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时光

第43章


  我猛然记起他从地下室里把我抱出来时说的那句话,本来模糊的言语,放在此刻却清晰了起来。
  我看眼四哥,不甘心的点头,能见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只是,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孙延秋看着四哥进到里面,眼神很复杂,夹杂着很多难言之隐。
  我们俩人各自低落的在外面等着,许久,孙延秋问我:“四哥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有点漫不经心,说:“挺好的。”
  “他……结婚了吗?”
  “嗯?”我扭头幽幽瞥着他,“你跟四哥很熟吗?”
  孙延秋挑了下眉,被我望得不自在,“我刚毕业那会儿,因为做特情跟过他好多年,怎么会不熟。”
  他坐在石阶上,手撑在身侧抬头呼了口气,“四哥他是真心拿我当兄弟的,我刚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出错总是他护着我,护到最后,他明明知道我是警察,还是为这跟徐胤吵了一架。如果不是他们翻脸,到后来,他就不会被吴恪陷害断了一指,妻子和女儿也不会死……”
  他语气感伤起来,低声说:“如果不是我们立场不同,我倒真想一辈子做他那个不懂事的弟弟,是我对不起他。”
  他说了两个如果,做了两个不存在的假设。
  过去的东西没有办法改变,它所产生的影响也永远不会消失,我们唯一能与时间对抗的,只有活在当下而已。
  孙延秋的愧疚并没有告诉四哥,四哥也没有跟他提过一句,不管过去关系有多好,现在都只是个亲密过的陌生人。
  从看守所出来,四哥给了我一张纸条,是景焱以前给我的那张卡的密码。
  四哥说:“里面是你上大学时的奖学金,还有你们在外面那几年打工攒下的。另外,就是他自己赚得一些,虽然不多,可都是清清白白的。想做点什么,留给你做创业资金。”
  我握着那张薄薄的纸片,问:“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太狼狈了吧。”四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么一个人。”
  我缓缓吸了口气,心里涩到几点反而笑起来,说:“他才是那个傻瓜,到什么时候都这样。”
  “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茫然的抬头,见他淡淡的说:“景焱,他的左眼被盐酸灼伤之后没有及时处理,又经历了一场大火,大概很难再看到东西。”
  我暗自咬住下唇,轻轻嗯了声。早就该做好准备的,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没事。
  “还有,韩昭,过几天开庭,他希望你不要到场。”四哥说。
  我还是点头应声,沉默的面对这个消息,在心里揣摩他的想法,再也没有眼泪可流。
  曾经固若金汤的天歌垮了,日夜敞开的门被打上了封条,很多落井下石的人愤愤匿名举报揭发,很多牵扯到林回外公的举报信被暗地里压下去。
  二十七号的庭审,所有人证据确凿,没有任何异议。
  吴恪因为被上面的人抛弃,被判了死刑。听四哥说,他在庭上笑得像个疯子,发狂的在旁听席上找什么,直到被法警带出去还在试图反抗。
  而景焱,因为是从犯,又有立功表现,当庭宣判有期徒刑——七年。
 
  七年有多长?
  七年之前我才读高中,七年之后,我和他都已过而立。
  想一想,好像还很远。
  我没想到在工厂会是我们这七年里的最后一次见面,宣判生效送监之后,我去看他,教员说他还是不想见我。我给他写了一张字条,跟送进去的衣物一块儿交给他,告诉他,我会等他。
  跟景焱一起的那些人接连得到惩罚,包括当时打过两次交道的余飞,也被判了刑。
  我在窗口办理好汇款,出来接到孙延秋给的消息,说吴恪在行刑前,因为警员的疏忽,用事先藏起来的碎玻璃片插进了大动脉,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手臂上自己用牙硬生生的撕开了一块。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僵了,身上嘴里全是血,眼睛瞪得很大,怎么都闭不上。
  我脑子里浮现出吴恪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背后直出冷汗。
  我把这件事告诉四哥,四哥当时正在准备午餐,挽了挽袖子,对这个结果并没什么反应,很平淡的说:“吴恪就是这样,偏激到极点,活不下去的话,不会让自己命结果在其他人手里。”
  他很利落的把菜盛出来,问我:“景焱还是不愿意见你?”
  我点头,四哥问:“那你以后怎么办?就跟他耗着?可要想好了,这时间不短,等他出来,你们可能就陌生了。”
  我能明白四哥的意思,两个人很久不见,生命中空缺了一段,等再填补起来,可能大家都变了,你所依恋的感情,终究会成为一份过去。
  我说:“到时候再说吧,或许哪天不想等了也不说不定。”
  四哥就笑,问:“有什么打算?”
  我稍稍沉默,他接着说:“没想好的话,就先暂时跟着我,我那个小店清净,倒也适合你。”
  我现在丢了工作,也不能总在家靠爸妈,想一想便答应了。
  我们是和爸妈一块到的火车站,爸妈回家,我跟四哥去湖南,匆匆的叮嘱几句关心的话,便就此分别。
  其实这一次相处下来,我才慢慢发现他们身上的好,后妈她,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和善的很。
  这场风波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很快的压制过去,大批的人被牵扯进了监狱,也有很多人,渐渐的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到凤凰的第二个月,林回去了威尼斯。他走的那天我急慌慌的赶去机场送他,赶到时已经开始登机,他跟楚扬站在一起,怀里抱着我见过的那个小孩,看到我握着他的手冲我挥了挥,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我也对着他们挥手道别,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一瞬间释然。
  每个人都开始走上自己的轨道,那些有过交结的人,在分岔路口也各自分离。
  吴恪死了之后,Alvis便失踪了,我拜托人找过他,可最后也没什么消息,到最后,只好随他过自己的生活。
  我每个月会回一趟A市探监,去之前写一封信,告诉景焱我身边发生了什么事,跟他说一些话。他没有回过我,也没有答应见过我,我就这样单方面的期待着,没有尽头一样。
  后来偶然路过,发现天歌改成了一家酒店,在酒吧街的黄金位置照样做得风生水起。
  身边的一切都在快速的变化着,我在四哥身边待满了三年,有什么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解释教导。下午没事的时候,就一块坐在窗前,听他讲景焱小时候的故事。我渐渐明白,为什么景焱会把他们看成亲人。在黑暗里,只要他们几个人靠在一起,就是最亮的光。
  我在中秋节那天回到了F市,前后忙忙碌碌了许久,在一条稍显僻静的街上盘下了一家店面,开了一家咖啡店。从装修开始,每个步骤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有时累极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到身边空落落的,心里的失落难以言喻。
  店面里装潢很简单,也很清新,露天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桌椅全是木制编织,与前面相隔的地方搭了道拱门,进门两侧放了两个大大的书架,上面从名著到现下火热的小言摆得满满的。偶尔还会在店里放些过去的老电影,阳光满满的下午,一杯咖啡,配上陈旧的色调,让人倍感惬意。
  装修时我特意留出一面墙,什么都不放,只是在最顶端挂上了写着店名的木质牌,下面一行小字:你愿不愿意,为我剪下一段时光?
  而在这之下,是一条条可做装饰的绳索。
  开业时,我作为店长,写下了第一张字条,放进透明的瓶子里,挂在了上面。
  我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却触不可及。
  你开口哽咽词不达意,我裁剪时光,作最美的回忆。
  这是我和景焱的故事,或许也有很多年轻的人正在经历着,我看着那面墙上的瓶子越来越多,有情侣,有夫妻,也有学生和在这个城市独自奋斗的人。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坐到这里,怀着不同的心情剪下这一刻的时光珍藏。
  也许,再过几年,我们便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写下的话,可时光会替我们记住,我们曾经爱过,努力过,也年轻过。
  前几日,在家里整理房间时,翻出了那支摔坏的录音笔,顿时回忆翻涌,做过的傻事一件件全记了起来,于是心血来潮的拿去店里修。
  老板卸开看了看,笑着说:“型号很老了,很重要吗?老婆送的?”
  我忽然愣住,随即跟着笑,原来我已经该娶妻了呢。
  老板动作熟练地检查,我趴在柜台上,回答说:“不是,是情人。”
  老板露出一个明白的表情,说:“都是男人,能懂。哎,这个里面的数据可没法恢复。”
  我说:“没关系,您尽管修,我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
  他转过去在里面换了个什么东西,很快就递给我,我试了一下,倒真的可以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大了些,经常恍惚。原来我以为没办法只能丢掉的东西,只要这么稍微修一修,就会好起来,只是我没有去尝试。
  付了钱把录音笔收在口袋里,手揣在兜里往回走。
  六年多了,对于我和景焱的这段关系,爸妈谁都没表态,一开始还会试着给我介绍女朋友,时间长了,也只好默许。妈没有再给我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问起时,她说想顺其自然,事事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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