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领土争夺战

第203章


  众人一时黯然,纷纷低头散开,不一会儿,人群中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李天郎正在慢慢地脱卸铠甲,受伤的右手妨碍了他的动作,左手去解束甲绊到底有些别扭。平日,他只要耸耸肩膀,阿史摩乌古斯就会利落地为他办好一切。忠诚淳厚的阿史摩乌古斯,掌旗奔驰的马锏,跃马扬刀的马麟,耿直豪爽的仆固萨尔,一心复国的玛纳朵矢兄弟……还有千千万万为国奋战,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大唐男儿!如今都已成为异乡孤魂,他们熟悉的面孔在李天郎眼前一一浮现,在他心里刻下一刀又一刀,几乎使他痛得呻吟起来。
  杨进诺放下手里的杂物,急急忙忙伸手帮李天郎卸甲。铠甲上不仅布满累累利器创痕,还沾满了血污,有些地方已经和皮衬牢牢粘连,甚至最里面的布衫,都和身体板结在了一起。天哪,那么多的伤口,有些地方旧伤新伤交结在一起,简直是找不到完整的肌肤!杨进诺眼眶发热,他用牙咬开金创药葫芦的塞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扯开那些与伤口淤结在一起的衣衫,一边往伤口上撒药。甲片一件件地卸了下来,李天郎像褪去背壳的蜗牛,软软地瘫坐在火堆边,轻微的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杨进诺将毡毯盖在他身上,转身流下了眼泪,要是没人,他一定会大哭一场。
  抖抖嗦嗦的篝火忽明忽暗,烤在火上的馕透出诱人的金黄光泽,蜂蜜和牛奶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被饥饿和疲劳折磨一天的战士们围坐在火堆边,默默地分享着勉强果腹的食物。李天郎接过赵淳之递来的半块馕,勉强笑笑,撕下一点细细咀嚼起来。这是阿米丽雅出征时给他亲手做的,因为舍不得,一直没怎么吃,现在却成了所有侧戎军幸存者的救命粮。
  看着沉默的李天郎,赵淳之和赵陵也不知说什么好,三个死里逃生的将领呆坐在火堆边,各自心不在焉地嚼着食物。
  “死了那么多弟兄,你们觉得我还能当你们的将军么?”李天郎突然出声,“那些生死与共的大唐男儿,可都是某亲手送进阎王殿的。”
  “将军哪里话来?此乃天意,怎怪得将军!”赵陵道,“将军灭敌之能,为我钦佩;将军陷阵之勇,为我楷模;将军为国之忠,为我敬仰;能随将军征战沙场,乃我赵陵生平之荣幸……”
  “不光赵校尉,某也如此,不仅我等二人,想必全军将士,无论死活,皆是如此!”赵淳之接着说,“将军也曾尝败绩,世间更无常胜将军,怛罗斯战败,也非将军一人之力可挽,将军不必太自责!”
  李天郎摇摇头,“淳之,我并不如你心目中的英雄,也非能承此重任之人!吾非战败而气馁,而是深感宿命之不可违啊!”
  赵淳之一愣,李天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大元说得好,”提到马大元,李天郎语气一落,如今这位老卒的两个儿子都死在军中了,死得一个比一个惨,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元说得好啊,护卫大唐既为护己之土!护卫天子既为护己之家!但若大唐护无可护,天子毋庸你护,你便若何?”
  众人默然。
  令侧戎精兵葬身沙海的龙风,似乎是老天爷在严厉警告李天郎不屈埋骨葱岭的宿命。身心俱瘁的李天郎感到自己完全被抛弃,全然不可与天抗争。
  哀莫大于心死。他不想抗争了,老天既然已经安排,那就按自己注定的宿命走下去吧。不过李天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甚至连随波逐流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
  第十六章 再见了,大唐!
  过河拆桥
  当劫后余生的四千安西败军到达疏勒时,怛罗斯惨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域。无论胡商还是汉民,都被这场令安西精锐尽失的败仗深深震撼。对他们每个人来说,如擎天巨柱般的大唐居然也会被击败,而且会败得如此之惨,实在是不可思议。
  精疲力竭的高仙芝,未等在疏勒军府里睡个觉,便被边令诚搅得心力交瘁。这个死宦官在征战时安居疏勒观战,此时却急不可耐地跳将出来,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样子质问高仙芝“何以报天子”,全然不记得平日里得了多少好处。程千里、毕思琛等也趁火打劫,不仅早就拟好了党伐的奏疏,还伙同不少失势的安西旧臣和民间士绅,一起发难,要求严惩战败者,以上复天子之重托,下偿将士之亡魂。虽未明言,但矛头直指高仙芝。而背负战败之耻的高仙芝,饶有百舌,也难辩一言,只得闭门不出,以避抨击。一时间,安西诸将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边令诚之意,是找一个替罪羊罢了,绝非有意针对将军,”封常清在高仙芝面前依旧坐得笔直,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要知道,他可是刚从数百里外的龟兹星夜赶来的。“怛罗斯战败,且不论其他,边中使敢说他无半点过失?将军统军安西,边中使可谓力荐,如此种种,朝廷若要追究,他作为安西监军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高仙芝的眼睛布满血丝,他哼了一声,举起酒杯示意封常清继续往下说。
  “正如长安街头无赖小儿言,如今将军与边中使正如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得谁!监军不过色厉内荏,力求自己摆脱干系而已,与程千里、毕思琛等趋炎附势之徒不可混为一谈。”封常清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语调也很平缓,但在赵淳之听来,却犹如一把把冰冷的钢刀,从容不迫地插进自己内心深处。和封常清一样,他也是风尘仆仆刚刚赶到疏勒,不过他是奉李天郎之命回来向高仙芝禀报军情的,同时索要侧戎军急需的马匹粮秣。而李天郎和他那百余人鬼不分的残兵败将,如今正艰难跋涉在东归的漫漫长路上。可是现在主将关心的,却不是这些九死一生将士的死活,而是官场的倾轧和争斗。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那么龌龊,甚至商议的地点,也不是在军府,而是莲香楼这样的青楼女肆!
  不知为什么,如此机密的商议,高、封二人丝毫没有避讳脸色惨白的赵淳之。
  “怛罗斯之败,败于失天时地利人和,将军先能重创贼军,后即受挫也能威慑贼子,保我军从容退之,其能不在卫青霍去病李卫公之下也!”封常清替高仙芝重新斟上酒,看了如坐针毡的赵淳之一眼,继续说道,“如非葛逻禄胡贼临阵作乱,将军至少可与大食旗鼓相当……可惜,可惜,淳之以为如何?”
  赵淳之讷讷道:“确如封使君言,我等与敌接战五日,虽有折损,然贼死伤数倍与我,李将军之侧戎铁骑屡败敌军引以自傲之劲骑,大食人实也岌岌可危也!可恨那葛逻禄胡贼……”
  “李将军?哼,如若没遇上龙风,想必李天郎之精骑是不是还能扭转乾坤啊?”封常清的胡子突然神经质地抽动起来,“好个李天郎啊!”
  赵淳之喉咙骤然苦水泛滥,不由得住了嘴,他隐隐感觉到,今日商议的关键,终于浮出了水面,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对面高仙芝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直直地落在赵淳之脸上,如一把无形的手,猛然掐紧了他的咽喉。
  “违抗将令,擅攻敌阵者是他;结交葛逻禄胡贼,混淆胡汉者是他;有辱将军奇袭之重托,丧兵沙海者还是他!”赵淳之似乎听见封常清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封常清口沫横飞,甚至激愤地拍案而起。“历数种种,怛罗斯之败居然离不得李天郎!本判官细察多日,诸般蹊跷,与李天郎绝非巧合,某以为,若论怛罗斯败绩第一罪人,当属李天郎!”
  赵淳之不仅惊骇,而且完全糊涂了。
  李天郎是怛罗斯败绩的第一罪人,这这这,简直是……
  “但若大唐护无可护,天子毋庸你护,你便若何?”李天郎话中的深意,赵淳之一下子明白了不少,但是他带着一丝侥幸,将目光投向高仙芝,他绝望地发现,高仙芝眯了眼睛,正在微微颔首,赵淳之几乎发起抖来,脑子里嗡嗡乱叫,封常清后来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雪玉儿看到赵淳之踉跄着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笑着迎上去请安,而这个平日潇洒英武的少年却只是目光呆滞地看了她一眼,像丢了魂似的跌跌撞撞地跑开了。端着酒具的雪玉儿向虚掩的门看了看,跳动的烛火中,封常清正向高仙芝递上一卷文书,低声说着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赵郎君吓成那样?凭直觉,雪玉儿知道肯定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大事。
  “好个李天郎!好啊,居然短短时间便将此少年浸淫若斯,你注意到赵淳之的眼神么,他真的被你吓到了。”高仙芝的话幽幽然飘了出来,雪玉儿别的没怎么听清,李天郎三字却听得真切,不由一愣。把门的牙兵将她拦住,一边装模作样地检查,一边顺手在她身上捏了两下。雪玉儿看着这些毛手毛脚的牙兵,心中暗笑,索性媚眼如丝,蛮腰轻摇,三下五除二,疏勒第一胡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几个牙兵弄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心思查她。游刃有余应付牙兵的同时,雪玉儿一双耳朵却支得老高,直往内厅去。
  “将军让赵淳之担当此任,是否……”
  “常清当了一回诽谤小人,可觉内疚?”高仙芝没有回答封常清的疑虑,他垂眼看着手里的文书,那是封常清拟好的归罪李天郎的长篇大论。“可否想到此举在安西将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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