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第175章


太医们交换了眼色,很快便决定绝对不吃眼前亏,先行救人要紧。
拓跋轲行事冷静,很少迁怒于人,伤及无辜;而拓跋顼目前便已失了理智。
相对而言,后者更是招惹不得。
几次催吐灌药,萧宝墨更是脸色青白,唇色青紫,要不是银针扎下,尚有黑红的鲜血自落针处溢出,再看不出她还是个活人。
“怎么样?”拓跋顼终于忍耐不住,颤声发问。
他的瞳仁格外清莹,看不出是因为悲伤,还是恐惧。
太医小心地择着字眼:“殿下,微臣一定尽力,尽力!不过墨妃娘娘中毒委实太深,虽有某种奇药一时压制了毒性,但方才催吐毒物时,已将那解毒的药一并催吐了。加上娘娘素来单薄,元气不足,只怕臣等来未及将毒解去,娘娘便……便支持不住了。”
拓跋顼蹲跪在榻畔,低低地唤:“阿墨!阿墨……”
那般灵动刁蛮的丫头,已经连瞪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或者,以后连再见她一眼,也成了奢望了。
指触下,往日如雪的面庞青玉般半透明着,虽是柔软,却已凉得怕人。
他默默取了荷包中剩余的丹药,依旧咀嚼得碎了,捧了萧宝墨的脸,一点一点,哺喂到她的口中。
太医明知这种行为也不单大不敬了,连诛九族的罪名都得担上。
可惜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当今的大魏皇帝。
所以,他们也只是噤若寒蝉,非礼勿视地低下头去,只是额上的汗,并没有因为暂时停下紧张的抢救而减少。
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同样是取祸之道。
除了怀中垂死的人儿,拓跋顼早已看不到其他。
专注地一口口哺喂时,她唇上的凉意慢慢将他的唇也浸润得凉了,咸涩的血腥味蔓延在两人的口腔内,陌生而令人惊惧。
她的舌尖还带着一丝温热,却无法再回应他一点半点。
他已将药汁和着水深深地送入,却感受不到她的吞咽,不由更紧的拥着她,含糊不清地唤她的名字,“阿墨……阿墨……”
泊在浓睫中的泪水,将他墨蓝的瞳仁淹透,变作纯然的漆黑,夜空般见不到光明。
“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有人沉郁地问,踏入门槛的脚步稳健有力。
拓跋顼惊怔抬头,满眼的泪水,正自颊边滴落。
太医们已伏倒在地,一齐拜下:“参见皇上!”
拓跋轲似没看到拓跋顼的动作神情,又向前踏了一步,扫了一眼昏迷的萧宝墨,淡淡道:“九弟,回你的涵元殿去!”
拓跋顼本就脸色苍白,此刻更是连唇边都脱了色。
但他紧紧握住萧宝墨冰凉的手,竟然没有动,甚至没有向拓跋轲行礼。
拓跋轲皱一皱眉,继续道:“拓跋顼,没听到朕说话么?
拓跋顼胸前起伏得厉害,低了低头,依然倚坐在床榻边,没有回答。
拓跋轲转头吩咐:“来人,将墨妃用草席裹了,埋到石山北面的竹林里。那里有棵老桃树,风水不错。”
石山北面的竹林,老桃树……
拓跋顼蓦然抬头,正与拓跋轲四目相对。
彼此已是了然。
拓跋顼的真情流露,不曾落在任何宫人眼内,却在拓跋轲眼前点滴分明。因她导致拓跋顼背叛兄长,才是她杀身之祸的由来。
··拓跋顼恋恋放开萧宝墨的手,转身向拓跋轲跪下,低沉道:“臣有罪,臣失德,臣愿接受任何惩处。阿墨无辜,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不敢再叙兄弟情谊,只以君臣大礼行下,请罪之后,便是苦苦叩首相求。懒
拓跋轲眉目不动,仿若根本没看到拓跋顼的苦苦求恳,瞥一眼身畔犹豫不觉的内侍,沉声道:“朕的话,没听到么?”
内侍哪敢再等?急急奔过去,果然取了张草席铺在地上,欲拉萧宝墨下榻,裹入席中。
拓跋顼迅速站起身,一拳击到内侍的手上,嘶哑地叫道:“她还没死!皇上,她还没死!”
内侍惶恐,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察看着拓跋轲的神情。
拓跋轲轻描淡写:“将她埋了,很快就死了。如果你真要她,一个月后,朕把她挖出来给你。到时,你就会发现,腐烂之后,她同样是一副白骨,满身蛆虫,和任何女人没什么分别。”
拓跋顼唇边颤得厉害,到底不敢辩驳,只将手腕翼护着萧宝墨,不肯退让。

拓跋轲吩咐:“拉开皇太弟,动手罢。”
拓跋轲随身带的内侍,身手自然不错,见他发了话,也不敢犹疑,两人冲过去拉拓跋顼,又有两人分别拎过萧宝墨头和脚,只在拓跋顼甩开拉自己内侍的一瞬间,便将萧宝墨身体抱起,放到草席之上,迅速裹紧,拿了丝绳去扣。
“你们住手!”
拓跋顼短促的呼喊一声,蓦地拔剑,毫不犹豫地出手,闪电般的亮光,蛇信般吐出,但闻连声惨叫,拦住他的两名内侍立时被刺倒在地,呻吟不绝,显然受伤不轻。
而他已跳过床榻,迅速刺向正扣草席的两名内侍。
泪,已干涸于面颊;而手中的剑,已不再容情。
所有的退让,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故作心狠,无非盼着眼前女子好端端活下去,渐渐过上幸福的生活。
哪怕,执手偕老的,并不是他。
可对着这个被毒得半死不活,又即将被活埋的少女,他再也不知,他所有的退让,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保不了她!
他让她吃尽了苦头,他让自己受够了委屈,还是保不了她!
身后传来怒喝:“拓跋顼,你疯了!”
黑影扑来,在他即将把那两名内侍刺倒时,一掌击向他的手肘。
拓跋顼武功极高,此时满心悲怒,感觉有人袭向自己,立时改刺为削,反削向攻向自己的人影。
锋利的宝剑划过衣衫血肉时的触感传来时,他才看清向自己出手的人。
竟是拓跋轲!
“皇上!”
内侍太医们齐齐惊叫,连拓跋轲自己也苍白了脸。
拓跋轲久经沙场,武艺虽是高强,可再不料弟弟会对自己动起刀剑,即便拓跋顼未尽全力,伤势也是不轻了。
从左肩向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破开黑衣露出,鲜血翻涌,很快浸染了半边衣裳。
一把挥开前来查看伤势的太医,拓跋轲掩不住眉目间的恼怒失望,冷笑道:“好……好得很!朕养你一场,你……你可真是朕的好弟弟!”
拓跋顼退了一步,呆呆地望着拓跋轲的伤处,然后低了头,再望一眼萧宝墨。
其实,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这少女整个身体都已被紧紧包在了草席中,只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还有几缕拖曳在席外,带了墨汁般的油亮。
当初,那长长的黑发,曾在竹林中和水碧的衣衫一起飞扬,然后柔软地滑过他的手,将整个身体,都柔软地伏倒在他的怀中;
后来,他也曾见到侍寝后的南朝公主,一头长长的黑发迤逦于地,如无力摆动着的海藻;
如今,只剩下一缕断发,被殷殷地放到他的手中,想让他今世记得她,想让他来世再娶她。
如今,让她孤独一个人走么?
就像两次由着她在别的男人身下苦苦挣扎哭泣,自己以保护她的名义袖手旁观?
拓跋顼,你还要让她失望多少次,孤寂多少年?
拓跋顼深深吸一口气,胸口涌动着的激烈情绪忽然之间便沉了下去。向着拓跋轲,他垂头跪倒,吐字清晰而平静:“是,我不是皇兄的好弟弟,皇兄白养了我一场!拓跋顼令皇兄失望,所有恩德,愿来世衔草结环相报!”
幽暗的深眸转动,他望向了萧宝墨的方向。
温柔和绝望相揉合形成的痛楚,即将满溢而出,呈现出彻底解脱的姿态。
这一次,轮到拓跋轲心中猛地抽紧,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惊恐。
他太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幼弟。温和固执,聪慧善良,具备着帝王该有的文韬武略,却不具备帝王该有的心狠手辣;能够做到帝王该有的胸怀天下,却失之于优柔寡断,过于重情重义。
帝王可以多情,却不可以专情,更不可以让一个女人影响到自己的心智以及治国之策。
而萧宝墨……
的确是个尤/物。
别说是拓跋顼这样十**岁的少年,便是拓跋轲自己,何尝不是差点一头栽入便出不来?
他不能再让萧宝墨影响了自己,再左右拓跋顼。
快刀斩乱麻虽然急痛了些,到底比慢慢受那些零碎折磨好些。
这样的急痛,他可以承受,甚至可以若无其事,依旧让人看到一个心如铁石的铁血皇帝。
可拓跋顼,能承受得了么?
恍惚想着,自己是不是将他逼得太紧了?
当真要在一天之内,让两个最让自己觉得亲近的人彻底从眼前消失么?
“皇兄,对不起!”
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轻轻地说。
他的剑尖正滴着拓跋轲的鲜血,他却连擦也没擦,笔直地向他兄长跪着,慢慢握紧了剑柄,然后倒转了剑锋,狠狠刺向自己心脏部位。
你不负我,我也不会负你。
阿墨,不用怕,我不会让你孤单。
压抑了太久的话,依旧无法说出口,却还能用行动诉说出自己的诚挚和无悔。
他闭目等着痛楚和死亡的来临时,伤处果然给扎得一阵锐疼,却不在心口,而在手腕,逼得他不得不撤开手,苦涩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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