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朝那些事儿

第97章


  换了新主子的吴三桂,马上考虑是否兑现自己的承诺,上书恳请清廷给永历帝一个善终!
  他心中为数不多的善良因子在提醒自己,应该兑现诺言,保护故主,以便让全天下人感到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奇男子。
  即使不能兑现诺言,他也不希望永历帝死在自已的手中,他想以“献俘”的名义,把永历帝交给清廷,让他们去处理,避免自已承担汉人万世的骂名!
  但他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转眼间就被几场突然而至的兵变粉碎了。
  在永历帝回到昆明的一个月里,昆明及周边就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场兵变,兵变的参与者,不但有刚刚收编的明军,还有他从山海关带来的“辽军”。
  这些兵变的目的,只有一个——救出永历帝。
  闻此消息,准备兑现诺言的吴三桂,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他那颗“私欲第一”的心,又一次支配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为了划清界限、撇开自已,十万火急向清廷上了一道建议将永历帝“就地处决”的奏折。
  在利益面前,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已的诺言,但这并不是他最后的一次违诺。在未来的岁月中,吴三桂同志,还将会屡屡违诺。
  对吴三桂的奏请,清廷马上下旨同意,并由其具体负责执行。
  傻了眼的吴三桂,只得玩起来“隐身”,把这一遭人唾骂的苦差事,交给副手——满将爱星阿去落实。
  1662年4月25日,在昆明郊外的箅子坡,永历帝的大限到了,南明王朝的大限到了!
  随同永历帝共赴黄泉的,还有他年仅12岁的儿子。
  在爱星阿的建议下,处死他们的方式,比较干净,而且很具有满族特色——用弓弦而不用刀剑(参见多尔衮母亲的处死方式)。
  当弓弦套到脖子上时,永历帝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相信一个只知利害的人诺言,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随着弓弦的越勒越紧,他仿佛看见自已的一生,呼啸着从眼前飞过,他怯懦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又怯懦地被人从这个世界上赶走!
  他的双手在拼命地挣扎,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当生命即将终止的那一刻,他游离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儿子的身上。
  “走吧,孩子,一起上路吧,愿我们自今而往,不复生帝王之家”。
  “艰难苦恨繁双鬓,未老先衰尚英年。”永历帝被害时,虽容颜苍老,但却年仅39岁(同李自成、多尔衮、郑成功这些一世枭雄死时同岁)。
  至此,永历这一年号,成为了永远的历史。
  至此,那个懒皇帝万历帝的子孙,全部撒手人寰!
  至此,南明的最后一面代表大明正统的旗帜,飘然坠地。
  但旗帜虽倒,刀戟仍在,热血尤存!
  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反清复明”这个幽灵,这个代表汉族不屈与抗争的幽灵,依旧会在大清的国土上,在新权贵们的头顶上,游荡、游荡!
  定国之死
  看着永历父子的生命,一点点地逝去。躲着暗处观刑的吴三桂,浑身颤栗,虚汗直冒。
  为彻底清除这父子俩留在世界上的任何痕迹,行刑完毕后,吴三桂命昆明知县聂联甲,带领手下把他们的棺木抬到北门外,秘密焚化。
  缅怀英雄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同情弱者也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在听到永历父子死讯的昆明市民,置清政府的“白色恐怖”于不顾,三三两两地结伙出城,拾得父子俩未烬的残骨,合葬于太华山上。
  以后,每到清明时节,昆明市民在给亲人祭奠扫墓时,也会向这位为国死难的父子俩,寄去一份怀念和哀思,并口口相传,将“篦子坡”改为“逼死坡”。
  返回城中的吴三桂,马上就落入了一种莫名的狂躁之中。他曾杀人无数,但从没有像杀这父子俩,让他这样感到这样的恐惧和愧疚!
  但这种不良情绪,很快就被清廷姗姗而至的“封赏”化解了。
  清廷鉴于他在擒拿并杀害永历帝的“特大贡献”,特加封其为亲王(清朝历史上唯一活着就被封为亲王的汉人,孔有德是死后封的亲王),并镇守云南及贵州。
  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虽然没有老沐家“世代镇守”的风光,但毕竟也是万里长征迈开了第一步,这让吴三桂一时“春心荡漾”!
  而且,好事接踵而至,中缅边境上抗清武装的重要领导者,李定国同志最亲密的战友——白文选,终于打熬不住,“不好意思”地带领三千部下,“羞羞答答”地投向了大清的怀抱。
  放眼望去,整个云南也就只有李定国还“贼心不死”,领着五六千人,东奔西走,仍在不自量力地和他对抗到底。
  对付这个死硬分子,吴三桂做的很是辛苦,一方面建立了多道封锁线,切断李定国军的“输血渠道”;一方面轮番派出军队,不断扫荡李定国军的“定居点”。
  但随后的事实证明,李定国这个人,光靠物质的力量是打不跨的。
  要打跨这个人,还得靠精神的折磨。
  他分析,李定国从事“反清复明”运动的精神动力,就是坚信永历帝还活在,复明仍有希望!
  是时候了,吴三桂马上通过各种渠道,把永历父子遇难的“不幸消息”,迅速向边疆地区传播。
  而此时,呆在中缅边境的李定国,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失去政权就意味着失去税收,失去税收就意味着失去供养。现在,李定国每天睁眼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为手下的这五六千士兵,三万多家属,筹措粮饷!
  接下来,他还得时时提防清军的袭击,间谍的渗透,意志薄弱者的叛背……
  为此,他不断转移阵地,从孟定到洞乌,再从洞乌到九龙江。
  但即使如此,当昔日的“队友”们纷纷弃戈归清后,他依然痴心不改,孤军奋战在澜沧江畔!
  上天总会给坚持者以希望,1661年5月,暹罗国(即现在的泰国,当时与明朝接壤)派来了使者六十余人,主动和他联络,请他先把手下的明军带到景线(现泰国境内,与老挝、缅甸相临)休整。休整结束后,该国将提供大象、马匹和士兵,帮助他们收复云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暹罗国之所以“拔刀相助”,是因为在万历年间,明朝对“地区霸主”缅甸进行了惩戒性的自卫战争,从而使暹罗国免受侵害。两国就在那次共同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岁月流转,强弱倒置,但该国却来偿还这份情来了。
  这“迟来的爱”,一下子让苦闷中的李定国精神大振,他盛情款待了来使,并派出兵部主事张心和等十人,同往暹罗国商讨具体合作事宜。
  但好事之后,往往就是坏事。就在李定国重燃希望之火时,永历父子遇害的噩耗,传到了军中。
  李定国一听此消息,果然是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由于戎马倥偬,他和他的部下读书都不很多,《三国演义》是他们常看、常听的一本“好书”,大家对忠诚的理解,皆从这本通俗读物领会而来。
  在探讨“读书心得”时,部下常爱把孙可望比作曹操,把他比作诸葛亮。
  每当这时,他总是立马纠正:“诸葛亮自不敢比,做一姜维,死而后已!”
  “现在,一语成谶,蜀汉在姜维手中而亡,明在我手中而亡!”
  对照自已,李定国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痛苦之中。
  但这还是不足以打跨这位“硬汉”的,老朱家的子孙很多,李定国只要能从永历父子死亡的阴影解脱出来,日后再找一个类似“隆武”或“鲁监国”的远支宗亲,仍还是可以扛着“反清复明”的大旗,继续和清廷斗下去。
  但更大的打击,却平地而起!
  由于他们驻扎在人烟稀少、物质奇缺的滇西,人员又以北方人居多,极难适应西南边陲这湿热多雨、烟瘴丛生的气侯,自五月起,军中便开始大规模流行瘟疫。
  瘟疫,对这支失败情绪弥漫军队的打击,犹如雪上添霜。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就有近一半士兵无声无息地倒下。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李定国唯一的办法,就是撰写表文,焚告上天!
  他祈祷上天:“如大明国运未绝,则乞赐军民无灾;如大明气数己尽,则乞赐定国一人早死,无累他人”!
  上天似乎无动于衷,不断又有人因病含恨辞世!
  “衷莫大于心死!”,看到天不佑明,李定国由希望变为失望,由失望变为绝望。
  绝望之中,病毒乘虚而入,他也成为众多瘟疫感染者的一员。
  自知来日无多的他,把军队交给了他最信任的靳统武统领,让其子李嗣兴拜其为父,并嘱告其“宁死荒徼,勿降清虏!”。
  了结完这桩事后,他僵卧在四面透风的窝棚内,静静等侍死神的到来。
  弥留之际,他恍恍惚惚地看到孙可望(孙可望已于1659年11月被清廷在出猎时“秘密暗杀”,官方公告是“病死”)和刘文秀,来到他的病榻旁,与他争论。
  孙可望愤愤不平地指责他不懂谦恭礼让、赶尽杀绝,逼得自己功亏一篑,投身清奴。
  刘文秀则唉声叹气地埋怨他孤傲冷峻、难当重任,搞得大明山穷水尽,终归于亡!
  他刚想辩解,但二人已飘然而去。
  他苦笑了,他相信身后真会另外有一个世界,在那里,大家终将相见!正确、错误、高尚、卑鄙、忠诚、奸诈,将一一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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