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68 【过去已然由我们生命中打马走远,可我们仍旧没能学会,对它


壹.
    那日一早,我们就被班长的“□□声”给惊醒了,因为今天是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所以太阳屁股刚由屋顶翘出来班长就已经过来敲门了。她睡眼惺忪,一副走着走着就随时能睡着的模样,可能把我们都吵醒之后她自己就又要钻回被窝去睡个回笼觉。
    宿舍的人一个个坐在床上骂爹骂娘的,不时揉揉眼睛或伸伸懒腰,似乎仍未从昨晚的酒意中清醒过来。近些日子我已渐渐从失眠的困境中走了出来,可我却并未因此而觉得庆幸,因为这意味着,我正在适应着没有他们的生活,而我为此感到害怕,害怕慢慢的我连在梦中与他们遇见都成为一件难事。
    大家起床洗漱完毕之后便带着昨晚刚领的学士服“上路了”,虽说用“上路”一词未免太过悲壮,可我们却真的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人,但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桩烈事,除了没有将这颗头颅埋在草地上等着它来年发出芽来,还剩什么是将被带走的,我们的青春将在这一刻被拦腰折断,然后永久地埋葬在这里。
    如此结伴而行的日子也已不长,因此一路上倒也显得热闹,她们挽着彼此的手,说说笑笑,而我独自一人插着口袋走在人群中。不时可以听见有人在小声嘀咕,似乎这样可以令自己煎熬的心好受点,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可以用来在此时交谈。
    典礼被安排在图书馆门口的广场上进行,因人员众多,室内体育馆已容纳不下。彼时,太阳已从图书馆的屋顶冒出头来,光线打在底下这群骚动的人脸上,一切显得那么平常,可这些被照亮的脸庞上却带着各自的悲喜。
    漫长的演讲贯穿了整个典礼,而身着学士服的我们其实里面的衣服早已湿透了,有人打起伞来遮阳,实在不行的就眯着眼睛举着帽子挡住阳光,而几乎在座的所有人都无心去听演讲人那一套由往年流传下来,除了日期其他都不曾动过的言辞。
    他们自顾自的聊着,甚至有人已起身离场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他妈的,这么热的天还不如回宿舍吹空调睡大觉去,在这么晒下去,明天都可以拿到菜市场上去挂着卖了。”虽然借着这么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但在众人的眼中,他却也不过是个怯弱到不敢去承认自己已经快要毕业了的人。
    在校长致辞的时候,身旁突然有人感叹,“上了四年的大学,加起来就见过他两次,一次入学,一次毕业。”然后一阵干笑,也没有人接话。也是在被人提及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人生的的节点被划分得如此清晰,遇见一个人算开始,告别一个人算结束。
    而我们似乎还未准备好告别,可他却已说出口再见,甚至不留给我们挽留的机会,我们因为这种无力感而难受,如同被雨淋湿的衣服即使在阳光下仍需很久才能干透,而这被瞬间掏空的心,若无足够多的回忆或是感动来填充的话,那它必将永恒地失落着。
    贰.
    随着盛夏的临近,已开始有人离校了,每天一大早便可以听见校园里响彻着行李箱后轮滚动的声音,这种磕磕碰碰的声音搅得人连觉都睡不好。躺在床上的我们翻了翻身体,似在寻找一个更好的姿势接着睡下去,一阵骚动过后,宿舍里又恢复了平静。
    记得往年这个时候她们总会躺在床上嘀咕,“这群SB是不是有病啊,一大早就赶着去投胎,老娘在梦里刚要上了心目中的男神,就这么给我打断了,害我又要重新来过……”
    然而那些日子里我们所嘲笑过的SB现今却落在了自己身上,想来是可笑的,因为我们全无反抗地重蹈着自己内心曾排斥过的的覆辙,似乎有点身不由己的味道,但我们都必须承认这是我们自找的。
    有时早晨仍在睡梦中便会有人来敲门,进来的自是与我们道别的。她自己推开门进来,因为知道即将离开的人会来道别,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为彼此留了一扇门。
    她与我们简单的寒暄,最后说,“我结婚的时候红包可以没有,但是至少得出个人。”我们一口应允,她便接着说道,“那就再见了。”说着便拉开门出去,而倒在床上的我们也只是简单的应了句,“嗯,再见。”然后接着去续上那未做完的梦。
    但我在说过那句再见之后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得盘着腿坐在床上。我不知宿舍里其他人是否又重新睡去,但看着她们的背影时,我却突然好想同她们说说话,即使只是对未来无用的憧憬,可宿舍安静得叫人不忍心开口。
    我们害怕离别,但可能也同样害怕重逢吧,这是近些日子才在我心中萌生出来的想法,或许是最近说多了‘再见’这个词,所以害怕今日许下的这个愿望会突然在日后的某个节点实现,而那时的我们却已不再喜欢被人拥在怀中哭泣。
    我下床到阳台上洗了把脸,以此来赶走这突如其来的矫情感伤。外面的太阳虽初升不久,但却已亮得叫人两眼生疼,我的双手支在护栏上,仰起头,任阳光打在脸上,那趴在皮肤上的暖意似透过眼睑的红光,微微燃烧着,流进血肉里。
    就在我因这暖意而暂时忘了‘再见’时,却听见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回头时正好撞见推门进来的人,迎着光的她在我的眼前模糊一片。
    她还是千篇一律地重复着那些离别时该说的话,末了又加了句,“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声音颤抖着,似在哽咽。
    有人从床上爬起来,说,“妈蛋,乐观点行不,搞得我都无心睡觉了。”
    她回说,“别跟我说什么乐观一点,老娘我从来就没有悲观过。”可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过身去时却泣不成声。
    其实很多故事我们早已提前知道了结局,可在等待结尾时,心中却仍是满心期待,并非急于走向完结,而是期待突生变故,人似乎总是如此,在迎接一切终将到来的事情时,好像如此便可掩盖掉那些无力改变所带来的无助感。
    我没有找到工作,自然不用急着去上班,但我却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因为在听见他们说再见时,我心中竟是那般难过。我总在他们向我道别时背过身去,我害怕正视他们的神情,我怕自己会在坚守了这么久之后竟在最后一刻对自己服输,所以总是假装转过身去找东西,嘴里念叨着,“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带走,别遗落了。”
    不久,背后就有人说,“记得把心带走就好了,别再留恋。”一种近乎于玩笑的语气,可是却顿时让气氛凝固了,那一刻没有人再接下去,大家都沉默着,也不知彼此在想着什么。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好让内心得以平静些,不至于在人前失态的落下泪来。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可我仍是这般倔强,仍是背对着世界咬牙切齿也要微笑着面对阳光。
    离开时我的背包中并未携带很多东西,除了几件随行的衣物,还有就是背包底部放着的那叠明信片,那是同学们在离别时为彼此所写的祝语,想来无非是那么几句话,“惟愿长安,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等。”
    每个人都有合适自己的未来的面目,如同这些写在纸上的笔迹,即使再相似也不尽相同,我们都必将走不同的路,看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忘掉那些本该被遗忘的东西,人或事,无一幸免。
    可在我们的眼中,未来本就是由这些世俗的事物拼凑出来的,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来便是嫁给那个对的人,找一份好的工作,生一个听话的孩子,然后安稳的生活下去,不再被世事所折磨。我无法说出这有什么不好,但心中却仍是在排斥着这种所谓美好的愿景,好像认为生活已被安排好了,想想便觉得后怕。
    而我给他们每个人所写的寄语都是相同的,“回忆于我而言本没太多的用处,可我仍旧深觉庆幸,因为我所有未发生的将来,终有一天也将成为回忆,而我企盼它得以同遇见你们的这段光阴一般值得珍藏,若不幸,我未能在以后找回今日的自己,请记住,加倍的开心下去,连同我那一份。”
    我也无法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写下这么一段话,虽说‘在一起’四年,但真正静下心来相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也许,在我的心中,他们不过只是可以点头招呼的陌生人而已。
    可能在写下这段话时我心中所惦记着的是那些藏在记忆深处‘来不及’告别的人吧,但我仍是希望他们能够幸福下去的,在这点上我并无私心。这些明信片虽说只是几页薄纸,但放在肩上时却显得这般厚重,如同背负上了一大堆承诺,并且必须去实现它。
    我知道它可能会就此被我遗忘在背包的底部,可能上面的字迹会被时间的长河化开,变得不再被认清,或是干脆在旅途中被散落在人生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忘了带走。但是此时此刻的我们却都是相同的,我们都希望对方可以像自己祝福的那样生活下去。
    叁.
    火车缓缓进站时已有很多人离开座位开始收拾行李,一时间整个过道被塞得满满的。我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已是下午五点多了,透过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见站台顶上贴着两个大字“江城”,我的心忽然间划开一道巨大的波澜。
    四年前我便是由这里离开了这座城市,而今天恰巧是安阳送我表的日子,那时他还抱着我说,“四年后我要将你的名字印在我家的户口本上。”而今却已物是人非。现实多数时候便是如此荒谬,有意无意地将所有曾经遗留下来的事重叠在一起,而我们却只能束手就擒地陷入了时间设下的陷阱这个当中。
    我拎着包从人群中挤出身来,站在车厢的门口。可并没有下车,而是立在原地,背靠着冰凉的铁皮,张望着月台上的人流。他们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有人欢喜,有人沉默,亦有人哭泣,好像这次回来便不会再离开,或者这次离开便不会再回来。
    车停下来时车厢中的人流立马蜂拥而出,我被困在他们中间,不得动弹。车上的人还没来得及下完,月台上的乘客就涌了进来,一张张模糊的脸迅速打我眼前窜过,迅速得没给我留下半点记住他们的机会。
    火车在站边停靠了十分钟左右就又要匆忙启程了,车站里的人也渐渐散尽。在车厢门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时候,我从车中跳了下来,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决定,像是身体本能的驱使,或者说我只是为了向安阳许下的诺言而回来,并且留下来寻回和带走当日仓皇逃离这座城市时遗落在这片土地上的东西。
    同行的一位女同学见我跳下车便从车窗探出头来对我大喊,“喂,还没到站呢,赶紧上来。”
    我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也冲她大喊,“我知道,我会赶上去的。”而我没来得及听清她的回答,那声音就已被铁轨上的轰鸣声给掩盖了。我朝她挥手,视线被火车奔跑时呼啸而过的风吹得模糊。
    我只身一人站在月台边的柱子旁四处张望,如一个松开了父母的手而迷失在人群中的孩子。彼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想将它永恒地镌刻在这片土地上。
    可能是天边太亮,我的眼睛有轻微的刺痛感,抬起头,没舍得让眼眶中晃动的水溢出来,这座被融进泪中的久违的城市让我恍惚间觉得陌生。我并未着急离开,只是一直立在原地。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有火车进站,届时便会有许多陌生的面孔踏上这片土地。
    我在那里守了一夜,时不时会抬起头看一下苍茫的夜色,似乎心中仍怀有希望,期望着一抬起头眼前出现的便是他们的脸,能够将离开时那半句没有说完的话重新续上,甚至只是想要能有个人走过来轻声地问一句,“没事吧。”哪怕只是一句没有感情的寒暄。
    然而这样的夜注定叫人无法入眠,远处不时会有灯光投射过来,打进眼底,就像那些不知道何时会被翻出的回忆,重重地砸在柔软的心上,让人想把它藏起来。
    侧过身仰躺在长椅上,心中想着自己倒似一个洒脱之人,可以任性来去。如今这般似乎只为了当初许下的承诺而回到这座城市,而对于这座城市,我们都匆匆如一个过客,短暂的停留也只是为了衬托紧接而来的落荒而逃。
    就像小时候想象的那样,我如一只候鸟不断地迁徙,并适应着新的环境,可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幸福,或者说我曾无限的接近幸福,只是我自己放手让它走远了。而那时的我尚不懂得,幸福不是别人给的,那要靠自己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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