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鲁平奇案

第34章


这里有一种异样的空气,使他的神经,感到刺促不宁。他弄不懂,这屋子里为什么没有人?万一主人突然回转这屋子,那将怎么办?而且,他想起了方才映在窗帘上的那片庞大的黑影,多少有点不安。
但是他看看歇夫的脸,他的脸上,却满布着悠闲与镇静,这镇静却是一种可靠的保障。于是他也坐下来。
歇夫燃上了一支土耳其纸烟,仰面喷着烟圈,悠闲地问:
“钱锦清为什么不在家?”
“他老早就出去了。”
“有什么事情?”
“大概他又接到了他GF的一封信,灵魂先飞出去,以后,身子也跟着出去了。”黄令德笑笑说。
“一个有深度忧郁感的人,就不宜结交GF。”歇夫微微摇头。“我弄不懂为什么青年人老爱玩火?”
“因为青年人的本身就是火。”
“照你这样说,你也不能例外吗?”
黄令德微笑不语,心里在说:“老家伙,想想你自己吧,难道你能例外吗?”
歇夫猛抽了几口烟,思索了一下而后问:
“你方才说,在那片黑影出现之后,并没有看到这屋子里有人外出,是不是?”
黄令德点点头。
“据我猜想,你所看见的那片黑影,他是从后门里溜出去的,所以你看不见。”歇夫喃喃地这样说,一面他吩咐,“现在你把电灯关起来。”
黄令德依照命令关了灯,重新摸索到原位子上坐下来。
整个屋子重新装进了一个不透气的黑布袋子里。
黑暗中,只有歇夫烟头的星火,一闪一烁,像秋季的阴郁的夜晚,长空只有那颗唯一的金星在闪耀。黄令德从这一星的火光里,望望对面那张沉着的脸,他忍不住问:
“歇夫,我们坐在这里预备怎么样?”
“等那白熊回来。”
“那白熊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白熊就是白熊呀。”
“我们等它回来做什么?”黄令德问不出所以然,他只能变换了问题的路线。
“等它回来吗?”对方的火星一闪,一个玩笑的声音在黑暗里说:“我们在这社会上曾遇到过许多人,大半都是人面兽心;现在,我们等待着一只兽,可能这只兽,倒是兽面人心。我们等它回来,不妨跟它谈谈。”
黄令德想,谈谈,谈些什么?谈北极的风景吗?谈冰淇淋的制法吗?想的时候他问:
“歇夫,现在什么时候了?”
“一点三十五分。”歇夫弯了弯臂膀,看看他的夜光表。
“我们将在这里,等待多久呢?”
“我不知道。”
“我们不至于猎取天鹅①吧?”
①西谚以徒劳往返为猎天鹅。
“大概不会。”
歇夫回答得很简单,他似乎不愿意多说话,于是黄令德也不再开口。黑暗中,歇夫的纸烟,一支连上一支,烟头上的火星,一闪而又一闪,闪烁的火光中,映出他的脸,像一座青铜的雕像,肌肉丝毫不动。他是一个狎习黑暗的人,假使黑暗是水,而他就是一条鱼。可是黄令德却不能像他一样的镇静。他觉得,这屋子里的黑色的空气,呼吸进肺部,好像铅块一样的沉重!
他不知道他在这间屋子里到底已经枯坐了多么久。
他屡次想要站起来,逃出这个深染黑色的牢笼。
有一次,他轻轻咳嗽一声,刚想开口说话,突然对方的一只手,从黑暗里伸过来,轻轻碰着他,轻轻警戒他说:
“不要响!听!”
窗外有一只狗在拼命地狂吠。这凄厉的吠声,攻破了深夜的幽静,使人毛发悚然!
天,似乎已在起风,路边的树叶在簌簌作响。那落地长窗的玻璃,因为已被划破了一块,白窗帘似乎在黑夜里轻轻飘曳,微风拂过脸上,有一种冰冷的感觉!
他用心地听,除了风声,犬吠,他没有听到其他什么可异的声音。
但是,他知道歇夫的听觉是特别灵敏的,说得夸张些,有时候,他简直会听到一里路外的蚊子叫。他这样警戒着他,他一定已经听到了什么东西了。
于是他再凝神地细听。
不错,他听出来了。这声音是在楼下的后门口,好像有一个人,轻轻开了后门,轻轻走了进来,而又轻轻关了门。接着,他听到楼梯上,有一种柔软而沉重的脚步声,在走上楼来,那楼梯的木板,咯吱咯吱在发响!
黄令德绝对不是迷信怪异的人,但是,在这一刹那间,大概是由于心理上所引起的幻觉吧?他听出这软而沉重的脚声,并不像是人类的脚声,于是,他立刻想起了博物院中灌木丛边所留下的跖形的脚印。
他的肺叶禁不住又煽动起来!
他轻轻地伸手,碰碰歇夫搁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歇夫默然不发一声,但是他把他的纸烟弄熄了。
这时,那脚声已经上了楼,好像停下在这卧室的门外。
只听那锁孔中,有柄钥匙在塞进来,门球在旋转。
一会儿室门已被推开,室内有些新鲜的空气在流动,那脚声已经走进了这卧室。那东西的举动,似乎特别小心,脚声还是那样柔软而沉重!
黄令德忍住了呼吸,努力向黑暗中凝视,他一点也看不到什么。他努力地听,他听出这东西已走近了他的身边,连那咻咻然的气息,也可以清楚地听到!
黄令德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电灯的开关器轻轻地一响。
满室立刻通明。
有一个人发怔地直立在电灯光里。
那人是一个瘦长的个子,面色很憔悴,一双疲乏而失神的眼珠,显示他的神经很不健全。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西装衬衫,没有系上领带,手里挽着个很大的黑布包,这黑布包并不曾包裹严密,有些白色毛茸茸的东西,露出在外面。
那人万万意想不到,在这深夜的时间,会有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悄然端坐在他这漆黑的屋子里,在第一秒钟中,他怔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跳跃出来!
室内顿时布满了一片沉寂的紧张!
照理说,这两个人的行动,很像是两个贼,但这两个人的仪表,却又像是两位体面的绅士。在眼前的社会上,贼与绅士之间,一向就很难分别;甚至有时,贼与绅士竟是一体的两面。因之,他把惊愕的视线,粘住在这两套华贵的西装上,有点不知所措。
歇夫把已弄熄的半支烟,重新燃上火,挂在嘴角边,懒洋洋地说:
“喂!朋友!你辛苦了!”
那人把惶惑的视线,从歇夫脸上,滑到黄令德的脸上,又从黄令德脸上,滑回歇夫脸上,他努力遏止着怒气说:
“你们为什么三更半夜闯到这里来?”
“你又为什么三更半夜溜到外边去?”歇夫仿效着他的声调。
“你是什么人?”那人咆哮地说。
“我是夜游神!”歇夫把纸烟指指黄令德。“而这个人,却是夜游神的侍者。”
“夜游神?”那人只顾眨眼。
“有一个红领带的夜游神,专门考察这都市中的善恶的,朋友,你听到过没有?”歇夫指指他胸前的商标。“今晚我跟我的侍者,在秋云里散步。不料这都市里的秋云跟人情一样薄,我们一失足,从云里漏下来,跌进了你的屋子,真是非常抱歉!”
那人虽然听不懂歇夫这种离离奇奇的话,但是,他一向知道那条领带,他曾听到过许多关于那条领带的传说。他万万意想不到,这位神秘人物今夜竟会突然光顾到他的屋子里来。他忍不住睁大了骇异的眼而嗫嚅地说:
“先生,你,你,你是……”
“不错,我,我,我是……”歇夫向他学舌,一面温和地说,“放下你的包,坐下来,我们谈谈,行不行?”
那人迟疑了一下,把布包抛在床上,他颓然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歇夫说:
“朋友,今天很得利吧?”
“先生,我,我不懂你的话。”
“噢,不懂,”歇夫喷了一口烟,他向那个黑色的布包呶呶嘴,“朋友,这布包里是什么?是不是你的道具?”
那人低倒了头,有一抹羞涩的红,浮上了他憔悴的脸。歇夫继续说:
“今晚,你不是带了你的道具,在外边演戏吗?演戏是有酬报的,是不是?”
“先生,我不懂你的话!”那人猛然抬头,带着一种反抗的声音说。
“不懂,很好,我可以供给你一张说明书。”歇夫把眼光掠到了黄令德的脸上说:“若干天前,本市盛传着博物院里那只白熊妖怪的野话,这野话,被渲染得非常神奇。而这位先生,却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于是因这野话,引起了他的伟大的烟士披里纯。”
那人的脸,涨得更红,他重新低倒了头,黄令德在一旁用心地听。歇夫继续说:
“他设计了一些道具——这道具大概就在这个黑色的布包之内——于是他的精彩的戏剧,就开始上演。目的何在呢?据我猜想,那不外乎是为了掠夺吧?”
“先生,你完全弄错了。”那人倔强地站起来说。
“朋友,静一些,有话,我们可以慢慢地谈。”歇夫微笑,向他挥挥手,“你不承认你演戏的目的是为掠夺?其实,掠夺有什么可耻呢?在这个可爱的世界上,掠夺是件最光荣的事!况且,你我还是同道,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但你总不能强迫我承认我所不曾做过的事!”那人怒声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