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暖

    作为一只被主人无情抛弃的小狗，我的生命转折点在那一年的夏天。
    我的狗爸爸是在街头称霸的大黄狗，之所以叫它大黄狗，是因为它身上的毛发是黄色的。如果要分品种的话，它老人家就是传说中肉质最鲜美的土狗。但不能说它是中华田园犬，我的狗爸爸和中华田园犬还是有点区别的，它可能是中华田园犬和别的大体型狗的杂交品种。总之就一句话，咱不是纯种的。或者说，咱们都是串串。
    作为一只狗，我要在这里郑重恳请各位人类朋友：多少年前你们把我们从凶猛的恶狼驯养成了狗，对此我没有意见，但是就算现在你们不爱我了，也请不要故意伤害。
    其实杂交有杂交的好处。
    杂交可以规避遗传病啊。
    作为一只杂交狗的后代我非常自豪，非常骄傲。
    好了，扯远了。
    如果说我的狗爸爸是一只没人疼爱混迹街头穷狗，那么我的狗妈妈就是一只经常美容理发洗澡的白富美。
    我的狗妈妈是一只通体白色美得叫不忍直视的萨摩耶。
    别说是流浪狗，就是和我狗妈妈门当户对的萨摩耶叔叔，见了我的狗妈妈也会色眯眯地流下哈达子，一个个恨不得立刻骑到我狗妈妈身上，让我狗妈妈怀上它们的崽儿。
    我狗妈妈的主人非常疼爱它，在她快要发情那段时间，给它相看了好几只对象。
    就在我狗妈妈要和别人□□的时候，我的狗爸爸勇猛出击了。
    那天，狗妈妈的主人牵着狗妈妈散步，一不留神我的狗妈妈自己溜进了公园里。在狗妈妈的主人到处寻找它的时候，我的狗爸爸不要脸地缠上了狗妈妈。
    狗爸爸身为街头一霸，别的没学会，泡母狗的技能那是全点满的。
    狗妈妈身为白富美，见惯了规规矩矩只敢流哈达子不敢真追着它屁股要那啥的君子狗，这头一回见到狗爸爸这样的无耻之狗，也是要醉了。
    狗爸爸早看出来狗妈妈正在发情期。
    它最终用自己的厚脸皮和各种不负责任的屁话成功赢得了狗妈妈的心。
    如果是人类，这个时候应该是要好好暧昧一段时间，彼此彻底熟悉之后才会睡到一张床上。不过非常抱歉，我们是狗，我们的生命本来就有限，撑死二十年，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彼此看对了眼，哪怕对方有很多瑕疵，我们也不会去多想。
    然后我狗爸爸就成功搞定了我的狗妈妈。
    但是，两家毕竟家庭背景悬殊太大，所以一段露水姻缘终结在我狗妈妈要回家的那一天。狗妈妈的主人找不到狗妈妈，但是狗妈妈的鼻子灵，再说它也不是找不到家，于是就自己回去了。
    俩月之后，我和几个兄弟姐妹出生了。
    狗妈妈的主人看到我们之后，非常震惊。
    再后来，我就成了流浪狗。
    狗妈妈的主人不能容忍狗妈妈生下一窝不是纯种的萨摩耶，在我们快满月的时候狠心将我们送了出去。
    我就是那送漏的。
    我继承了狗妈妈爱乱跑的坏习惯，而那时候我还小，也不记得回家的路，更不是狗妈妈主人喜欢的那一款（我继承狗爸爸的基因多一点），所以没人会来找我。
    流浪的日子非常哭。
    没两天，我就瘦了很多。
    每天不敢在路上走，看见人也不吱声，还被流浪猫欺负了好几回。
    后来，我就遇到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是个超级大好人。
    那天我本来以为自己大概要饿死了，但是本能又驱使我走几步，想撞撞运气，万一那几只流浪猫不在，我也能去垃圾桶边儿转转。
    当我颤颤巍巍迈着步子走的时候，我的主人如天上的神仙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蹲下来，看着我。
    我自然打起二十分精神看着他。
    他咗咗咗咗地唤我。
    我更加精神地歪着头看他。
    然后我听到他问：“你是哪家小狗？怎么脏成这样？”
    我继续歪着头看他，同时小心翼翼地往他跟前走几步，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脚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当我看见他眼睛眯起来露出笑容的时候，我知道我有救了。
    我的主人抱起我，带着我去了兽医院。
    兽医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人类啊啊啊啊啊啊！
    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不过我主人说，我必须要洗干净打了疫苗确认身体无恙才能跟他回家。
    好，为了能找到一个安稳幸福的家，什么罪我都能忍。
    跟着主人回家之后，我偷偷躲在角落里，暗爽了好几天。
    哈哈哈，我家主人的房子比我的狗妈妈家的还要大。
    不过暗爽过后，我开始担心，主人会不会嫌弃我不是纯种狗？
    呜呜，我再也不想去过流浪街头没吃没喝还要被流浪猫欺负的日子，呜呜！
    我知道我萌萌的大眼睛十分有杀伤力，于是每回看到主人给我喂饭，我都先不吃，用萌萌的大眼睛望着主人，然后蹭一蹭主人的脚，希望他不要抛弃我。
    毕竟我也是一直有智商有尊严有节操的狗，我认准了谁是自己的主人之后，通常不会随便易主。
    主人果然被我感动了，他不仅没有抛弃我，还每天会带着我出去遛弯。
    正当我爱主人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主人说他要开学了。
    我伤心欲绝了好多天，好在家里还有一个人，会定时定点给我喂狗粮，带我出去遛弯，送我去宠物店清洁。
    但是我真正的主人是不会变的，虽然对着她我同样会摇尾巴，不过程度以及倾注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几天之后主人回来了，但是呆了没两天，他又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喜欢摸着我的脑袋，说：“下周见，小憨。”
    老听他叫小憨小憨，每次叫小憨都会用异常宠溺的眼神望着我。
    我明白了，小憨是主人给我起的名字。
    三四个月之后，我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主人呢，一点都没变的样子。又半年过去，我觉得我已经成为一只大狗了，主人呢，好像长高了点，不过我长得更高。
    这期间，我记住了主人爸妈的气味，主人爷爷的气味，专门给主人开车的那个大叔的气味，主人好朋友孟和的气味，等等，反正和主人关系好的气味我都记在了脑子里。
    这天，并不是周末，但是我却闻到了主人的气息，还听到了主人回来的脚步声。
    等等不光有主人的脚步声，还有另一个脚步声，以及另一个陌生的气息，擦，还有血腥味，药水味。真可怕，发生了什么！
    我飞快地从到门口，看到主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有异常，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下了。
    再然后，我发现主人的目光，完全没有看我，一直落在这个陌生气味的人身上。
    我知道，主人那个目光的涵义，那绝对不是讨厌，也不是单纯的关注朋友的目光，作为已经快一岁的狗狗，我看得懂那个目光的涵义！
    主人这是要那啥的节奏啊！
    对不起，作为狗类，我分不清人类的审美。
    但是主人喜欢的一定就是最美的。
    我得赶紧记下这个味道，指不定过几天，牵着我出去遛弯的就换成她了。我殷勤无比地围着她转。
    不过她好像被我的殷勤给吓着了。
    也可能是被我的个头吓着了。
    毕竟我不是当年萌萌的小家伙了。
    我猜主人和我一样，也看出她紧张。紧接着，我看到主人终于把目光投给我了，他居然指了指我的窝！他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抱我摸摸我的头，而是直接指着我的窝！
    我知道，我太冲动，吓着了她了。不过主人的话不能不听，我乖乖地回到了窝里，把脑袋伸出来，耷拉在窝边，同时讨好地继续摇尾巴。
    我听到主人对她说：“这是我捡的小土狗，小时候特别可爱。”
    我哼唧了一声，心想：讨厌死了，我现在难道不可爱吗？我摇尾巴不管时候都可爱的好不好！再说，我不是纯粹的小土狗，我有萨摩耶的血统！我真的有！我的狗妈妈就是你们被人类成为微笑天使恶魔行为的萨摩耶！
    这一晚上，我睡得特别不安稳，生怕将来的女主人会把我赶出门。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主人先起床了，赶紧跑过去，讨好地舔他的手。主人反手拍了拍我的脑袋，让我安静会。
    好吧，那我就安静地跟着主人。
    我看到主人洗了洗手，拿着她的衣服，走进了她的房间。
    我蹲在门口，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主人。
    我背对着主人，看不见主人的眼睛在看哪儿。
    我猜主人和我看的一样，都在看她身上的那坨颜色深点的部位。
    对不起，身为狗，我是色盲，我可分辨不出颜色，但是不同的灰色，在我眼里也是有区别的。
    再后来，我看到主人走上前，把衣服放在床边。
    主人抬起手，不知道想干啥，不过很快，主人又放下手；之后主人微微俯下身，我还是不知道他想干啥，不过随后他又直起身。
    总之，说白了，主人啥也没干，就是轻咳了一声，然后离开房间。
    离开的时候，主人都不看我一眼。
    真是的。
    吃饭的时候，我继续对她献殷勤，这时她好像胆子大了点，她竟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兴奋得差点当场尿了。
    我成功赢得了主人发情对象的喜欢，我知道，主人不会抛弃我了！
    再后来，主人回来的时候，通常她也会跟着回来。
    他们经常大白天在一个房间里，不停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不知道在干什么，哼！
    有一次，我偷偷溜了进去，他们俩认真地交流，我就认真地在屋里自己玩自己的尾巴。这种和谐的画面，真的太美好，我觉得生活越来越惬意。
    不过玩了一会尾巴自己，我好像闻到了主人身上的味道在变化。
    啊，主人好像正在那啥……
    咦，主人什么时候把她抱在自己腿上了。
    自从长大之后，主人就再没把我抱在他腿上逗弄过。
    看到这个画面，我有点儿忧伤。
    我站起身，悄悄往一侧挪了挪，发现她在吃樱桃。
    主人的嘴巴也一直在动，突然主人靠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我看到他们嘴巴靠在一起了。
    主人，你这是在舔她吗？
    我低低地呜了一声，没人听到。
    好吧，我还是闭嘴吧，反正主人和她就算听懂了也不会搭理我。通过气味，我能感觉到，主人此刻非常激动。
    再后来，主人忽然松开她，起身走了出去。
    从此，我就不止一次看到主人伸出舌头舔她。
    我怀疑这是人类在那啥，那啥……我们狗类的话比较糙，我们统称此为发.情。
    哈哈！
    当时我还是未经狗事的青葱少狗，对这种事情了解还不够透彻。我还在想，怎么俩月过去，她或者主人怎么还不生下一窝小主人啊！
    真是单蠢到不忍直视的狗生岁月！
    这种重复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她忽然不来了。
    而我的主人也离开了很久一段时间才回来。
    他当时情绪很失落。
    晚饭都没怎么吃。
    主人难过，我也难过。
    我就走过去，舔着他的手，表达我对他的爱。
    通过狗爸爸和狗妈妈的时期，我怀疑可能是她的妈妈不同意要棒打鸳鸯。
    所以主人才会这么失落。
    主人忽然摸着我的脑袋说：“小憨，你都长大了。”
    废话，我马上就一岁多了，当然长大了。
    主人继续摸着我的脑袋，说：“她走了，她以后都不会来了。”
    我惊讶地歪着头，看着主人。
    我怀疑主人有读心术，居然猜到我在想她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影。
    主人继续对我说：“小憨，你知道吗，孟和说她……我……”
    主人说的断断续续的：“孟和跟她？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她怎么……就不找我了……她的电话也打不通。”
    “孟和一定是在骗我。”
    “孟和好像不是在骗我……他骗我能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呢……”
    ……
    主人哭了。
    主人的眼泪滴在地上，我全给舔干净了。
    咸咸的，一点都不好吃。
    我都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主人哭。
    我忽然讨厌她了，讨厌极了。如果不是她，主人哪里会难过成这样。我暗暗发誓：下回见到她，我一定咬她。只要主人下令，我绝对咬死她！
    谁知道，没几天，主人就收拾包裹，看样子是要远行。主人对我说：“小憨，好好看家，我走了。”
    当天晚上，主人在他们经常呆在一起的房间里傻坐到天明。好几次，主人还起身要把我赶回我自己的窝里。不过我都是去自己狗窝里绕一圈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回来，我不管主人心里在想什么，我就是能感觉他不开心。所以我一定要陪着他一起不开心。
    天快亮的时候，主人才去了房间休息。主人没有去他常去的房间，而是去她睡过的房间。其实那房间里的床单没有换洗过，还留着她身上的气味呐。不过我猜主人的鼻子，是闻不出那淡淡的味道的。
    主人没睡多久就醒了。
    我能感觉到，主人要离开很久。
    可能会久到我遗忘他。
    我舍不得啊！
    主人你别走！
    你走了我以后得怎么办！
    我死死地咬着主人的裤脚，最后惹得主人直接用狗链把我拴起来。
    我也想哭了。
    主人走后，我经常把鼻子塞进主人穿过的拖鞋里，拼命地回忆他的气味。
    第一年，我还能记得那个味道；第二年，我换了另一只拖鞋，依然记得那个味道；第三年，我觉得味道淡了很多；第四年，我都快完了那个味道了。第不知道多少年，我从一只单蠢的青葱之狗变成阅母狗无数的垂垂老者。
    我想，主人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当我心灰意冷等待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那个时候，我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断层。最开始，我还和往常一样，每天活蹦乱跳的，可是突然有一年，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走不动了，我知道，我老了。我的第一任主人，至今不知所踪。
    忽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两个客人。之所以说是客人，是因为他们的味道我完全陌生。虽然我老了，但是我看家护院的本能还在。我没力气大吼大叫，但是我尖锐的牙齿还在，我犀利的眼神还在，我至少还有力气朝他们龇牙。
    这些年一直照顾的新主人忽然轻轻拍着我的头，对我说：“憨憨别叫，这是主人回来了。”
    主人？
    我愣了一下。
    是我真正的主人吗？
    这时，那个女的开口说话了。她喊我小憨。
    小憨，都不记得多少年没人喊我这个名字。然后那个男的走近我，也喊我小憨。
    我看着完全陌生的这个人，开始拼命地搜索记忆。我完全想不起来主人的味道了。我上去用力嗅着他们身上的味道。
    算了，我想不起来了。
    我想，他们真的是我的主人吗？就算是，那有怎样？我的主人在我生命快结束的时候才回来，我不会原谅他们。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我还是不情不愿地偷偷观察着他们。他的眼里好像只有她，这眼神，和主人当年看她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我一直思索到夜晚。老了之后，我睡得不太多，总是睡会儿醒会儿，一点点动静就能把我吵醒。何况这大半夜的，他们俩在床上运动的声音！嗯嗯啊啊的，还让不让我这只老人狗休息了！
    我好奇地站起来，慢悠悠地晃到他们房间门口，安静地趴下，耳朵贴着地面。哈哈，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如今的我早已经不单纯，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主人当年舔她的画面。
    我又想起主人一个人枯坐到天明的画面。
    我还想起主人偷偷摸摸念叨庆余的画面。
    主人啊主人，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当年和我说，她再也不会回来的呢？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俩还好上了？难道人类和某些鸟一样？中途不带换人的？
    作为狗，我从来只在发情的时候动感情，但是感情再深也深不过我的狗粮。我嫌弃地下了楼，缩进自己的狗窝里，怀念那些和我有过一腿的狗族美女们。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