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大终于抱得县爷归,心情自不必说,晃晃悠悠了两日,还没从云雾中下来,逮谁就跟谁说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始终有种将登极乐世界的感觉。颜峤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有这么大效果,但就徐粲愈发猖狂的粘着自己的姿态来看,显然是负面效应更大,干脆不理他的疯癫,任他胡闹去了。
仁义堂上下对此也是感慨颇深,回顾自己老大这一路艰辛,真真是比考科举中状元还不容易。不过所谓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前者排在后者之前,想必还是洞房花烛夜更让人欢喜一点,所以他们已经开始暗地里筹备堂主的婚事了。
不过,仁义堂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四大副堂主,对此消息却是各有反应。
“你同意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不用回去问问您奉若神明的令尊?”沈均躲过徐粲的纠缠,绕来绕去还是进了书房,程远正在看书。沈均直接坐了,也不看他,动动这里摸摸那里,好像桌子板凳要比活人好看得多。
程远手中书卷不放,眼睛不抬,只是开口回答道:“顺其自然。”
又是这四个字,从小到大自己从他口里不知听了多少遍,若是自己乐见其成的事,听来也不觉如何,但是有些事,当真让人对他这种态度懊恼讨厌极了。
滕地一下站起,沈均冷笑一声:“那就好,只要堂主能心想事成,终得良眷,这也算是程副堂主积了善德。”
程远这页书从听到沈均在门外的脚步声到现在已经看了好大一会儿,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好像突然成了不认字的莽夫一样,闻言抬头,反问道:“那你呢?”
沈均怔了怔,哂笑道:“我?以后自然会与我的良眷共朝朝暮暮,好长长久久,就不劳程副堂主操心了。”
程远眼神一凛,手中的书骤然变形,停顿了半晌却终是无言。
沈均也不理他,转身向外走,到门口才又回头说了一句:“对了,过些日子堂主与颜大人回乡祭祖,程副堂主到时离开的话记得替我们锁好大门。”
程远默然看着关上的房门,听着离去的脚步声,慢慢松手,可是已经扭曲破损的书,再也回不到原先的完好无缺。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连安静相处的时间都没有了呢?自己用几年时间勉强修复的关系,一朝变回原样。转头看看书案边最上面的那一本账册,还是前几个月的,早该销毁掉了。但上面留着沈均的痕迹,他趴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的委屈模样,每每想到,都让程远冷若冰石的心中体会融化的感觉。可是他刚刚的话却像一根刺狠狠地进人心里,看不见挑不出,时不时地刺痛一下,煎熬而难耐。
若说良眷,此生唯你;若共朝暮,好长久,只愿与君一人。奈何,君心不似我心,奈何!
沈均得了程远保证,拉着徐粲去县衙,准备详细说下这件事情,如果那位颜大人当真要与自己家这个看上去和实际上都一事无成,除了一颗心一张嘴之外啥都没有的老大在一起的话,有些事情还是必须交代交代的。
不过在去的一路上,沈均还是琢磨不透,颜大人一看就是典型的世家子弟出身,现在又在官场为官,为何会看上徐粲呢?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厚道就是了。
不过情之一字,谁又能说得清呢?
“你看什么?是我脸上有脏,还是我衣服穿错了?”徐粲虽然情绪高昂,但对这莫名审视的目光还是察觉得到的。有沈均陪着他去县衙,突然就有了一种要去提亲的感觉,忍不住就有些紧张。
“放心,我们又不是去提亲,再说了,你屁股开花的场景颜大人都看过,不会在乎那点脏的。”沈均戳破他的心思。
“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老狐狸!”徐粲白他一眼,加快步子朝爱的方向走去(咦~鸡皮疙瘩掉一地)。
沈均苦笑一声,他哪里是狐狸,不过是个在一棵树上吊了十多年还没吊死也没挪窝的傻瓜罢了。
说笑着进了县衙大门,里面却是一阵反常的喧闹,捕快们一个个匆匆忙忙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一样。徐粲拦住一脸凝重的张春,三言两语只得知了一件事——有命案。据百姓来报,城北一户民巷里发生了命案,似乎还不止一人。
张春急着前去查探情况,解释了两句几带着人去现场了。徐粲歪着嘴一思量,心下顿时涌起不好的猜想,赶紧往花厅走去,沈均紧随其后。
颜峤正要出门,准备带了仵作一同前去勘验,迎面就看到徐粲两人进来。
虽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自己也决定坦诚面对这份感情,但说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外一回事,此时瞧见徐粲,颜峤心中还是别扭居多。
“桑桑,我陪你一起去。”徐粲却毫无这种压力,坦然站在颜峤身边,好像这个位置就该是他的一样。
颜峤点头:“走吧。”
果然,到了命案现场,那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颜峤和徐粲都很熟悉——正是昨天下午来过县衙的那些混混家属。昨天那个老汉,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都在其中。
徐粲正在吁嗟叹惋着古人果然命如草芥,就感觉到身边人手在微微的发颤,转头去看,颜峤早已是怒气满面,平素温和正直的眼神,此时正蔓延着无边怒火,更有一抹浓浓的愧疚和痛心夹杂其中。这些人本不该死,就是因为昨日去了县衙一趟才被人灭口。可怜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却要遭此大劫。
“桑桑,不关你的事,是我带了他们去县衙,若是他们怨气不散,报应也是报应在我头上的。”徐粲趁大家都在忙着检查尸体,轻轻拉了颜峤的手安慰道。
“匹夫无罪,何以下此杀手?受百姓爱戴尊崇的世家大族,难道就是这样的礼仪传承吗?”颜峤没注意到徐粲的小动作,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当中。
徐粲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那么明显的归属感,只是觉得人命宝贵。但既来之则安之,所以他对此也是一向包容,尽量让自己不触及就好。可是如今实打实的尸体放在眼前,冲击力不可谓不小。而且心里隐隐的还有一丝不安,好像这件事只是个开始,还远远没有结束。
忽然,一个念头冲了出来,他猛地拉了颜峤一下:“桑桑,那几个混混是不是还关在监牢里?”
颜峤怒火攻心,但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当下明白过来,连忙唤来张春:“你带人回大牢,看看那几人的情况,保护他们。”
杀人灭口,首当其冲的应该就是那几人才对。张春领命而去,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回县衙。
沈均刚刚和仵作一起查看了尸体,这会儿正用绢帛擦拭着手走过来,到徐粲他们身边对他们摇摇头:“都是一刀毙命,没有留下活口。”
颜峤收紧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握在徐粲手中,瞪了他一眼收回来,自己走到尸体旁边,蹲下去一个个替他们阖上眼睛,旁的人想要阻拦,却被他拒绝了。徐粲没有开口,颜峤这样做不只是在缓解心中的内疚,也是在做着无声的承诺,向这些已经逝去的亡灵承诺,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还他们一个公道。
“是职业杀手做的吗?”徐粲眼睛紧盯着颜峤,问身边的沈均。
“......应该是。”沈均看着脸色有些严肃的徐粲,语气顿了一顿。这样的徐粲,让人无端生畏,不由自主地收起戏谑的心情。而且,透过这种表情,好像一直可以看到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有线索吗?”徐粲追问。
沈均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衡量些什么,但是接受到徐粲转过头来骤然严厉的目光,他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无常阁。”
徐粲从来到这儿只顾围着颜峤打转,也是他自己无心江湖事的缘故,所以还真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就看着沈均不说话,等他继续往下说。
“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一刀毙命,痕迹皆无,但是......”
颜峤正好走回来,徐粲抬手制止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沈均,迎上前去,眼神已经不知不觉变得温柔。“颜大县令果然是菩萨心肠,这些人泉下有知,一定会好好走过奈何桥,转世为人,下辈子投个好胎的。”仍然是不正经的语气,如果不是自己说了半截的话还含在嘴里,沈均几乎要以为自己刚刚看错了。
颜峤本来心中积了一堆火气,可面对徐粲那张始终如一的笑脸骂也不是,恼也不是,憋了半晌却突然发觉解气了不少,干脆吩咐人将尸体抬回县衙仔细检查,自己则是向那些民宅内走去。
“沈狐狸,你先回去吧,在仁义堂等我,我一会儿去找你不过无常阁的事就不要对桑桑提起了。”徐粲对还在原地发怔的沈均说了一声,就跟着颜峤进去了。
沈均心头突地一下,从徐粲出过意外再醒来之后,和之前个性大相径庭不说,似乎整个人也都发生了变化,总觉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
徐粲和颜峤进屋,房内的摆设简陋异常,桌子上还留着昨夜的剩饭,榻上的被褥凌乱,可以想见是昨夜有人从外面偷入,惊动了房里的人出外查看,然后在街上被早已等候的杀手灭口。
“桑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你要选择当官啊?”徐粲看着在屋里四处查看的颜峤,“当然,我不是说你没能力,只是说你给人的感觉,应该很难适应官场才是。”颜峤虽然正直无私,循规蹈矩,看上去似乎很有点青天大老爷的派头,但是他个性恬淡,不事权贵,又实在与阳奉阴违的官场格格不入。
颜峤正摸着柱子上的裂纹,闻言手下一顿,木刺扎入手指,有血珠渗出。
“我不是要逼你说出自己的秘密,我只是觉得,反正我们迟早要成亲,有些事就该共同面对。”徐粲递过去手绢,理所当然地说道。
颜峤脸色一红,夺了手绢擦掉手指上的血,别过头去看着那根扎伤自己的木刺:“谁要跟你成亲?你别自作多情。”
“怎么?桑桑是在怪我没有好好求婚吗?那不知我现在求还来不还得及?”徐粲瞧着他别扭的脸色,心中欢喜得不行,作势就要单膝下跪,摆出副只要你不说话我就求婚给你看的姿态。
颜峤猛拉了他一把,没让人跪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正经,现在是有命案发生,我没工夫和你耍贫嘴。”
徐粲顺势凑到亲亲身边:“那没办法,我一看到你就想不起正经的事了。”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情圣来着,徐粲的甜言蜜语是张口就来,别说打草稿,连想一下都不用。颜峤挣扎了一把,到底没挣脱开去,任他拖着在房里四处晃悠。
两人情好日密,感情日进千里,其间种种美好滋味,当真与外人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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