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

第114章


车帘一掀,花绍绍笑盈盈探出头来。不过她未想到谢长庭还带了两人,方一愣的工夫,红零已经手脚伶俐地爬了上去。
  车内的空间并不轩敞,坐了两人,便显得有些局促。谢长庭转身让湘王妃,湘王妃看了她一眼,忽道:“你先上。”
  谢长庭微微一怔,抬眼见湘王妃目光坚决,两人对视了片刻,谢长庭突然笑了出来:“竟叫你觉察出来。”说着用力一托,嘱咐道,“绍绍,照顾好王妃娘娘。”花绍绍一听说这是王妃,不免吃了一惊,慌忙俯身来接。加之谢长庭手劲甚大,竟是强行将湘王妃塞到车里。
  她转头对花余进道:“速回长安,一路小心。”
  这话一出口,那几人方知她打算独自留下,一时愕然不已。湘王妃颤声道,“你……”谢长庭握了她的手一下,微笑道:“我知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她从来都知道。
  所以她要活下去,她也要活下去。
  她们相识于逆境,但最终拨云见日,一齐熬了过来。这世间大多朋友可以共死,却难得同生,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挚真之情,大约亦莫过于此。
  湘王妃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谢长庭后退了一步,视线在这车上四人间流连一回,末了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开。花余进拦之不住,长叹了一声,提缰策马,驱车驶过瓮城,转眼出了江陵城门,北上绝尘而去。
  当初,谢长庭告诫他们父女,离开湘南之时,便多留了一句话:只要雪赐动身出京,他二人便尾随驾车跟上,不管往哪里——那时她并不知这最后的一战会在江陵。这固然有保护雪赐安全的目的在其间,后来事态屡变,简王主动做了护花使者。花氏父女意志坚定,依旧按谢长庭所托而行。今日城破,方知谢长庭果然计中有计,这是她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谢长庭其实向来是这样,行事虽奇险,但每每设局之前,都会留出一点自救的余地。杀卓偐是如此,杀符俊臣也是如此……她是如此的冷静,她不相信任何人。只要要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她便会及时转圜,全身远祸。
  但这一次不是。
  这一次,她亲手斩断了这条后路,放弃了眼前的最后一丝希望。而选择留在江陵城内,去做完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是不怕死,她不是升华了,突然变得无私了。她也怕死,甚至比以前更怕,但她相信符止会来。他会来救她,会带她离开这里。
  她对待感情并不吝啬,这世上许多人,她曾给过他们爱情。可她从未给过任何人信任。
  唯有这一次,她试着去相信他。
  谢长庭登上谯楼,举目四望,荒野上百万雄师列次排开,烟尘滚滚,看不见尽头。此时火势稍歇,小股散兵游勇在范融的带领下爬上城墙,一面修补攻势,一面勉强重新组织起城防。
  见她出现在这儿,众人吃惊不已,范融走上前来:“谢夫人?”
  他不动声色审量着她,试图弄清楚她的立场,究竟是站在符止这一边,还是站在湘王那一边?但他如今连自己要如何抉择尚且无解,此时不免更加迷惑了。
  却见谢长庭淡淡点了点头,又向城下看了一眼。忽而道:“将吊桥收上来。”
  此言一出,众将士皆是一惊,“夫人,您?”此时湘王领兵在外,解蓝不知所踪,由她出面,主持大局未尝不可。只是,“殿下尚未归城,此时收起吊桥,只怕……”
  江陵城外由人工开凿水渠,引吴江之水,绕城四面,平日以吊桥交通,战时可将吊桥收起,以作防御。而范融久经沙场,未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自今日王师一发动总攻,他便破釜沉舟,令人摧毁东、西、南三座吊桥。唯独留下北面这一座,以待湘王归城。
  此刻谢长庭说要收,众人面面相觑——这岂非是要将殿下关在城外吗?
  正踯躅之间,却见谢长庭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物。
  “牙璋牌!”其中有人认出,失声叫了出来。
  见此牌如见湘王本人,一时众人骇然,纷纷跪倒。这牙璋牌是她自解蓝尸身上顺来的,牌角尚沾着一抹血迹,如罂粟绽放,胭浓不化。
  “将吊桥收上来。”谢长庭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疾不徐,不带一丝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大结局,这是第一章,应该还有一到两章,讲完在江陵这点儿事。然后是一点尾巴,抛完最后几个梗就该完结了。这块儿写起来有点卡,所以非常慢,很抱歉。
  然后特别说一下“惘然人间路”这个名字,这是我以前看过的一个耽美文名,我拿人家名字用一下,不是原创。原作者朱雀恨。
  ☆、107 惘然人间路(下)
  巨大的轮|盘转动,吊桥的索绳缓缓绷直,随着“咔哒”一声,索钩扣了紧桥头的铜环。拉绳的兵丁下盘一矮,那沉重的吊桥终于一寸一寸,慢慢向上抬了起来。
  站在桥头上的人纷纷疾声惊呼,他们中有攻城的王师前部,也有抵抗的城内的驻军,此时俱忘了相争,有动作快的跃下了吊桥,动作慢的只得手脚并用,寻找身边一切可抓之物。正忙乱之际,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羽如流星追月,自桥板与城墙的间隙中斜穿而过。
  谢长庭只觉耳畔一阵冷风擦过,方才放下去的心猛然又提起来。
  那拉绳的兵丁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射中手腕,剧痛间“啊”地一声大叫,已然控制不住那木轮。吊桥的巨大重力反传回来,拽得木轮一阵疯转,抽绳自轮上松脱,一瞬竟将桥板上挣扎的士兵都甩了出去。吊桥重重落回原位,砸开一片雪沫飞扬,一匹战马自雪中飞跃而上,转眼踏过吊桥,风一样驰向城门。
  他回来了。
  此刻再跑显然已经是为时太晚,湘王与谢长庭在城门下走了个对脸,他此刻面带煞气,目色血红,暴戾之态尽显。谢长庭不由心中一寒,见他提刀策马,转眼到了近前,本以为死期将至,却不想肩头一紧,竟被他伸手提到马上。
  却原来湘王赶回后见江陵城陷,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心中惊痛难以言描。思绪飞转,一时倒还未来得及怀疑到她。
  毕竟对于湘王而言,纵然是无限恩宠,谢长庭也究竟只是一件玩物,就算她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至多就算是一件珍贵的玩物罢了。眼下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见谢长庭形色匆忙,便只道她是要趁乱逃走,并不放在心上。
  “范融何在?”待入了城门,湘王就问。
  尽管此时局势混乱不堪,湘王府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江陵城的控制,但他此时立马横刀,凛然之态仍是余威不减。随着他目光缓缓扫过,众兵将一个个双腿打颤,伏地跪倒。范融越众而出:“末将范融拜见殿下!”他此刻面上、颈上都是烧灼和鏖战留下的血痕,身子跪在雪地里,显得十分痛苦吃力。
  湘王却并不叫起,冷冷看着他:“传闻定北军哗变,可是真的?”
  范融低头道:“是。”
  话音未落,湘王的刀尖已经直指过来,戳在范融头盔上,发出刺耳的“铿”一声。他面色阴冷:“身为主帅,不能统领三军,竟发纵指示麾下将士叛变!范融,你该当何罪?!”
  “末将死罪!”范融握紧了双拳,忽地抬起头来,“但领罪之前,末将还有一事求殿下告知——当年逼死顾将军的那张星图,当真出自殿下之手吗?”
  他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张星图。
  那一瞬湘王几乎是勃然变色,他盯着范融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有好一阵都没有说话——到这一步,他显然已经明白了定北军哗变的原因,一时不知是惊是怒,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许久之后,他才点了点头:“没错,是我。”随即喉头一滚,竟迸出一连的笑声来,那笑声极尽嘲弄,似是在笑这反戈自戮的一场闹剧,又在笑自己惨淡经营的半生——是他不知足,除去顾将军这一心腹大患后,犹觉得不够,又将定北军设法归入自己麾下。才至今日养虎为患,祸起萧墙。
  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笑声中他忽地收回了长刀,扬鞭催马,不再管范融,不再管岌岌可危的城防,策马向城内奔去。这一变故快到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谢长庭,只觉那疯狂笑声随着风声自她耳边掠过,周身景物不断倒退,转眼竟是来到了定北军营。
  那营地早已不复往日整肃,还有零星几个兵丁留在其间。见湘王突然出现,狞笑状如地狱恶鬼,这些人竟吓得魂不附体,不管不顾,举刀冲上前来。
  而湘王见状也不在此地停留,不等他们扑到面前,已是马头一调,奔向了湘王府。
  此时的湘王府,已成为一片人间火海,未到门前便可见浓烟滚滚。那战马畏火,忍他如何抽打亦不敢近前,只在原地打转。湘王胸中不禁一阵恶怒,他以前从不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如此脆弱,短短半日之间便可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如今竟连一只畜生,也敢来同自己作对了——他原本一夜未眠,又奔波半日,精疲力尽之下,已是有些难以支撑。再一惊一怒,身子虚浮,竟自马背上滚落下来。
  冰冷的雪水沾到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这样前所未有的狼狈让他忍不住又笑了,一时精神竟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忽而眉头一皱,“不对,”他陡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不对!解蓝——解蓝呢?!”
  他此刻才想起自入城以来,便不曾看见解蓝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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