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笑翻中国简史

第14章


孙皓听了是大喜啊,这不正说明我要领兵杀进洛阳城,取得天下了吗?
  巫师说这话的时候是哪一年?乃是建衡三年(公元271年),根据天干地支纪年法,是辛卯年,距离着庚子年还有九年。九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孙皓心说我这就该准备动兵啦,谁都不能保证一场战役就能灭了晋朝、打破洛阳城不是吗?要是万一慢了一步,九年以后没能成功,要再等六十年才是下一轮庚子年,我早挂啦,这真命天子之位只能留给儿孙来当,那多郁闷!
  孙皓可压根儿没想自己的实力如何,有没有可能打败晋军,先别说杀进洛阳城了,能不能在中原站住脚跟都成问题。于是他大起三军北伐,结果跑半道儿上才发现天气冷了,忘了给士兵准备冬衣,结果大批吴兵冻死、冻伤,还有的干脆倒戈一击,降了晋了。这样子还打什么仗啊?孙皓被迫灰溜溜地返回了建业。
  打那以后,估摸着他干脆就把这预言给忘了,要么真打算再等六十年,把好机会让给儿孙。可你还别说,那巫师顺口一胡诌,倒真给说准了——要不然这则预言也不会被堂而皇之地记载在史书上,流传到今天。建衡三年之后的第九年,正是“庚子岁”,按公历是公元280年,那一年西晋派发六路大军,汹涌南下,很快就杀到建业城下,孙皓没有办法,只好脱光膀子,让手下人把自己反绑起来,又抬上了棺材,打开城门去投降。随即受降的晋将王濬就把他装上马车,给押送到洛阳去了。
  庚子岁,孙皓的“青盖”果然入了洛阳,只是他的身份不是征服者,而是阶下囚。
白坑破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终于到了三分归晋的时候,那么司马家又该是什么德呢?
  按照刘歆的新五德理论,魏是土德,接受曹魏禅让的司马晋就应该是金德,尚白色,因为土生金嘛。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就在晋武帝泰始二年(公元266年)的时候,一群老头子官僚上书,说咱大晋是受了魏禅,应该学舜帝接受尧帝禅让的传统,继承前代的土德和黄马甲。请注意,按照旧的“五德终始说”,尧舜算一朝,都是土德,可是按照刘歆新五德学说,唐尧是火德,虞舜则是土德,根本没有继承——这分明是旧学派对新学派的反攻倒算嘛。
  看起来司马炎对于德性的说法不是很在意,咱只要有德就行,是什么德关系不大,既然老先生们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吧。可谁想如此一来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新学派的闲人们纷纷上书驳斥,尤其以写过《魏氏春秋》《魏氏春秋异同》和《晋阳秋》的大史学家孙盛态度最激烈,孙盛直接扛出“天道”来说事儿,说你们这么搞是有违天道啊,咱们大晋代魏而兴,就应该是金德代了土德。大帽子一扣,老先生们只好认,司马炎也就“从善若流”,从此大家伙儿都穿白衣服——倒是比做黄马甲省工。
  德性之说一旦兴起,自然就会有“哈德”的人献祥瑞之类的来配合论点,这一次也不例外。据说魏明帝时期有人在张掖的删丹县金山柳谷里面发现了一块大白石头,上面写着:“上上三天王述大会讨大曹金但取之金立中大金马一匹中正大吉关寿此马甲寅述水。”一共三十五个大字,字是都认得,但要有人能够读通才叫见了鬼了。魏明帝也读不通,但他横看竖看,一眼发现了“讨大曹”三个字,心里极不痛快,干脆派人把那讨厌的“讨”字里的一点敲掉,变成个“计”字。等到司马炎受了曹魏的禅让以后,一个叫程猗的人提起这茬儿,跟司马炎说:“这石头上有个‘大’字,乃是极为兴盛的意思;有个‘金’字,正是我晋朝的德性;还有个‘中’字,意思就是正赶上交会的时机;还有个‘吉’字,当然就是吉利的意思。这石头分明就是暗示陛下您开创大晋王朝乃是顺应天意,上上大吉呀!”
  好嘛,他倒省事儿,也不通读也不通解,光拣了四个吉祥字儿来说,剩下那三十一个字就装没看见。
  细心的朋友也许要问了,这个金德跟“事实”有矛盾啊。蜀汉是火德,火非但不生金,反而是克金的,怎么会是三国归晋,而不是晋归了蜀汉呢?这个嘛,好解释,因为伐蜀的不是晋,而是魏。虽然那时候司马氏早就把持了朝政,但名义上还是曹魏的天下,皇帝还是曹奂,所以灭蜀从五德来看,恰好是“火生土”;而到了伐吴的时候,曹魏土德已败,司马氏已经得了天下,承了金德,“金克木”,所以晋军伐起东吴来也就无往而不利了。五德之说确实是虚妄,但你只要用心,总能够找到理由——咱虽然不是大儒,照样能给说圆了。
  关于晋朝的德性,还有一则有趣的故事。且说建兴年间,晋愍帝司马邺在位,江南地区突然流传开了一首童谣:“訇如白坑破,合集持作甒。扬州破换败,吴兴覆瓿甊。”这里所说的“坑”,不是土坑、泥坑,而是指一种陶制容器,它的口是用金属籀起来的,所以属“金”,白坑白坑,又是“白”颜色,所以据说就是指“金德尚白”的西晋司马氏。童谣的基本意思是说,“訇”的一声,这个“白坑”(也就是西晋司马家)要完蛋啦,大家只好把碎片拼起来做个甒(一种有盖的酒器),在扬州重新使用,在吴兴(属于扬州)这个地方,用来盖着瓿甊(小瓶子)。
  果然到了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匈奴大将刘曜攻陷长安,司马邺投降,西晋灭亡——“白坑破”;随即宗室、琅琊王司马睿在扬州建立起了偏安一隅的东晋王朝——“破败换”。
  从来谶谣这种花活儿,最常见的一个种类就是童谣。一方面,这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啊,有心人编个合辙押韵、朗朗上口的瞎话,最容易教会小孩子,小孩子既然搞不懂内容,也就会无所畏惧地到处传唱,你根本找不到源头。另一方面,理由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大人们都认为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某些话是真正代表了天意。咱们就以这首“白坑破”的童谣来说吧,五言四句,还押韵,确实很上口,小孩子肯定喜欢到处念叨。
  更重要的是,这首童谣神神叨叨,似是而非,在刘曜没杀进长安之前,就算有人猜到“白坑破”是指西晋灭亡,也猜不到“扬州”“吴兴”会发生什么事儿。而要把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往语焉不详的谶谣上附会,脑袋会转弯的人,谁都能干,也就是谎圆得靠谱不靠谱而已。君不见,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在伪造和解释《推背图》之类的怪书,说唐朝人就已经预见到日寇侵华了。
  西晋亡了,接下来的历史,可就麻烦大了,以往虽然五德说法很多,旧派、新派互相攻讦,可基本上都是一朝一代交替着来,还算勉强有个谱儿。可从西晋灭亡开始,这谱子就彻底乱了套,因为“五胡乱华”开启了史称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的大分裂时期。那时候南北对立,诸国蜂起,华夏大乱,大家人手一“德”,互相生又互相克,真是混乱到姥姥家了。
  “五胡乱华”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灭亡了西晋,把司马氏和中原大族赶去了长江以南。在中原折腾的少数民族兄弟们先后宣称自己是继承了西晋的正统,该按着五德继续排行;而在江南的东晋以及随后的宋、齐、梁、陈四朝则认为自己才是华夏正根儿,最有资格参与五德循环,北边那些蛮子都是僭越,是伪朝。结果五德学说的链条到这里就一分为二,形成一南一北两条分支,双方谁也不服谁,倒也煞是热闹。
  且让咱们先从北边儿说起吧。
三家抢水德
  东晋十六国,北边儿第一位玩德性的,乃是汉皇帝——大单于刘渊。
  怎么皇帝还加单于的号呢?原来这位刘渊不是汉人,而是匈奴贵族,他老爹名叫刘豹,是南匈奴的左贤王,刘姓是当初汉朝给的赐姓。公元304年,西晋这儿正轰轰烈烈地“八王之乱”呢,刘渊就以帮助其中一王——成都王司马颖——夺取政权为名起兵,自称大单于。单于是匈奴首领之号,本来搁中原就等同于皇帝,但自从匈奴被汉军打残,部分西迁、部分内附以后,单于就降格成中原王朝的藩王了,而既然是藩王,总得立个国号吧。
  立什么国号才好呢?刘渊一琢磨,汉、匈两家打高祖刘邦开始就时不时地和亲哪,有不少汉室公主都嫁到北方来做匈奴单于的阏氏,一代代传到今天,估计大多数匈奴贵族的血管里都掺了汉血了。再加上我是根红苗正的匈奴王族,我又姓刘,那肯定得算是汉室宗亲哪。于是他就拿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说事儿,宣布国号为汉,而他自己,匈奴称号是大单于,中原称号就是汉王。
  汉王刘渊就这么着掺和进了“八王之乱”,可是没隔多久,他名义上的主子司马颖就挂掉了。刘渊立刻把脸一翻,不再承认西晋的中央政权,而公开掀起了反旗,说是咱要复兴大汉天下,就跟外甥要给舅舅报仇一样。刘渊登基称帝,还很有幽默感地追尊蜀汉那位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的神主,摆明了要继承蜀汉的火德。只可惜他终究出身少数民族,政权核心层全是匈奴人,脑袋上大单于的帽子也舍不得摘掉,于是这复兴汉室的口号就彻底变成了个冷笑话,根本没人搭理。
  其后刘渊驾崩,其子刘聪继位,派堂哥刘曜攻破长安城,拿下了晋愍帝司马邺,灭了西晋。不久后刘聪也挂了,其子刘粲被大将靳准所杀,刘曜就趁机在司空呼延晏等人的拥戴下自称皇帝,然后发兵灭掉了靳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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