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乔木

第60章


    他淡淡笑着说,“司机要吓死了。他骂了我一路。”
    “我赶过来,花了五十三分钟,是不是很厉害?”
    南乔“嗯”了一声。
    又安静了。
    南乔问:“然后呢?”
    时樾说:“我给你讲这几个月我遇到的故事好不好?”
    南乔说:“好。”
    于是他开始讲。
    他很少主动说这么多话。他会说让女人心花怒放的话,但他不觉得他会讲故事。
    他看见南乔一直沉默地听着,修长的眼睛半睁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他大腿上线条分明的肌肉。
    时樾问:“是不是很没意思?”
    他知道她这样跌宕起伏的一天下来,已经精疲力竭,很困了。但她还撑着。
    南乔说:“小树。”
    时樾一下子没有听懂。“嗯”地又问了一声。
    南乔又说:“小树,睡前故事。”
    她的表达已经很破碎了。可是时樾听懂了。
    他拿起她的一只手,压在了唇边。他鼻子中有些发涩,他说不出话来。
    他和她都没有提起今天的事情。
    她没有问他,一个小时以后要经历什么。
    她没有问他,倘若常剑雄不肯承认那支枪是他的怎么办。
    她也没有问他,今后怎么办?今后怎么打算。
    她都知道。
    可是她给了他一个最肯定的回答。
    小树,她要他的小树,她要他给她栽一棵小树,讲睡前故事给小树听。
    一个女人……这样的女人。他还要祈求什么。
    他吻她的手指,说:“睡吧。我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
    南乔说:“唱一首歌吧。郄浩说,你会唱歌。”
    时樾的眼睛也有些涩。他说:“好。”
    于是他唱。
    他的嗓子很低沉,平时是醇厚的,这时候却带着一点沙哑和滞涩。
    他唱:
    “我总在伤你的心。”
    “我让你别当真。”
    “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
    “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
    如果这是梦
    我愿长醉不愿醒
    ……
    他唱得低回缓慢,静谧的夜中只有他低低的声音。他仿佛唱着一支摇篮曲,在哄着心爱的姑娘入睡。
    南乔的眼睛紧闭着,长睫紧贴着下眼睑,仿佛是熟睡了。
    时樾并没有落泪,可他分明地感觉到,他被枕着的腿上,渐渐地洇湿了。
  ☆、第53章 庭审中的男人
早上七点,小旅馆的老板娘把两人洗干净烘干的全套衣服都送了过来,还殷勤了带了两份煎饼果子。
    时樾一夜没睡,异常清醒。自己先把衣服穿好了,去把南乔从被子里捞起来,给她穿衣服。
    南乔很快清醒过来,要从他手里拿胸衣和衬衣自己穿。
    时樾低笑:“我给你穿。”
    南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时樾笑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南乔心中一重,朝他看去,却见他脸上笑容轻松自然,仿佛没事人一样。
    南乔放下了手,慢慢地说:“好啊。”
    他从她背后伸双手从她胸前绕过去,给她穿戴好,又从后面扣上。
    时樾压在她耳边邪气地笑:“要不要拨一拨?”
    南乔耳廓微烫,侧过头去也不说话。
    时樾便扶着她的胸衣,伸手进去,两边替她拨拢提挺,还顺便揩了一把油。
    南乔瞪了他一眼。
    时樾不以为耻,把她往怀里圈住,在她耳边吐着气息说:“我女人——”
    南乔咬牙笑了笑:“不正经。”
    时樾低笑,不逗她了,帮她把衬衣穿好,拿了还是热乎乎的煎饼给她吃,自己去洗手间开了一包刀片剃新冒出来的胡茬子。
    南乔来北京之后并没吃过煎饼果子这种随处可见的地摊小吃。这煎饼卖相一般,做得却很地道,摊了双蛋,撒着葱花和芝麻,喷香。
    她拿着油纸袋慢慢吃着,看着这狭小的房间、破旧不堪的墙壁,坐在床上盖着的半截被子却温暖干爽,还残留着时樾的气息。
    紧挨着的洗手间里传来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南乔脑子里就浮现出五个字:
    有你万事足。
    她看了看旁边的小闹钟,心想要是它不再转动,便好了。
    ……
    他们去了朝阳区的公安局。父亲和姐姐南勤已经已经在那里等着她,整个公安局都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气氛。
    她一去,便被和时樾分开。两个人都是面色平静坦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南乔自然受到了格外的优待。警察找她做了一版笔录,便让她离开了。她把手环上泰哥毒品交易的录像传给了警方,被重重感谢。父亲在观察室里沉默地听着南乔讲述当时的过程,一言不发,脸色沉沉的。
    时樾没有再出来。
    父亲把她领会了家,母亲年纪大了,愈发的情绪化,抱着她看着她脸上的伤疤,险些哭了,“乔啊!你怎么这么不要命啊!”
    南乔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母亲说:“那个时樾就那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你就给你爸发了条短信,你以为我们就不担心你了?!你到底是跑哪里去了!你爸和你姐去调了全北京的宾馆入住名单都查不出来!”
    南乔沉默着,平静道:“对不起。”
    母亲重重地“唉”了一声,南勤过去顺着她的背,劝道:“别激动啊妈,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孩子不是一直就死性不改?您别和她置气!让爸再关她十天半个月的禁闭,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南乔不说话。
    母亲怨怒又心疼地看着她许久,终于是问道:“昨晚有措施没有?还没结婚就搞出个孩子出来,看你爸不打死你!”
    南乔怔了一下,说:“没有。”
    母亲急了:“没有措施还是没有小孩!”
    南乔说:“没有小孩。”
    母亲又重重地“唉”了一声。
    南宏宙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
    这个案子牵涉复杂。常剑雄有专门的律师,在枪~械来源、误杀刘斌等的许多问题上都保持了沉默。
    马骝、龙头这帮人都是性情无常的歹毒之人,知道自己贩卖毒~品证据确凿,从量上看已经必死无疑,于是临死也要拉人陪葬。
    他们和时樾之前本来就结了梁子,时樾又枪杀了泰哥,录下他们交易过程的南乔正是时樾的女人,他们竟像约好了似的,各种事情都往时樾身上栽赃,东一下西一下的不说一句实话,还扯出时樾的许多旧事出来,让警察觉得十分棘手。
    这一个案子的调查过程便变得十分漫长。
    南乔最终在法庭上见到时樾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
    看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就揪了一下。
    他穿着橙色的囚服,戴着手铐。头发被剃得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
    ——他已经被当作人犯来看待了。
    明明知道他不会受到什么身体上的虐待,可是这却是对人尊严的一种极大侮辱——更何况是对他。南乔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掌心。
    常剑雄亦由律师陪同,作为涉案人员在法庭之中。
    时樾一直没有看向别的地方,没有去搜寻南乔坐在哪里。
    南乔忽而心里很清楚,他并不希望她看到他这副样子。
    她听到旁边有人说:“啧啧,这个时樾是二进宫了。真是能犯事儿啊,白长了这么一副好模样。”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平静。
    她忽然触及了时樾的内心。当年在“蓝天利剑”,他一生中军人荣誉的最高之处。随后便被怀疑,被开除出大队和学院,继而又被重重地砸向了监狱。他固然说过并不后悔,可是那一次入狱的经历对他的荣誉和尊严究竟有多大折损,她直到现在,走进了这个地方,才真正明白。
    很多违法的人是不懂得“耻”的。
    可是时樾懂得。他太懂得了。
    伤害永远都是对最在意的人最有致命性的打击。
    荣誉、忠诚、责任。
    他烙印在心上的三个词语。可笑的是,命运一直在逼着他做出相反的选择。
    审判在无情地进行着。
    公诉人拿出了那柄用塑料袋装着的手~枪。
    “被告时樾,这是一把92式□□,具有较强杀伤力。经确认,上面残留的有且仅有你一个人的指纹。而且手~枪确属从你手中缴获。是否承认?”
    时樾说:“是的。”
    “马刘(马骝)和龙平(龙头)指认这柄手~枪是归你所有,你有军队背景。是否属实?”
    时樾平静地说:“不是我的。”
    “他们还指认,你用这把枪杀死了刘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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