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尽云端

157 156-三年之约


帝都郊外。
    积雪压满枝头,干枯的枝杈经不起厚实,‘卡擦’一声折断。
    我们将马拴在一旁,临时找块地歇脚。那那困的点头,我让他趴在我腿上睡一会,一边看着帝都的方向,一边听着积雪掉落的声音。
    初拂问:“滕少,傩宫危险重重,我们可要等白公子?”
    我顿了顿,抚摸那那的发,道:“不了……”
    初拂跟我多年,自然懂我脾性,便没再问下去。
    休息一时,我把那那叫醒,准备往傩宫赶去。
    傩宫位于倾回正南方的坤州高岭。其山势险峻奇特,周遭是深不见底的悬谷,唯有中间一座直逼云霄的高山。总共有十二根木栈天梯连接着高山峡谷,听说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万丈深壑里,连声音都别妄想听见。
    我本打算直奔傩宫,谁知半路遇到了师姐。
    阡陌小路的中央,师姐特意拦住我们的马匹,让我跟她走一趟。
    我云里雾里,跟着她来到一处世外小镇。镇上的人都很朴实,因是过冬,所以鲜少有人走动。倒是路边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将地上的雪窝成团子,打起雪仗来。
    我不知道师姐为何带我到这儿,一路上云里雾里,待要寻问她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农舍前。
    师姐让我进去看看,我便推开门,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一个满头灰白的男子。
    男子拿着农具,小心的扒看土地,大冬天里,额头布满了汗珠,原本阴戾的五官此刻竟显得沧桑。不知是满头灰白发作祟,还是乡间寒冬太过漫长,他咳了咳,咽下什么,嘴角渗出血。
    我唤道:“师兄……”
    师兄闻声寻来,那一眼仿佛过了千年,迟迟才落在我身上。
    师兄点头,“原来你还活着……”
    我的师兄……是征战沙场无坚不摧的大将军!是铁血傲骨屹立不倒的男儿郎!
    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师姐攥紧水蓝色的裙摆,素来高傲的她,哭得像个孩童,“你问问他,他还是那个心狠手辣残忍暴虐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滕歌么!”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得给初拂使了个眼色。初拂扶过师姐,走进屋坐着,那那迷迷糊糊的跟在身后,大概是去寻睡觉的地。
    破败的农舍前,只剩下我和师兄两人。
    师兄继续摆弄农具,像以前一样,把我晾在一旁。
    风雪把土地冻住,师兄一次次的挥舞着农具,像个真正乡间汉子,挥洒自己的汗水。我撩起裙摆,将他的草蓑垫在地上,坐在他跟前。
    我看他,他不看我,好在我是个有耐心的人,他越不看我,我越要看他。
    终于给他看出脾气来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嘿嘿的笑:“不想怎样。不想怎样。我就是想问问,这农具使起来,可比棍棒刀枪舒服啊?”
    师兄猛地放下农具,泥土溅我一身,像是一块块锐利的小石子,打在身上,生疼。我直勾勾的瞪着他,反正左右要挨一顿,我怕谁!
    瞪了半个时辰,师兄熬不过,一把揪我起来,却是拍了拍我身上的泥土,用从未有过的慢声慢语道:“你身子不好,地里凉,坐这儿存心给我添堵的么。”
    我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的道:“你回去吧。”
    “回哪儿去?”他反问。
    “兑州,简山。”师父看破天道,离飞升不远,再不相见,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他挣开,捡起农具,挂到墙上。目光平静的道:“回不去了……”
    乡间的雾气深重,一时间就烟云笼罩,恍若仙境。
    趁着天色未晚,我叫醒那那,同师兄告别。
    师兄没有出来相送,而是一头扎进灶房,古朴的烟囱里升起了白烟,徐徐吟唱。朔夜在古道上狂奔,踏雪留梅,花香解意,寒风裹得我眼睛疼。
    一回头,灰发沉寂,却是遥遥的望来。
    “叶儿,保重。”
    去坤州的途中,一场大雨浇注了前路,崩塌的泥石将山道堵得严实,朔夜停在山腰上,‘咴咴’的叫,像是知道危险,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
    我翻身下马,祭出七绝,狠狠的劈向挡在面前的岩石,剑气凌然,直破惊云,天空仍是雷声响彻。
    初拂上前阻止,一把抱住七绝剑,浓妆被雨水粉刷,露出秀美可人的面容。
    “你这是在做什么!”
    冬雨如蜇,落在身上,犹如针扎似的疼。
    我只想早点到傩宫。
    活下去。
    这难道有错么?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拍了拍初拂的肩头,重新举起七绝剑,剑光闪着雷火,直直的落在山道上。崩石碎土,劈出狭路。雷卷清明,雨筑长河。
    一个女娃蹲在地上哭个不止。
    村里赶来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抱回这个女娃。大雨还在下,我怕遭遇另一波泥石流,动用身法,来到女娃的身旁,见她哭得伤心,便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抱起。
    村里的人齐齐呵道:“不可!”
    我狐疑,人们皆是一副惊惧厌恶的表情,明明我怀里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们的眼神却像是看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说什么也不肯接过这孩子。
    我让初拂送这孩子下山,她身上有高烧,得赶快救治才行。
    村民突然起敌意,操起一旁的棍木,将我们三人围在大雨中,企图抢过孩子,丢进山谷里。
    其中一人道:“你们闯大祸了!这哪是什么孩童,这是傩鬼!天上的雷就是来劈它的!你们若是救了她,我们全村都要被它害死了!”
    众人附和,“对!大傩神天威,要我们除傩鬼!摔死它!摔死它!”
    一时间,声宏气阔,堪比雷鸣。
    这些人的嘴脸,让我想起刚穿越到这里时,差点被当成傩鬼给烧死!
    我拎着七绝,剑指人群,一瞬不瞬,轻轻的把孩童给了初拂。初拂得令,对那那叮嘱再叮嘱,得到那那的保证后,这才抱着孩童往山下赶。
    村民一哄而上,想要拦住初拂,七绝绝情,劈开脚下的山道。
    一条扭曲的裂缝吓得村民不再动弹。
    有人说:“你们放走了傩鬼,大傩神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又有人说:“完了!完了!我们村要完了!”
    或是哭嚎叫骂,或是愤怒憎恶,迸发出的每一个字,比密集刺来的雨点,还要疼。
    我冷冷的道:“她是傩鬼?哼!多么自私!多么可笑!你们在我眼里,才是那罔顾人伦灭尽情理的恶鬼!竟然想把一个孩童摔进山谷里,成就你们自认为的平安喜乐!这所谓的安定盛世,我情愿将其毁之一旦!”
    惊雷四起。
    雷舌卷向山势。
    突如其来的泥石流让人们抱头四窜。
    那那着急的唤我,“娘娘快回来!傩宫有点不对劲,像是有人要击塔,这才引得电闪雷鸣,天地异动!”
    击塔?
    早先听闻,傩塔是傩教的根基,共有九百九十九层,谓以‘浮屠’之称。
    若是有人击塔,就要登塔三年,承炼魂剔骨之痛,方能达到塔顶。
    若是击碎塔顶,便能毁去一方安宁,破除倾回当下的格局,轮回转过,获得新生。
    我突然有了主意。
    就在此时——
    一块巨大的岩石顺势滚下,迎面砸向逃窜不及的村民。
    七绝化鞭,急急的掠去,只是堪堪打碎岩石,裂成半人高的几块,继续朝村民身上碾压过去。
    那那气场大变,手覆乳白色,腾身跳起,双手拍向石块。只听‘轰’‘轰’的几声,石块一一化成糜粉,零落地上,大雨倾倒。
    那那的额头现出傩印。
    村民认出傩印,纷纷跪倒,喊道:“傩子大人,救救我们!”
    那那为难,瞅着我,问:“娘娘,我该怎么办啊?”
    这些村民虽受傩教毒害,但本性只是个愚昧胆却之人,罪不涉及无辜。
    山路崎岖陡峭,天雷又频频作祟,这一群的村民在此毫无自保的能力,不能让他们在这等死。我对那那说,他如今是这些村民的希望。有他带路下山,我也能放心。
    那那不情不愿,见我执意如此,倒也没有推脱。
    连连问道:“娘娘会在这儿等我么?”
    我抚摸他的头,一再允诺。
    那那带着村民下山后,雨势丝毫未见小,我怕淋了雨会得病,便往前摸索着,沿途留下些记号,让初拂和那那找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雨水刚刚漫过洞口,里面还是干干的。我用七绝往里拨了几下,确定没有藏着大黑熊,趁着夜色将至,就钻了进去。
    山洞不大,也仅能容下两个人,幸好我将初拂和那那支走,不然三个人是挤不下的。
    洞里囤了几堆干柴,看来是有人在这休整过。连火棒都落在地上了。我放下七绝剑,费了好大劲才点燃,心想大雨天里也没几个人能到山里走动,便脱去衣物,放在火堆上烘干。只留下一件湿漉漉的肚兜挂在胸前。
    疲劳一夜,我一手按着七绝,一手护着胸前,困意浓浓,眼看就要睡去。
    “哗”——
    雨幕让出一道黑影。
    转瞬,将我悬挂在木架上的衣服拿走。
    眼看被打了劫,我也不甘示弱,试图冷静的解释:“姑娘,你我都受大雨所迫,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吧。”
    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在下求之不得。”
    是个男的!
    我仿佛触了电,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抢衣物。
    那人料到我会这么做,竟把衣物当麻袋系在腰部。几招后,我渐渐感到吃力,尤其是寒意袭来,冻得腿脚发软,稍不留情,被他擒个正着,压在地上,动也动不得。
    我使出浑身解数,什么泼皮耍赖威逼利诱,都被他一一化解。
    那人笑道:“半夜三更,夜雨时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独处一室,你说,能干什么呢?”
    我如遭雷击,更用大力的挣扎着。
    那人不点我的穴道,任我反抗,一边避开我的攻击,一边牢牢抓住我的手,口中吐气,撩拨我所有感官。
    我被这种逗弄急得团团转,自拜师学艺后,头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一想到,今夜就要属于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连面都没见到的陌生人,心如撕裂般绞痛着,我咬紧牙根,任眼泪流淌至心底。
    痛苦,无助,绝望,愤怒……
    “当真是只笨猫!”
    那人苦笑,“可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雷光点亮洞穴。
    他眉眼如画,正注视着我。
    黑暗中,那双我朝思暮想的眸子,似漩涡,将我疯狂的席卷进去,搅起翻天覆地的巨浪。又犹如海潮叠起,深藏了一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转眼间,送上云端,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我吻上他的眉眼,久久说出话来。
    不是,
    我不去想你,不去把刻入骨子里的你,翻出思念。
    而是,
    让我怎样爱你,才不会,彼此饱受伤害,忍下千百悲痛,得一圆满。
    他的吻,落在我额头,虔诚而感恩。冰冷的手抚摸我的侧脸,是那么的温柔,像是抚摸失而复得的珍宝,细致,贪恋,直到滑向我的肩头,变成紧紧的拥抱,再也止不住颤抖的声音,轻轻的一句叹息,却又无声。
    我看着他削薄的唇,几乎着了迷,等到察觉,早已将它尝了干净。
    他抚摸我的身体,掌心起了热,在我身上尽情游走,每碰触一片肌肤,便燃烧起来,将体内的寒气化成了浓浓的露水,凝结出最美的夜色。
    这一夜,抵死缠绵。
    我靠着他的臂膀,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声,下定决心,“白端……”
    “嗯。”
    “我要去傩宫……”
    “嗯。”
    “你不用陪我……”
    “嗯。”
    “难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么?”
    “你想说,自然会说。”他抚摸我的发,一字一顿的道:“而我,相信你。”
    鼻头莫名的发酸,我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心里兵荒马乱的噪杂,却是仍未有过的坚定,“白端,等我三年,我必回来。”
    他搂住我,淡淡的嗓音,煞是好听。
    “好。”
    素锦流年,粉饰天下。
    凭阑倚梦,兀自难忘。
    十年盼,锦瑟无弦,尘起相思垢。
    三世劫,忘山念雪,爱恨两头重。
    我不敢再做耽搁,我心爱的人,在等着我平安归来。
    我不可以……再让他,等我,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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