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最佳事务员的养成

72 小别重逢时


    房中并无什么可怕的味道,反而弥漫着令人安心的药草气味。
    伏晏仰面躺在房中的榻上,猗苏立在门口乍一瞧,除了脸色稍白并无异样。她微微放宽心,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近了一眼便看见伏晏发青的眼睑,她的唇便紧紧抿住了,像要抑制住什么似的。
    猗苏来来回回将伏晏仔细审视了数遍,方在榻边的矮脚凳上坐下了,呆呆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她笨拙地替对方掖了掖薄被,不意间便瞧见了他被重重纱布裹住的右手,那情状倒与那时猗苏与如意交手后、掌心中箭后的模样相似。
    这么一联想,她的喉头愈发哽得厉害,却若无其事地将被子掖回去。
    她怔怔盯着伏晏宁定的侧颜许久,不知不觉间便已然泪凝于睫。
    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扰到伏晏,猗苏别过头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素日里她极少哭,也鲜表露出软弱的一面;即便是伏晏毫无音讯的这几日,她也不曾落过泪。可不知为何,如今确知伏晏已然归来,她反而难以自抑,好像一颗心酸楚得都可以滴出眼泪来。
    无声地哭了一阵,猗苏自觉有些不好意思,便取帕子拭干眼泪,支颐趴在榻边沿,默了片刻,终是没忍住,轻手轻脚地自上俯下去,在伏晏的眉心吻了吻。
    ※
    伏晏睁开眼,一侧首便瞧见了谢猗苏。
    她趴在榻沿,侧脸枕着手臂睡着了,长睫微掩的眼周有未褪的红,显然哭过。
    见状,伏晏的眼中就多了一分温存的怜惜,他缓缓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很轻很小心地触上她的面颊。
    猗苏睡得却浅,睫毛扇动数下便转醒,迷蒙地与伏晏对视了片刻,才瞪大眼反应过来,眼圈霎时就红了。
    “阿谢。”伏晏的声音里含笑,指腹在她脸庞上缓缓摩挲。
    “你……你渴不渴?”猗苏一开口就带了哭腔,说话便不利索起来,也不等伏晏回答就硬邦邦地起身,背转身去要到门边的方桌上倒温水。
    伏晏便只看见她的背影,肩膀微颤,提着水罐手也发抖,磕磕绊绊好久才将水温在银盆里调好,盛在个蜜色莲花瓣瓷碗里端过来。
    猗苏将碗在小几上搁了,微微歪头,有些羞赧地问:“你的伤……好坐起来么?”
    伏晏抬了眼看着她,眸中浮起.点促狭,好像要捉弄她,却还是淡声道:“无碍的。”说着便枕着两个靠枕直起上身。
    猗苏见他这般实话实说反而有些将信将疑,怕他是逞能,托了瓷碗递过去,颇有些不放心地嘀咕:“真的不用我喂?”
    “你很想喂我?”伏晏便笑笑地撩她一眼,眼神往自己右手垂了垂,理直气壮地向后一仰,“那就喂吧。”
    猗苏被他这么飞来一笔弄得无计可施,剐了对方一眼,还是探身上前,托着蜜色瓷碗凑到他唇边。伏晏便就着她的手矜持地饮了口水,等她将碗放回小几,才轻描淡写地再次语出惊人:
    “我还以为你要怎么喂呢。”
    除了这般喂……难道、难道还用嘴……
    猗苏被他一句话撩得直要跳脚,嘴一扁便恨恨道:“你就会欺负我!”
    伏晏却蹙了眉一脸疑惑:“我怎么欺负你了?”说着一副堪堪恍然大悟的样子,似笑非笑的似乎又要嘲她。猗苏便飞红了脸别过头去,伏晏却伸出左手在她腰间带了带,她便伏在了他胸口。
    他身上有药草和澡豆的气味,却不难闻。
    离得这般近,猗苏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沉默了一瞬,她猛然惊觉这姿态可能会压到伏晏什么伤处,便双手在对方颈侧的床头矮屏风撑住了,才再次将视线调转回去。这一低头便可额角相抵的距离,仅仅双目相接,便有无限旖旎的情思在其中。
    猗苏双唇微分,才并不十分清晰地吐出个字音:“伏……”
    伏晏便已主动吻了上来。
    这个吻与此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不为索取,不为征服,不为表白,只是单纯的确认: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此刻了然的心迹。也因此,两个人的动作虽只停留在双唇相接,却远比攻城略地的厮磨要悱恻而绵长。
    猗苏说话声音低低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伏晏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印了一记,云淡风轻地答道:“母亲不同意改制,将我囚禁起来,我逃了出来,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肯定还隐瞒了什么。”猗苏便有些谴责地盯了对方一眼,撒娇般地软声道:“我也说过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告诉我好不好?”
    伏晏沉默片刻,才没什么起伏地道:“母亲开出条件,若我迎娶青丘小王女,便支持我改制。我拒绝了。”
    猗苏闻言也是片刻没再开口,低眉凝视着伏晏中衣领子上隐隐的纹路,忽地便白了伏晏一眼:“这种可以邀功的事反而瞒起来,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她转而换了语气,有些低沉地道:“你也可以先答应下来,再从长计议啊。”
    “你啊……”伏晏显然无奈,不由用额头轻轻撞了一记她的额头,口吻却极为认真:“这种事不能答应。不说我喜不喜欢食言而肥,一旦应允下来,有的只会是无限的麻烦。”他破天荒地叹了口气:“而且消息若先传到你这里,我该怎么同你解释?”
    伏晏从眼睫底下微微笑着看她,几近是温柔地道:“我不愿、也不会拿你的信任作赌注。我输不起。”
    他将情话说得这般浅白,猗苏被震得一时回不过神来,颊边的晕色腾地深了好几度,才蹦出一句话来:“呆子!”
    伏晏显然没料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神情便有些微妙,但猗苏却已然改撑为揽,勾了他的脖子便紧贴上来,脸埋在他肩头,温温的一片濡湿又哭了。
    “你输不起,就当我输得起啊!你……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又让我怎么办!”她越说越委屈,声音细软还在末尾微微发颤,“而且……”她说到这,却止住不说了,只是无言地微微加大了揽住伏晏的力度,仿佛在后怕。
    伏晏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我不在之时,母亲趁机为难你了?”
    猗苏没立刻答话,沉吟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也就一次,那时我半点都不怕,可是现在想起来竟然傻子似的怕得不得了。”她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声调便愈发低了下去,也就伏晏与她紧紧挨着才听得清:“她对你下手都这般狠,倒是我难得命大。”
    今日猗苏的表现是从所未见的头一等的痴缠,倒像是两个人里受罪更多的是她。伏晏自然乐得享受她难得的依赖,左手便抚上她的脊背,顺毛般安抚了她片刻,才同她咬耳朵:“我的伤是突破法宝时留的,你别想得太多,也无需害怕。”顿了顿,他半是调侃地含笑补了一句:“你若实在害怕,就干脆搬到这里住。”
    猗苏闻言便瞪了他一眼,将他往隐囊上轻轻一推:“你别得寸进尺,连个病人样子都没有。”
    伏晏便知她是为方才的真情流露害羞了,笑意不由愈发深了,闲闲地一勾唇,仰在枕上睨她:“哦?我得的寸在何处?你说来听听?”
    猗苏对他这似笑非笑勾人遐思的模样最是没辙,咬着嘴唇支吾了半晌,最终只恨恨地一扭头,哼了声便想把这茬揭过去。
    君上却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低低地笑了将她往自己压近了几分,从从容容地亲上去。这个吻便与方才那个不同,不满足于只停留在浅尝辄止的程度,辗转流连间一点点地热切起来。
    房中的灯无言地晃动着火焰,隔了一重门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黑衣戴长舌面具的青年在庭院台阶下站着,看着阶边一列郁郁葱葱的兰草出神。庭院除了隐在暗处的守卫以外再无人,黑无常又面朝着空旷的一侧,他眼中便渐渐卸了防卫的颜色,露出下头疲倦却也因这乏累而显得幽深的本色来。
    他回过头看向灯火依旧的梁父宫,像被什么回忆在脑海里狠狠扎了一下般痛楚地眨眼,将视线掉转回自己的双手,再是腰间的锁链,眸底便浮起深深的憎恶来。
    他缓缓蹲下身,拨弄秀美的兰草,眼神明明暗暗,泄露了心绪的波动。
    而后,黑无常宛如下了决定一般闭上眼,两指合拢一掐,便将那株兰草折断了。他无趣地拈着形单影只的花梗,两指转了转,放到面具外的鼻端嗅了嗅,倒如同真的能隔着面具闻到幽幽的清香。
    他将兰草放回栽种的盆中,轻拍了两下手掌抹干花汁,便再无踟蹰地往梁父宫外行去。
    无人知晓他在方才一折一弃间究竟做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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