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67章


现在又做不了什么事,就怕欠了你,总在想,若哪天死了,也是不能安心的。”
  话音未落,赛燕已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发狠道:“再说死活之类的混帐话!我便索性勒死你,再抱着儿子跳河,一家子都省事了!”言毕抱着羽飞流泪道:“那天你说过这辈子都是我的,又反悔了?!”双手顺着他的肩膀攀上去,一一抚过下巴、鼻梁、眼睛,最后合着脸儿,就如捧着水滴一般小心,眼中尽是依依眷恋,并无一言,惟有泪千行。
  羽飞慢慢拍着赛燕的后背,怕她哭得止不住,转而说:“燕儿,宝宝过两天就满月了,咱们搬出去吧,我已托人找好房子,哪天你去看看是不是合意。”
  赛燕道:“不用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是个草棚子,只要你说好,咱们就住着。”
  
  采薇见赛燕收拾行李,心中甚是失落,却也束手无策。坐在屋角看着,嘴里说:“这一走,大约是难得再见了。姐姐和你说说心里话。”
  赛燕将衣服一件件放进箱子里,并不答腔。心里想到羽飞前些日子被这女人害成那样,牙根发痒,头也不抬。采薇说:“我知道你恨我,归根到底,要怪你那个小师哥太招人。外头的人也好,家里的人也好,包括你在内,都认我是坏人。坏人便坏人,可是佛祖说得对,众生心中俱有菩提,说来奇怪,再坏的人,也是喜欢好东西的。你这个小师哥,人物清秀,性情又可人,说他温存多情吧,实在还是个顶天立地大丈夫,便放眼来看,这天下我是没见过第二个。他虽对我不亲近,可我却清楚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必是不知的,我告诉你,就是徐小姐!当初他看徐小姐的眼神,我心里便跟明镜似的。左右是为了你们婚约在前吧,这孩子把好端端的姻缘推了。你说他傻不傻呢?你们自幼里唱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竟是唱进骨子里去,活生生的人,当作神来过,能不吃亏,能不辛苦?人生在世,顾了情义,指定要委屈死自己。姐姐告诉你,就守着你这个小哥哥,好生过日子,他是个有情义的孩子,不会亏待你,你跟了他,哪怕做一天的夫妻,死了也是笑的。我没这命,你道我不愁吃用,日日有闲,岂知做女人的,好福气不是这些,求的是有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几个聪明孩子,钱财一般够用,就是天堂了。这样来比,我和你是地下天上。”采薇走到梳妆台前,取了张银票,往赛燕手里塞:“你们小两口虽不缺钱,可是你我姐妹一场,这是我的心意,且收着,不要嫌少,日后哪怕给我干儿子娶媳妇也好。”
  赛燕不接,推回去:“谁是你干儿子!”
  “自然是你们那个胖小子,我看着真是喜欢!”采薇神色黯然,说:“我也是要面子的人,为了喜欢一个男人,闹到满世界都知道,暗里又被人取笑,就连这个男人,也瞧不起我。妹妹,你和他好生过日子,就算是替姐姐好好疼他了。”
  赛燕将箱子盖上,仍是不看采薇,也不接那银票,说:“不用你嘱咐,我自会好好疼他。你一个人也不容易,日后有什么用的上妹妹的地方,只管开口。”说着招呼下人将箱子抬出去,在屋里环视一圈,见没落下什么,便转身而去。采薇跟到院子里,从仆妇手里接过孩子,恋恋不舍亲了几下,又捏着小手一个劲瞧,舍不得松开。抬头看看赛燕在忙,便将银票折好,塞在孩子胸前的襁褓里,亲了两口道:“小乖乖,干妈只要有口气在,便牢牢护住你,绝不让人欺负!你虽长得俊,可再不能像你爹那样迂腐,自家里高兴就成,千万别管别人!仁义道德根本是狗屁!乖儿子,记着干妈的话!”
  赛燕听何采薇在那对着儿子絮絮的念,不知说了些什么,怕她搞鬼,急忙走上去将孩子抱过来:“你和他说什么,他又不懂。”
  采薇望着赛燕离去,站在原地未动。默默望向天空,碧蓝的苍穹静如秋水,像翠湖倒转过来覆在天顶。鱼鳞似的白云渐渐变化了,天幕的蓝色也淡了一点,像是一只大鸟丰满的翅膀,全是白色羽毛般的浮云。质地略有些透明,也像一张丝手帕,细碎而洁白的云块,像是绣在纱巾上的花朵。空气晴朗,轻盈的波浪似地摇荡着,滚动着,似乎在高处它也感到更加自由了。
  
  
空枕啼血隔幽冥
  九月一到,就有了秋意,蓝湛湛的天空,会突然翻脸而露出险恶的变化,风夹着密云暴雨,复苏的绿又泛起点点苍苍的颜色。疾风暴雨一闪而过,强烈的气流依然抖动着耀眼的波光。这时,只有北来的候鸟知道这张温暖的眠床,飞翔的天鹅、鸿雁和野鸭,就像大片阴深的云朵,使这儿显得更苍郁了。
  秋霜在月下布满山谷,然后退回到北面群山那边稍作停留,轻微的茴香气息弥漫在天空中,还有金菊的芬芳。雾气翻腾,被九月的月色冲破,露出一片萧瑟的天空。 
  赛燕坐在窗下缝衣服,不时去看靠在床头的羽飞。好端端的,忽然要给徐小姐写信。这人真是烧糊涂了。算起来,徐小姐去巴黎近一年,去的那个只没头没脑寄来过一幅画,家里这个更没回过半个字。只有半年前在报纸上看到,徐总统出殡,徐小姐回国拜祭,将亡父母的遗体归在南京祖陵,随后又去了法国。赛燕将通信地址照着抄在信封上,又帮羽飞备好纸墨,自己坐的远远,接着缝制孩子的虎头鞋。
  约过了半盏茶功夫,羽飞竟还没有写好。虽是咳得不停,手腕发抖,但这文章锦绣的才子,也不至于连信都写不利索。赛燕疑心他烧得颠三倒四,有心劝他别再折腾,又念他病得可怜,整日咳到晚,缠绵病榻,既是要写,不如随他去,当是小孩子任性消遣罢了。
  闷头缝了一会,孩子在摇篮里啊啊的哭,赛燕走去抱起来说:“你瞧,这小子又闹。”将孩子放在枕边,羽飞用手轻拍了一会,孩子乖乖不哭了,将手指伸在小嘴里吃。羽飞说:“他的手是干净的吗?别拉肚子。”
  赛燕说:“知道他喜欢吃手,早就擦过啦!”看着孩子,又看羽飞,微微而笑:“总是你这当爹的来哄最管用!”
  羽飞打开孩子的襁褓来看:“我就说嘛,肯定又拉了。” 把脏尿布抽出来,赛燕递了干净的过去,羽飞用湿毛巾把孩子的小屁股擦了,兜上尿布,重新裹好。看着赛燕说,“这孩子一刻离不得人,把你累坏了吧?”
  赛燕抿嘴笑:“你赶紧好起来,帮我忙就是。”
  羽飞说:“那是自然。”回头看了会孩子,忽然一笑,“越看越像你。倒不怎么像我。”
  赛燕歪头也看了一会:“也像你,也像我。还是像你多些。”
  羽飞说:“还是像你好。有福气。”从床边的小几上把信取来折了,封好。说:“燕儿,把我那条围巾拿来。”
  赛燕无奈,说:“怎么又要起了围巾?哪一条?”
  羽飞道:“很久没戴的,秋天双层的那条。”
  赛燕打开箱子取出,用手托着递给他。羽飞在围巾里摸了一会,来扯围巾接缝的针线。手又没有力气,哆嗦了半天也扯不动,自己累得一通狂咳,挪出右手在胸口重重捶了数次,脸色越发灰败。赛燕心酸,接过来用牙轻轻一咬,细细拆开,哄他道:“瞧,你不喜欢这个,我帮你撕啦!好了好了,别闹了,该睡啦!”
  羽飞不说话,将围巾又拿回去翻找,赛燕眼前忽然奇彩闪耀,光华夺人,竟是那枚许久未见的钻戒!羽飞将戒指握在手上,说道:“这个,你用盒子装好了,和这封信一起,交给大师哥,请他亲自去趟巴黎,务必当面交给徐小姐。”
  赛燕原以为他千辛万苦找出这个戒指是送给自己的,正在欢喜,却听他说出这番怪话,难不成要拿这个戒指送给徐小姐做定情物!赛燕好笑兼可气,说:“好啦,好啦。给徐小姐就是!”
  羽飞似乎不放心,又说:“我托人找大师哥去了,他这几日就该到了。你一定要交给他啊!”
  赛燕见他头上都是虚汗,嘴角又咳出斑斑的血来,生怕他着急伤了身,一连声说:“我去办,我去办!我发誓!”
  羽飞松了口气,想笑,却没了力气,顺着床柱软倒下去。赛燕扶他躺好,仔细盖严被子,摸摸羽飞的额头,柔声道:“睡吧。”
  赛燕安置好孩子,洗漱完毕,在羽飞身边躺下。睡到半夜,羽飞又咳,赛燕拿毛巾擦吐出来的血,将羽飞抱在怀里拍,候他平息下来。羽飞喘了很久,微弱的说:“我忽然想起,这孩子长大以后,不要唱戏了。”
  赛燕见他病得迷糊,抚着他的脸道:“都听你的,你说让他做什么,咱们就教他做什么。”
  羽飞道:“做和尚才好。”
  赛燕哭笑不得:“做了和尚,就断子绝孙了。傻哥哥!”
  羽飞咳着说:“无生无死,无始无终,恩怨对错,云烟而已。世间的事情,左右都是贪字。又何必苦苦执着……不要娶什么媳妇,也不要求什么功名利禄。做了和尚,好好念经,等这辈子过完了,好到好地方去。”
  赛燕听他这么说,怎不心痛?抱紧在怀里,哭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了!也没有关系,就算你厌烦了,我也供着你。好哥哥,这个贪字燕儿左右放不下,死了,下地狱,永不超生,也不后悔!”
  羽飞摸着赛燕耳畔的秀发,良久无语,半晌才说:“你真的下了地狱,那也是我的罪过,你不得超生,我也千劫为鬼啊……”说到这里,咳得中断了,喘息片刻,才接着说:“燕儿,你为我受的苦和委屈,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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