人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刎颈交心的兄弟关系，吴翼有时候想着也不免遗憾。但他是个骄傲且傲娇的个性，心里想要修复弥补，行动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此渐行渐远。
    这回听说屈宸英交了女朋友，吴翼倒比他更高兴，心想这是治好了？既然病治好了，那兄弟间的裂隙也能一笑置之，恢复如初了吧？
    他趁着某次偶遇屈宸英，两人在食堂各打一份饭对坐着闲聊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你那病是哪个大夫看好的？”他的个性也不懂什么叫委婉，直来直去地道，“介绍给哥们儿呗，有备无患，哥们儿天天摸爬滚打，什么时候也去给宝贝上个保险。”
    对吴翼来说，这已经算是个玩笑了，所以他说着自己先笑出来，赶紧低下头避免喷饭。
    等他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再抬起头，瞥到屈宸英的脸色，就知道——他错了。
    “……”
    “……”
    两个大男生又一次沉默地互相审视，吴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长得漂亮，就男性来说五官偏阴柔，也不知怎的，这样的相貌和他本身的气质结合，反而尖刻锐利，充满攻击性。
    “怎么回事？”他挑了挑眉，“你的病到底好没好？”
    只问出这一句话，对面的屈宸英就像被当胸射中一箭，疼痛难当地勾头伛偻起身子。
    吴翼却没被他的可怜相打动，动作飞快地抄起屈宸英放在餐盘旁边的钱包，他上回看到屈宸英就是从钱包的夹层里掏出了诊断书。
    诊断书果然还在那里，但吴翼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东西先吸引了过去。
    他打开钱包，看到一张屈宸英和他传说中女朋友的合影。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吴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吸这口气之前他想着要冷静，有话好好说，这个兄弟他还想要……吸完这口气，吴翼睁开眼，“啪”一声捏着钱包从半空中拍下来，重重地扣在屈宸英的餐盘上。
    汤汁四溢，杯盘狼藉。
    人声鼎沸的食堂在该刹那静了一静，无数双眼睛看过来。
    “你他妈这是想害——”
    吴翼拔高的音调戛然而止，因为屈宸英倏地抬头望他，满脸哀求，如他这样要面子刚强惯了的个性，居然湿红了眼框。
    没出口的话像被无形的刀切断，每个字符散落在空气中，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完整的原样。
    “……”吴翼又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她……”他听到屈宸英带着哭腔小声地说，声音游丝一般钻进他耳朵里，若断若续。
    “我爱她……如果她都不行，我可能就再也治不好了……兄弟，你明白吗？她是我的‘好运’，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不明白。
    但是我不管了，吴翼想，这不是我管得了的事。
    他多想忘记这一切，不管是屈宸英的苦衷或是那女孩儿的故事，这些明明与他的人生他的生活毫不相关。
    可他忘不了。
    …………
    ……
    十年后，沈约在“一路向南”开机发布会后台的休息室外抬起头，满脸好奇地问他：“请问，我和你很熟吗？”
    忘不了。
    吴翼悲哀地想，或许这辈子他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