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

第14章


前院是客堂,中院是姓鲁的与他女儿寝处,后院是库房。”
“大哥,”顺安迟疑一下,“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前思后想,觉得这桩事体不可行。”
“为什么?”
“齐伯武功无人不晓,鲁家仆役也都身强力壮,会些拳脚。你我二人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对手。再说,即使没人发现,单是搬运钱财,也非易事。”
“兄弟放心,没有金刚钻,大哥不会揽这瓷器活。我已想出办法对付齐伯,至于人手,多去了,粗活用不上兄弟。”
“有啥办法对付齐伯?”
“呵呵呵,你忘了阿哥这个玩意儿了!”章虎拍拍腰间,“齐伯武功再高,料也抵不过铁子儿。”
“阿哥,”顺安脸色变了,“这……这是要死人的!”
“呵呵呵,”章虎拍拍他肩,“大哥用尽心机拉拢兄弟入伙,为的就是不用这玩意儿。屈人之兵,不战为上。兄弟脑筋活,是智多星,这就动动脑筋,为大哥想出个兵不血刃之计。”
“若是此说,”顺安沉思有顷,小声道,“眼前倒是有个机会。”
“兄弟快讲。”
“齐伯到我家请唱堂戏,点了十一人档。”
“哦?”章虎眼睛圆睁,“在哪儿唱?”
“马家。听说马老夫人玉体欠安,开堂会是为她冲喜。”
“啥辰光?”
“明日后晌开唱,连唱三天,每天三个时辰。”
“太好了!”章虎一拳擂在石案上,忽身站起,兴奋地边踱步边自语,“姓鲁的此番回来,鸣锣开道,大甩红包,这又为丈母娘请唱堂会,点下十一人档,无非是图个显摆。既为显摆,姓鲁的必邀亲朋好友、达官显贵前往捧场,齐伯亦必前往护场。娘稀屁哩,天赐良机嗬!”拳头捏紧,冲顺安晃晃,“就在明天吧,人定辰光。兄弟也去搭把手,在外照高!”压低声,“兄弟务必到场哟,要不,分银子时,大哥就没个说辞了!记住,明晚迎黑,此地汇合。”
翌日后晌,伍中和正在书案前发闷,伍傅氏换好一身新衣服走进:“他爸,辰光到了。”
中和白她一眼。
伍傅氏压低声音:“他爸,不讲鲁老板了,你总得给马夫人留个面子,是不?齐伯哪能讲哩?要是你不去,马夫人就不看堂戏。介大个堂会,方圆头面人物都来为老夫人捧场,老夫人若是因为你而不看堂会,岂不闹成个话柄了?”
中和心里一颤,看伍傅氏一眼。
“鲁老板又不在家常住,过几日就走人了。待他一走,啥事体就都没了。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中和瞪她一眼:“什么独木桥?我走的才是阳关道!”
“是着哩,”伍傅氏扑哧一笑,“我该掌嘴。走吧,家里有挺举照看。”
中和缓缓起身,不情愿地拿起请柬。
翌日苍黑,章虎约定的时刻到了。
关爷庙就在那片杉木林的尽头。顺安沿着林中小路,不无犹疑地走着,心里就如虫子咬似的。将出林子时,顺安的步子渐趋缓慢,继而完全站下。
顺安走到路边,靠在一棵杉树上,暗自忖道:“此为打劫,事成倒好,万一事泄,岂不白搭一条性命?再说,章虎这人是出了名的三不惹,心狠手辣,声名狼藉,上到他这条贼船上,早晚要出事体。逃过这次,下次势必难保。是哩,我还是不蹚这池浑水为好。”
顺安主意打定,一忽身,沿来路匆匆逃回。眼见又要走出林子,顺安的步子再次慢下,再次自语:“话说回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似我这般卑微身世,天晓得何日翻身?眼前机会,这般坐失,岂不可惜?”
顺安缓缓蹲下,两手抱在头上:“这一步当为人生大棋,万万错不得!去还是不去,这……我该哪能个办哩?对了,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当是挺举阿哥,关键辰光,且向他讨个主意。”
主意打定,顺安忽地起身,脚步轻松地走回镇里,径直走向伍家,飘飘忽忽地晃进院中。略顿一下,缓步上楼,推开书房门,侧身倚在门框上。
“顺安?”挺举搁下书,“这两日没见你,忙活啥哩?”
“没忙啥。”顺安心不在焉地支应一句,“哪能没见伍叔、伍婶哩?”
“鲁家开堂会,送来请柬,他们后晌就去了。”
“你哪能不去哩?”
挺举苦笑一声,摊开两手:“这都啥辰光了,哪有这份闲心呀!”
“阿哥——”顺安欲言又止。
“观你气色,似有事体?”
“我……我……”
“讲呀,”挺举扑哧笑道,“在阿哥跟前,有啥可支吾的?”
“我想问你,依照大清律条,如果有盗贼抢劫,单单照高(望风)的人算不算犯科?”
挺举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朝桌上一摊:“这就是《大清律例》,你讲这条,待我细细翻看。”翻一会儿,寻到一页,“呵呵呵,寻到了。照高窝赃通风报信皆在律例,与盗寇同罪,轻则刑杖,重则流放。如果盗案重大,或伤及人命,还要杀头哩。”
顺安脸色煞白。
“咦,顺安,你哪能问起这事体来?”
顺安嗫嚅道:“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转身走去,“我……走了。”
挺举苦笑一声,摇摇头,埋头攻读。
顺安走到院里,心里忖道:这事体不妥。我虽没去照高,仍旧脱不得干系。姓章的持枪抢劫,一切顺利倒好,万一闹出人命,被官府追拿,严刑之下,或会讲出实情,势必牵连到我。这……如何是好?嗯,有了,我且透给阿哥,让鲁家有个防备。只要齐伯有个防备,章哥就会无从下手,事体也就……
想到此处,顺安心里定下,复拐回来,言辞暧昧道:“阿哥,我……我想让你去趟马家。”
挺举摇头道:“已经告诉过你,我没这闲心看戏。”
“不是看戏,是望望齐伯。”
挺举奇怪地盯住他:“望他做啥?”
“都到马家看堂会了,鲁家没人,万一有人前去打劫,哪能办哩?”
“打劫?”挺举笑起来,“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啥人会上门打劫?”
“我是讲万一。世道乱哩,你不晓得,前阵子余姚县城就有一伙人趁大户人家开堂会时上门抢劫,还杀了人呢。”顺安信口胡诌。
挺举长吸一气:“阿弟,你讲实话,是否有人去鲁家打劫?”
“不晓得呀。我是讲万一。”
挺举两眼逼视他。
“阿哥,”顺安躲闪他的目光,“我……只能把话讲到此处。”
挺举收回目光,加重语气:“阿弟,打家劫舍,人命关天哪!你必须告诉我实情!”
顺安哭丧起脸:“阿哥,能讲的我全讲了。哪能做去,随阿哥你。我……走了。”扭身下楼,顺楼梯直走下去。
挺举略略一怔,带上房门,追下楼梯,见顺安已经拐出院门,朝自家方向快步走去。
挺举在门口又站一时,越想越觉得不对,走进房间,见淑贞已经睡熟,遂将房门关牢,挂上锁,沿门前巷子拐到大街上,快步朝东疾走,一边走,一边思忖:“顺安今日怪怪的,跟往日大不一样。难道真的有人打劫鲁家?这些日来,镇上秩序井然,不曾听到哪儿有劫匪。鲁家刚从上海回来,难道是有仇家跟来了?若是仇家,顺安哪能晓得?会不会跟他……”
挺举放缓步子,苦笑一声,摇头,复又加快步子。
挺举连走带跑,不一会儿,远远望见马家的高大院门了。
院子里灯火辉煌,隐约可听出甫韩氏的说唱声。挺举放缓步子,正要走向大门,一条黑影冷不丁闪出,横在前面。
挺举吃惊不小,退后一步,喝道:“啥人?”
“嗬,”那黑影逼上来,“真还是贵人多忘事哩。你好好瞧瞧我是啥人!”
黑影欺近,挺举定睛一看,是葛荔。
“是你?”挺举暗吃一惊。想到那日她在大街上的表现,想必是有武功,再想到顺安方才所讲的打劫,挺举脑海里轰的一声,汗毛倒竖,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
葛荔嘻嘻一笑,欺上来:“是本小姐,咋的?”
“你在此地做啥?”
“咦,我倒要问你哩。”葛荔来劲了,“大比在即,你不在家对题念经,却来此地看堂会,真还有股大将风范嗬。”
挺举两眼聚起,目不转睛地盯视她。从她天真无邪的神态与语调看,把她与劫匪联系在一起显然有点荒诞。
然而,此时此刻,显然不宜饶舌。
“我……有急事体。”挺举应上一句,欲绕开她。
葛荔伸开两臂,左右拦住:“听你脚步,观你气色,倒是像个有事体的。伍生员,你这讲讲,是何事体?”
“这……”
“哟嗬,你这是不想讲呀。那笔旧账好像还没结哩,要不,我俩就在这儿扯扯清爽?”
“我……”挺举也是急了,“是这样,有人这要打劫鲁家!”
“啊?”葛荔吃一大惊,“啥人?”
挺举摇头。
葛荔略略一想:“伍生员,我这问你,你到此地,是不是要去通风报信啊?”
挺举再次怔住。转念一想,她问得这般直白,想也不是有鬼之人。但她究底是何来路,挺举实在没底,吞吐道:“我……”
“伍生员,”葛荔略一思忖,替他决断道,“报信是万万不可的。鲁家开堂会,二百多号人捧场。你讲有人打劫,万一没有,你作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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