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领土争夺战

第204章


淳之之骇,不过皮毛。”
  “封某对不起李天郎,然对得起大唐!大唐可以没有李天郎,却不能没了将军!大唐虽名将如云,然通晓安西军政,精熟西域事者,唯将军一人!如今虽有怛罗斯初败,我安西元气未伤,假以时日,必重振雄风。届时率军反攻,讨平大食,一洗前耻而治安西者,非将军莫属,此所谓大唐万世基业也!”封常清的神情还是那么平静若水,“李天郎非某有意中伤,而是大唐需要,无李天郎之罪,无以救将军,无以抚安西,无以安大唐!比起这些,封某蒙宵小之苦,李天郎受叛贼之冤,犹如泰山之比沙砾,浩海之比水滴也!”
  高仙芝深深吸口气,拿着文书,将身体慢慢向后靠去。整个安西,除了李天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替罪羊。忤逆之后,埋骨葱岭的圣命;纵容混于胡人,招恶汉将的不智;得罪宦官,不容胡贵的失算……
  “雅罗珊,李天郎,将军虽惜其勇才,然却非舍不可,此危亡之时,切不可有半点妇人之仁!”封常清重重地说。
  舍了他,可以不惊动朝廷,不开罪汉臣,既安抚了嚣闹之异党,也顺了边令诚之意。但是,这么做,就一定能够让自己躲过这一劫吗?对吃败仗的边塞大将,不管他以前的功劳有多大,朝廷从来就不会手软——前有拔齿受辱的黑齿常之,后有落寞忧亡的王忠嗣……高仙芝干咳了一声,心里一寒,封常清,正如他自己所说,和自己才真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竭力要抛出李天郎,并不完全像他说的,是为什么大唐,这个封瘸子,把个卑劣之事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算一绝!也难怪彻底吓倒了少不更事的赵淳之,不知道这小子……
  “谁?”高仙芝厉声喝问。
  门吱呀一声,雪玉儿笑面如花,出现在门口,“给两位使君温的酒,想必来的正是时候。”
  “原来是你这妖精,”高仙芝展颜笑道,“来和本使喝上两杯罢!”
  “高使君可不是一般的客人,要不奴家再叫上几个媚丽胡姬,轻歌曼舞,让两位使君好好畅饮一番如何?”雪玉儿用酒盘推开案几上的文书,叮啷一声放好了羊脂白玉的酒具。
  “罢了,再美貌的小娘子,也比不得你雪玉儿啊,就你吧。”高仙芝呵呵笑着,顺手将文书移到了几下。
  在雪玉儿的娇笑和歌声中,三人共饮了几杯,封常清推说连夜疾行,神劳体乏,草草告辞。而一向极少饮酒的高仙芝今日却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喝得烂醉,伏案鼾睡。
  “使君,使君?”雪玉儿柔声唤道,用手推推浑身酒气的高仙芝,见他未动,便伸手去拿几下散落的文牒。高仙芝鼾声突然中断,雪玉儿吓得缩回手来,碰倒了桌上的酒杯。酒杯发出一声悠长的声响,沿着案几滚动,残存的酒液由此划出一道弧形的曲线。整个房间都为之凝固,直到高仙芝耸了耸肩膀,喃喃咂嘴,鼾声重又响起。雪玉儿手捂胸口,大气也不敢出,一抹冷汗刷地沁出额头。私看官文,本就死罪,更不消说是事关机密的官文了。我为什么要为他冒性命之险?
  雪玉儿腰身慢慢软了下来,我是他什么人啊,他不是有那个神花公主么,人们都说她又美丽又聪慧,是不是把那男人的心都塞得满满的?里面有那么一丁点地方留给我么?雪玉儿一时有些呆滞,天蓝色的明眸扫过屋子,这里曾经是她和那个男人的香巢,他们一起在这里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差点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在高仙芝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雪玉儿闭上了眼,整个儿被回忆湿润,细长的红色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紧握的拳头……
  “李天郎”,几案下半展的文书上,这三个字在明亮的烛光里跳动,仿佛有某种弯曲诡异的灵性。雪玉儿认不得字,更认不得汉文,但唯有“李天郎”三个字,她却是记得再清楚不过。她最后看了眼高仙芝,咬咬嘴唇,迅速伸手拾起了官文。
  “张淮钜,把那件貂皮毯子拿来,将军要用!”雪玉儿开门吆喝着,守门的牙兵顺势伸头看了看醉倒的高仙芝,又看看捧着毛皮来的少年,马马虎虎搜了身,让他自行进去。
  雪玉儿夸张地收拾着酒箸桌几,又服侍高仙芝在榻上躺下。那官文却已展开在张淮钜手中。张淮钜没看两行,便“啊”地惊叫出声,吓得雪玉儿赶紧捂住他嘴,令他悄声念与她听,很快,两个人的脸都渐渐发起白来。
  阿史那龙支的毡帐在城外十里外,那里跃动的火光依稀可见。拿着高仙芝将令的赵淳之刚出城门便勒住了马,他喘着粗气,面容扭曲着向军营处眺望。高举火把的白小胡嗫嚅一阵,什么也没敢问。忽然,赵淳之猛地拨转了马头,一言不发地重又入城,飞马向疏勒城的西北角疾驰。
  未等开门的马大元说话,似乎浑身都鼓满气的赵淳之便将这位老卒弹了开去。当他风风火火推开正厅门,满头大汗的张淮钜正一字不差地将官文最后几句背完。
  见赵淳之冒然闯进,阿米丽雅用眼神止住几欲发难的马大元和张淮钜,面色不改地对赵淳之笑道:“原来是赵郎君深夜造访,想必有极要紧之事,可乃事关奴家夫君?”
  真不愧是神花公主,雅罗珊之妻!公主的镇定使赵淳之又惊讶又佩服,他定定神,行了个大礼,终于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位小哥说的,句句是实,夫人如今能做的,就只有一个字:走!”
  “走?离开大唐?”阿米丽雅站起身来,袅袅婷婷为赵淳之和张淮钜分别斟了杯茶,眉间神色凝重起来,“我夫君生是大唐之人,死为大唐之鬼,要他离开大唐,除非太阳西出,江河倒流。”
  “非李将军有负大唐,而是大唐容不了李将军!”赵淳之心里明白,就是枉死,李天郎也会选择死在大唐的屠刀下,可是,这样的死法不应该属于雅罗珊,大唐的雅罗珊!“请夫人劝将军忍辱负重,且避一时吧,也唯有夫人,能说服将军了,也许时过境迁……”
  “赵郎君真是肝胆相照的好男儿,我夫君也算未看错,淮钜,记着,男人就该这么当!”张淮钜点点头,眼睛骨碌碌乱转,看看赵淳之,看看公主,又看看用独臂紧张握刀的马大元。“说走就走,哪有这般容易,这里是家啊,”阿米丽雅的声音低沉下去,“是我和李郎的家。”
  尽管对高仙芝和大唐并无太多奢望,但是如此绝情绝义的抛弃还是令阿米丽雅震骇,要不是亲耳听见,加上那墨迹未干的剿杀将令,她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皎洁的月光下,公主的轻纱显得非常朦胧。她背过身,仰望窗棂处那轮皓月,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叹息。赵淳之知道,这声叹息不仅是为公主自己而发,更是为李天郎而发。被自己忠贞和挚爱的大唐所抛弃,那是怎样的痛苦和凄凉啊!赵淳之捏紧了自己手中那汗涔涔的将令。
  擦干眼角的泪,阿米丽雅回过身来,冲赵淳之深深一礼:“阿米丽雅谢谢郎君了!此大恩大德,奴家连同夫君小儿,永生不忘!郎君为此极冒风险,事已至此,也是仁至义尽,郎君请自去,奴家自会安排。”
  “夫人这会还说什么客套话!”赵淳之再次为公主的镇定从容所折服,“现今唯速速出城,尽早与李将军汇合。此时已过巳时,四门皆闭,非有军令不可过,赵某既然决心已下,岂会半途而废,袖手旁观!且让在下送你们平安出城!”
  与此同时,雪玉儿正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高仙芝,用那卷文书轻敲着案几,嘴角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哼着她听不懂的高丽小调。
  睡梦中的纱米娜,被裹得紧紧的,背在张淮钜身后。阿米丽雅、马大元、哥丽、查默干等都着安西军士装束,只带必需之物跟随赵淳之连夜出城,悄悄往西去。绕过阿史那龙支的突厥军营,一行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将军营和灯火抛在了后面。
  “郎君,千里相送,终有一别,留步吧。”阿米丽雅扫了一眼酣睡中的女儿,张淮钜以出乎人意料的老练神态点点头,示意一切正常,还用胡语低声和哥丽说了些什么。阿米丽雅释然,转首冲赵淳之继续说道:“郎君大恩,奴家代夫君小儿谢过,自当永生铭记,我等就此告别吧。”
  “夫人,你们打算往何处去?”这是赵淳之最后问阿米丽雅的话。
  “去寻夫君……”看不清公主的神情,但她的声音骤然变得非常悠远,仿佛一缕随意的夜风,“和他生死在一起……”
  “我是说,你们会在哪里安身?回小勃律么?”赵淳之实在想不出李天郎能够去哪里。
  “去哪里不重要,只要全家在一起,去哪里都是一样,”阿米丽雅一定在黑暗中微笑,“西域很大,草原绿洲,戈壁雪山,到处都可以安家。”
  赵淳之默然,他向公主施礼告别,眼眶居然阵阵发热。别了,李天郎,别了,雅罗珊。赵淳之握着高仙芝的将令,看着公主一行逐个消失在黑暗中。
  良久,赵淳之才从马鞍上直起身,公主一行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仰望群星璀璨的夜空,觉得胸中郁闷无比,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敬仰、所信仰和所追求的,是否还有意义。旁边的白小胡忍不住道:“郎君,接下如何是好?”
  赵淳之低下头,一下子萎靡下去,嘴里喃喃道:“英雄,英雄,大唐万里疆土,容不下李天郎三尺埋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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