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与雪堰有关的梦,并不是仲雪触及了雪堰的灵魂,他触碰到的是侏儒的记忆:从小枝夫人的木芙蓉,到鹅掌楸下的乌滴子,多年来小矮人如影相随,但没有人想了解他的情感。
“御儿家的人全是些失心狂。”雪堰冷漠地说了一句,寒彻仲雪的心扉——这就是他对象奴的全部评价,他对凶手并不关切,对神巫毫无怨言。对狸首的紧逼也无意澄清,封闭在自我世界里,每当有人说动他升起战旗,他说“请等一等”,他等了很多年,现在已无须再等——海平面上驶来一抹亮光,逐渐庞大如海市蜃楼,那是阿堪之前施行幻术所利用的光影——一夜之间,整个海岬涌入无数海船。
船头画有海鳅的眼睛,仲雪救助搁浅鲸鱼时,见过这些被群山阻隔的南方渔船……因为海蜇秋汛到了!仲雪突然明白,所谓雪堰是海妖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外越人,来自海上……和乌滴子分开后,雪堰隐没不见踪影,他去了鹿苑。和他所击败的流亡者一起,向海外吹响号角,召唤那些隐居的巡回巫师。雪堰是贵族,不能独自存活,走到哪里都需要雄孔雀羽毛那样长长的队列仆从,他靠支配他人攫取战果。他在等待海蜇汛,以及随鱼汛而来的外越人,在不可能的海岸登陆,在不可能的地方集结,“狸首想把我和你绑在一起,沉入海底。”雪堰静静道,“而时代是由人组成的,每个人不再沉沦,时代就会改观。”他走进冰冷的海水——
为首的渔船是外越人首领,鄞君的座驾,海上大酋长居然只乘一艘平常无奇的渔船,但渔夫们举高渔火,如光明穹顶般环绕着他的须发如涛……雪堰半身浸没在漆黑的海水下,仰头和船首的鄞君交谈,就像浮现海面的人鱼,鄞君拒绝前往秋祭,“神巫十五年前把迎接外越的蛇门堵死了——除非蛇门向东为我重新开启。”鄞君是在犹豫夫镡会出手,雪堰大声说:“夫镡不在国内!他正在浙水上缉捕江盗,我劫持了他的船队!”
嘈杂声起,伯增倒拖来一个男人,阿眉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污泥里踢他,殴打他,他畸形到等同罪恶的扭曲四肢……无辜的一堆骨头。
“攻击一个智障工人难道就能让死人复活吗?”仲雪制止。
“因为你说是疯子干的。”伯增说。
“仲雪,是你?”一个不成样子的人开口问,她一直护着工人,浑身都是烂泥,她笑了起来——仲雪再次遇见了元绪。在花宫找到了病重的逃犯,和照料他们的女巫元绪。元绪的样子很糟糕,她简略地说了战争前后的遭遇,先在一家贵族庄园工作。不久庄园被千林征用了,接着夫镡进攻,千林就烧掉庄园,把所有人带上山,“这就是我不投靠任何人的原因,巫术是即将消亡的东西,甚至在我们体内溶解。”
“元绪,你长大了……”仲雪盯着他,“快长毛茸茸的胡子了。”
“呀!”元绪捂住脸颊,“很快会变成胡子拉碴的大叔。”
“是你教唆那些苦役犯朝夏履桥射箭吗?是听谁的指使?是典狱长?”仲雪也跪下来,摇晃放松下来的元绪,后者呆住了,“不!不是我——”
“但你知道是谁,是谁?!”
元绪浑身颤抖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雪堰——
雪堰走回山岩,他与鄞君达成了某种协议,也许是水路并进,也许仅仅是等他兵败不得不流亡海外时接纳他。仲雪无法从雪堰脸上判断这一点,无论是哪一种,每个人都必须孤绝地面对命运。雪堰端详元绪,忽地揪起她的头发,露出后颈的文身,“姑蔑的巫童……”他沉吟,“当我摧毁姑蔑邪神庙,寄养在神庙里的巫童全被熔化的房梁压成了肉酱。”蓝色天际下冰冷欢跃的银色神殿,犹如停泊湖畔的云层,每一寸外墙、每个屋檐都贴满纯锡的装饰,井底垫锡板净化水质,锡瓶盛装供神的酒,窗格上记述神话与族史。入侵者点了火,所有的锡片都碎裂、熔化、化为粉末。再决堤灌水,尸体要等发大水才能浮上来。“一个孩子划着竹筏找他的孪生姐姐……姐姐挂在原先是树冠的枝叶丛里,只有一颗头和半边肩膀,他拎起姐姐的肩膀,就像仍与她手牵手……我有条不紊地将他们的身体和风俗一起彻底摧毁。幸存下来的孤儿有的去了海上鹿苑,有的消失在茫茫大地中,这些孩子们今天都长大了,足够向大禹陵复仇了。”雪堰欣然一笑。
“——是大高华。”元绪告诉仲雪,眼睛却盯着雪堰,“不顾一切的大高华,”他是奄人巫师学徒,世上仅存的几名姑蔑巫童都是他潜水救出来的,后来他投奔句无。夫镡在军中不再设置卜官,他愤而转向千林,但千林兵败身死;他耿耿于怀,认为自己辅佐夫镡的话一定会比乌滴子等人做得好得多;甚至连白沥这样的御儿流氓都被夫镡招揽了,难道姑蔑人真的只有败落命吗?大高华单打独斗,就帮典狱长平定了监狱暴动,但他不喜欢受束缚……“还是不甘心,获得一个牢头君子的倚重有什么意义?他起意干一些更夸张的事……他射击夏履桥上的人群,他控制了这一带,如果我离开,他就会杀死所有智障工人。”那场战争将所有古老种族和巫术都搅动在一起。
凶手是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而不是一队士兵、一组猎人,只是一个人,仲雪见过这个时代最壮实的凶徒,饱尝半兽半神的捶打,把对逼迫他杀戮的世界的反击对发泄回人身上。
“我知道这个名字。”仲雪沉吟,小高华、大高华,是越人常用的贱名,意思是小乞丐、大乞丐,死去的工人所叫唤的“叫花子”,被叫做大高华的,往往是命特别硬的人。大高华是智障工人中的一个,原来他头痛、记忆混乱,千林之战中恢复了一些,战后逐渐狂性大发——狸首大祝一开始怀疑仲雪,并没有偏离方向。
“第二次他外出,我让神智稍微清晰一点的工人跟住大高华,就想让他偷跑出去能告诉外界的人……”
——第二次在诸暨边境袭击猎人。
“那个工人被毒打了一顿,谁也不听他的解说。”
大高华离开前把元绪也扔进坑道,她花了整整两天才爬出来,鼠疫已在地面扩散……智障工人一个个被绞死,在绞架上焚烧,就像死神的路标。元绪说不出话来,你养一只猎狗,也许因为它花色漂亮、叫声洪亮,当它舔你的掌心时,一根无形的绳一下拉紧,你与它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简单说清。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元绪一直像母鸡一样照顾他的小鸡仔……典狱长下令处死病人,并让儿子押送犯人转移到花宫,自己最后撤离——这是夏履桥乱射后第六天,回到铜姑渎的大高华怒不可遏,不在于他有多爱他的同伴,而是他们是他的私人筹码,他把典狱长钉上了鼓楼。“这是我人生的第二场瘟疫。”元绪摇摇头,但疾病跟着降临花宫,人们踏上台阶,死神就等在台阶尽头狙击他们;他们撕扯头发,夺过狱卒的武器,奔向记忆中的故乡,死神就在归乡道路上击杀他们,将他们发白的脸庞按进映满星光的水洼之中;死神无法被收买、无法被测量,它蔓延地随心所欲——犹如它在夏履桥上的所作所为。
“阿堪身上的箭头呢?”仲雪问。
“你还执著于那枚箭头?”雪堰把从阿堪身体里掏出来的箭头抛给他,一枚奄国旧箭头——你揭开的会稽山最深的伤疤,所以神巫才默许狸首对你的污蔑。
当他们致力于建国时,无杜派出雪堰击溃了奄人,没收他们的财产,人口充当奴隶……无杜是从那时被冠以“神巫”称号。奄国王子遭受巨大打击,妻子与战将在最近水的地方被烹煮,一对儿女遭受虐待,他把儿女献给了雪堰。被摧毁的殿堂,元绪开始流浪——人生就是从某个分岔点,走向各自的通途与孤岛。那一场场大火,在中原诸国看来不过是一场野蛮人的械斗,甚至无法在史册中留下一笔,但战国的开局已然改变——战争不再是贵族们的游戏,家园会被烧毁,战败方将沦为奴隶。头将被砍下,尸体沉入深海,无人幸免。
雪堰拔出了剑:“是我创造那头怪兽,现在也由我亲手毁灭。”——他要去终结所有的战争,或者开启所有的战争——
黑屏将半个鹿苑的人拉了回来,为主公披上黑色战袍,雪堰第一次看起来像好战的越人,他跨上战象,对仲雪说:“如果我战死,你替代我的位置。”
仲雪说:“为那四十个人找回正义,对我来说更真实。”
雪堰敲着战鼓出发。他释放囚犯以壮大人数,其中不仅有饱受冤狱的可怜人,也有最可怕最疯狂的重刑犯,越国此后至少二十年要饱受这一个秋季培植的犯罪猖獗之苦。因嘲笑神权而被关押的老诗人,对雪堰念了一句诗:“昊天不惠,降此大戾!”雪堰的回答是“浩浩昊天,不骏其德。”不发战书也不派遣使者,“我们只是去大禹陵忏悔。”
鹿苑的男人们,走过仲雪身边就跪下来,轻声默念什么,他们中很多人都有严重伤势,肢体被野蛮地切割过……念什么咒语都不重要,也许他们只是希望仲雪说一句安慰话。
“你占了某种赢面——越人相信你杀死了什么,就占有了什么的神力。”黑屏解释,战胜者对战败者负有一种义务,犹如饲主对牲口的责任……有关饲养鹿妖的黑巫师种种,人们立刻会联想到一个很老的巫师,离群索居很多年——结果却是一个小侏儒,他也感到可笑。
“你们还想永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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