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

第107章


你先坐坐,看《洋葱》周刊。”
  “这星期的我已经看过了。”她坐在门旁的椅子上,翻着堆在旁边准备回收利用的报纸,找到有趣的内容后看了起来。萨姆把收银机抽屉里剩下的钱装进袋子,锁进保险柜。
  到今天为止,她们俩已经同居一周了。萨姆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辈子都在等待的爱情。她告诉自己,虽然每次看见娜塔丽就感到高兴,但那不过是大脑的化学反应和信息素在作怪,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她很肯定:每次她看见娜塔丽就会忍不住微笑,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舒适而安慰。
  “这份报纸上也登了一篇那类文章,”娜塔丽说,“《美国正在改变吗?》。”
  “怎么了?”
  “他们并没有说明白。他们说可能是在变化,但他们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变化、或者为什么变化,甚至说不清美国是不是真的会改变。”
  萨姆开心地笑起来。“你这几种选项,”她说,“算是把所有可能性都包括进来了,是不是?”
  “我想是吧。”娜塔丽皱起眉头,继续看报纸。
  萨姆洗干净擦碗布,折起来。“我是这么想的,虽说政府还在胡搞瞎搞,但一切似乎突然间变得好起来了。也许只是因为今年春天来得有点早吧。这个冬天可真够长的,真高兴它总算结束了。”
  “我也是。”她顿了顿,“文章里说,很多人都报告说他们做了很怪诞的梦。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梦。我的梦普普通通,一点儿也不怪诞。”
  萨姆环顾四周,看有没有遗忘什么。没有。好了,工作完成。她摘下围裙,挂回厨房,然后走出来关掉店内的灯。“我最近做过一些怪梦,”她说,“怪极了,怪得让我开始记一份发梦日记,每次醒来赶紧把梦的内容写下来。可后来再读那些记录时,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
  她穿上外套,戴上不分左右手的手套。
  “我对梦有一点点研究。”娜塔丽说。她涉猎过很多事,但都只是一点点,从自卫秘术到风水,还有爵士舞蹈。“告诉我你的梦,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意思。”
  “好的。”萨姆打开门,关上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她让娜塔丽先出去,然后也走到外面街上,牢牢锁好身后的咖啡店店门。“有时候,我梦见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有时候我在地下,和一个长着水牛头的女人说话。还有的时候,我梦见上个月在一家酒吧吻过的一个男人。”
  娜塔丽啧啧连声。“想跟我深入谈谈你的这个小秘密吗?”
  “也许会我告诉你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事。那个吻的意思只是‘去你的’。”
  “告诉他去他的?”
  “不,只是告诉周围的其他人,让他们去他们的。你当时真该在那儿,看看那幅情景。”
  娜塔丽的鞋子在人行道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萨姆在她旁边叭嗒叭嗒地走着。
  “我的那辆车就是他的。”萨姆突然说。
  “就是那辆你从你姐姐家开回来的紫色车子?”
  “是。”
  “那他呢?为什么他不要回他的车?”
  “我不知道。也许他现在在监狱里,也许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猜的。”萨姆犹豫了一下,“几个星期前,我敢断定他已经死了。是第六感,或者类似的感觉吧。我知道他死了。不过现在,我开始想,兴许他还没死。我不知道。我猜我的第六感不算特别准确。”
  “你准备开他的车子,开多久?”
  “直到有人来要回它。我想他也希望这么办。”
  娜塔丽看了一眼萨姆,然后又看了一眼,说:“你从哪儿弄的那个?”
  “什么?”
  “那些鲜花。你手里拿着的鲜花。萨姆,它们是打哪儿来的?我们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你就拿着的吗?我当时怎么没看见?”
  萨姆低头一看,笑了起来。“你可真好。你送花给我的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对吗?”她说,“它们真漂亮。谢谢你。可红色应该更合适,是不是?”
  她手上拿的是玫瑰,包在礼品纸里。一共六支。白色的玫瑰。
  “我没有送花给你。”娜塔丽说,嘴唇紧紧抿着。
  她们俩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这样一直走到电影院。
  那晚回家后,萨姆把玫瑰放在一个临时凑合用的花瓶里。后来,她把玫瑰铸成青铜艺术品,始终把她如何得到玫瑰的故事藏在心底。不过,她曾把这个故事讲给卡罗琳听,她是娜塔丽之后的伴侣。那天晚上,她们俩都喝醉了,萨姆把这个幽灵玫瑰的故事告诉了她。卡罗琳表面上赞同萨姆的话,说这真是个古怪到极点的故事,但在心底,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影子把车停在一个公用电话旁,打电话给信息台。他们给了他电话号码。
  不过,他被告知她不在学校,估计还在咖啡店。
  去咖啡店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一束花。
  他找到了咖啡店,然后穿过马路,站在一家二手书店的门口,在那里等着、望着。
  那地方晚上八点就关门了。八点过十分,他看见萨姆·布莱克·克罗从咖啡店里走出来,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娇小的女人,扎成马尾的头发是一种很少见的暗红色。她们俩紧紧地手拉手,仿佛只要手拉手就可以阻止周围世界的骚扰。她们在聊天,萨姆是说得最多的那个,而她的朋友一直耐心听着。影子很想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她讲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两个女人穿过马路,经过影子站着的地方。那个束马尾的女人从他身边只有一英尺的地方经过,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不过,她们俩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们从身边走过,沿着街道一直走下去,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仿佛体内有根小小的琴弦被拨动一下。
  她吻过他,那是个非常甜美的吻,影子想,但萨姆从来没用她看马尾女孩那种深情的眼神看过他。从来没有。
  “没什么,总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低声说。这时,萨姆从他身边经过。
  他跑着追上她,把鲜花放在她手中,接着匆匆跑开,这样她就不会把花还给他了。
  然后,他步行走上山坡,回到车里,随着路牌指示开车前往芝加哥。他始终按照限制时速开车,甚至更慢一些。
  还有最后一件他必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着急。
  晚上,他在六号汽车旅馆过夜。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闻上去一股湖床的味道,但他还是穿上了那身衣服。他估计他很快就不会再需要它们了。
  结账以后,影子开车来到那栋棕色石头的公寓楼。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它,它比他记忆中显得小很多。
  他脚步坚定地走上楼梯。走得并不快,快意味着他急于赴死;也不算慢,慢意味着他心中充满恐惧。有人已经清扫了楼梯间,黑色的垃圾袋都不见了。这里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没有腐烂的蔬菜味。
  楼梯顶端漆成红色的那道门敞开着,里面飘出熟悉的饭菜味道。影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门铃。
  “来了!”一个女人声音在叫。个子矮小、一头耀眼金发的卓娅·乌特恩亚亚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干双手,一边朝他走来。影子发现她的样子有些不同了。她看上去很开心,脸颊红红的,苍老的眼睛中闪耀着快乐的火花。发现是他,她惊讶得嘴巴张成一个“O”型,嚷了出来:“影子?你回来看我们了?”她张开手臂朝他冲来。他弯腰拥抱她,她则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说,“不过你必须赶紧走。”
  影子走进公寓,见公寓里的所有房门都敞开着(除了卓娅·波鲁诺什娜亚的房间,这倒一点都不奇怪),所有窗户也都打开了。一阵阵微风穿过走廊。
  “你们在做春季大扫除。”他对卓娅·乌特恩亚亚说。
  “我们有位客人要来。”她告诉他说,“好了,你得走了。不过,你要不要先喝杯咖啡?”
  “我来见岑诺伯格,”影子说,“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卓娅·乌特恩亚亚拼命摇头。“不,不,”她说,“你不想见他的,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影子平静地说,“但你知道,跟神打了这么久交道,我真正学到的只有一件事:定下协议就要遵守诺言。凡人可以爱怎么打破规则就怎么打破规则,但我们不能。就算我想从这里走出去,我的脚还是会把我带回来的。”
  她抿着嘴,然后说:“那倒是真的。但今天你还是先走吧,明天再来。明天他就不在了。”
  “谁来了?”走廊另一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卓娅·乌特恩亚亚,你在和谁说话?这个床垫,我没法一个人把它翻过来。”
  影子沿着走廊走过去,说:“早上好,卓娅·维切恩亚亚。我可以帮忙吗?”他的出现让房间里的女人一声惊叫,放开她手中的那一角床垫。
  这间卧室里积满灰尘:所有东西表面上都覆盖着灰尘,木头上、玻璃窗上,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可以看到无数微尘在空中飘浮舞动。偶尔吹进来一阵微风,吹得发黄的蕾丝花边窗帘摇晃了一下,搅得空中的灰尘上下翻飞。
  他想起了这间卧室。这是那天晚上他们给星期三住的那间卧室,贝勒伯格的房间。
  卓娅·维切恩亚亚犹豫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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