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

第55章


头被装在匣子里送回来,脸上凝着不可置信的血色。“与诸葛孔明一较高低?咳,送死吗?”每次揉揉眼睛,将诸葛亮从眼前揉散了后,郭淮就想,“为人臣子的,辛苦些倒罢了,不必把命也搭上!”
——诸葛亮军至略阳!
——诸葛亮军至毕山!
——诸葛亮军至乐马!
三月十七日晚,诸葛亮兵至建武堡,与魏军仅距五十里。
这个夜晚对诸葛亮来说很平常:姜维、糜威陪他吃了顿便饭,去营间巡查了一次,接着照例回帐处理从汉中、成都发来的急件。比较特别的事是传说孙权要称帝,朝中群臣纷纷指责这是不臣之举,建议与之断绝邦交。刘禅拿捏不定,专文请相父定夺。诸葛亮望着“相父”之称,微笑着摇摇头。他回了很长一封信给皇帝,大意是“孙权想称帝很久了,国家所以不计较,是欲求得犄角之援。一旦与它断交,朝廷就得去征讨江东而放任曹魏。曹魏日益强大,我国却陷入与孙权的苦战、消耗国力,这显然不可取。平庸之辈凭一时喜怒,随意做出决定,陛下不应采纳。目下既然不能一举吞并东吴,就该与它和睦相处,使北伐再无后顾之忧。”诸葛亮甚至写到,孙权称帝后,请派陈震为使前往祝贺。“孝起(陈震之字)品性纯正,老而弥笃,必能不辱使命。”
夜色渐渐深沉,月上中天。
诸葛亮揉揉发酸的手腕,拿起又一份表章。
一份接一份表章,令他一纸家书被压在了最下层。
看完公事再看私事,是诸葛亮的习惯,也是一种支撑。虽然久不与舜英把酒畅谈,虽然令灵儿年轻轻就守“活寡”,虽然一直拖着果的婚事,而连儿子瞻的样子也难记起,但只要想到“家”,诸葛亮便觉一阵轻悦,手上心头,即便在最困倦、最疲累时,也会多出份活泼泼的向往与力气。
直至三更,他才得以拆开妻子来信。
“我终于琢磨透了八阵图,懂得了你所谓‘八阵既成,今后就再不会吃败仗’的意思!我所知兵阵,没有比它更周全的。孔明、孔明,唉。”
“唉”……什么呢?
一声叹,幽幽似在耳边;那帘深栗的头发,那种蹙着眉的笑容,在哪里?眼皮越来越重,微笑仍勾在唇旁,诸葛亮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远处人马呼啸,嘈杂难辨。他只翻了个身,重又坠入无梦的夜里:远处发生了什么,都没所谓……诸葛亮放松地想:天亮再说。天亮后试试八阵的威力,使曹军像深秋瑟瑟的草叶一般匍匐、衰靡、莫敢仰视……
八阵!
八阵啊!
他孩子似的跃跃欲试,可今次曹魏没有给诸葛亮机会。第二天他被三通金鼓震醒,洗脸时,有小校跑入营里,喊道:“曹、曹军……不见了!”
“不见?”
“跑了!”
“跑……?”
“是哇,溜啦!”
“不至于吧。”清水自诸葛亮指缝间滑去。
他怔了怔,擦擦手,将毛巾往盆里一丢,说:“再探!”
半个时辰内,四批哨探出入中军帐,带回同一个消息:敌军远撤,郭淮溜走。探子们还回报说:那些已经和陈式在武都交上手的魏军,也走了个干干净净。陈式用来砍伐鹿角工事的一千多把斧头原本都卷了刃,用不了啦,不料一觉醒来,却见鹿角之后空荡荡的再没了敌人。
“刺史”虽重,重不过自家性命。郭淮是这样想的: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一甩手真就跑了。
呈现在诸葛亮面前的,是一马平川、无遮无拦。
日神驾着金马车刚刚驰到天空中央,银灰的雾气逐渐淡去,雾气后,几颗星辰收敛光泽,像渴睡的眼睛慢慢合拢。镰刀的月亮是缀在日神袍带上的一枚黯淡装饰,摇摇欲坠。整个大地,将要被咆哮而出的金光笼罩啦!远处闪闪发光的地平线上,矗立着破败的岗哨。似乎只等诸葛亮羽扇一指,它们便会轰然倒塌;而三五成群、唧唧喳喳的鸟雀,便要笑嘻嘻拍着翅膀,把亮晶晶的钉子啄回去装饰窠臼。诸葛亮沉重地呼吸了口气,这胜利轻易得使他啼笑皆非。
“陈将军飞马来报,武都、阴平皆已平定!”糜威兴奋地说。
“知道了。”诸葛亮说。
“岑元俭呢?有消息吗?”他又问。
杨仪摇摇低垂的头,会意地说:“粮草还可支持一个月。”
第104节:战城南,死郭北(4)
“威公既然说是一月,那就多一日也不可能了。”诸葛亮思忖着笑笑,说,“好吧,那就……回吧。”
“回?”
“回师汉中。”
“回去!?我军势如破竹啊!”姜维惋惜地提醒。
“人生在世,无非取舍二字。伯约,”诸葛亮笑着瞥了姜维一眼,“亮不担心你不上进,只怕你……舍不得。”
短短一个月,就算能攻城掠地,也无法稳固它、占有它,与其得而复失,倒不如整顿兵备,好好经营到手的二郡。假若李严能积极筹运军粮……这个念头在诸葛亮心里飞快一闪,不、他不能指望李严!尽管不愿用恶意去猜测那个同受刘备托孤之恩的国家重臣,可李正方不冷不热的态度,委实令诸葛亮疑窦丛生。
“再放纵正方一次吧……”他想。
诸葛亮结束了第三次北伐,兵退汉中。
曹魏边庭,他想来就来了,没一个人能拦住;想走,也就自自在在地走了,没一个人敢追击。得知诸葛亮撤军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曹睿都感到身下宝座一片冰冷,像坐在冷冰冰的嘲笑中,使他几乎要用绣着龙纹的衣袖遮起脸。“西蜀,西蜀!不过撮尔小国!我堂堂大魏,兵不卸甲、马不释鞍,却只能任由诸葛亮来来去去吗!?”血气方刚的皇帝将玉如意重重一摔,吼道,“国威安在?颜面何存!?要给那家伙个教训!出兵!”
阶下文武一片沉默。
“朕决意伐蜀!”皇帝再次说。
轰轰烈烈讨论了一阵子后,曹睿下旨骠骑将军曹真、大将军司马懿、大将军张郃分兵子午谷、汉水、斜谷三路,出征西蜀!细作将此事奏报刘禅,刘禅顺手把一卷《商君书》遮在他正在读的《南华经》上,自口里“扑”地吐出颗枣核,嘿嘿笑道:“真有趣,曹魏也能打吗?打就打吧。”他从枕下金匣里摸出份诏书,添上几句话,要尚书仆射李福星夜送去汉中。
诏书是给诸葛亮的:
“街亭之败,罪在马谡,而您引咎自责,深深地贬斥自己。当日朕不便违逆相父心意,听从了您降官的建议。前年您宣耀军威,斩杀王双;今年又再度北伐,令郭淮狼狈逃窜。您降服了氐、羌蛮族,收复武都、阴平,威震凶暴,功勋赫赫。当今天下骚扰,元凶尚未枭首,相父承担国家之重,长久损抑自身,这不是光扬盛德的法子。今日恢复您丞相原职,还请您不要推辞。”
李福将印信、官服一并带了来。
“陛下爱重丞相,在诏书里说得很明显了。”李福见诸葛亮一语不发,生怕他不受相位。
“陛下知道曹魏将要犯境吗?”诸葛亮忽然问。
李福点点头。
“哦,孙德(李福之字)回朝后请转告陛下,尽管放心便是。”说着,诸葛亮从金盘里轻轻拾起印信,看了看,将它们挂在腰上。
2
丞相诸葛亮在乐城过了他五十岁的生日。乐城、汉城,是他去年冬天兴建的两座大城,以为汉中南郑的屏障。三路魏军会师目的地,就在南郑!“丞相坐镇于此,以逸待劳,委实高明!”姜维祝寿时说。诸葛亮摇摇羽扇,笑着反问:“我说过要驻守乐城吗?”
“曹魏来袭,正好省却我军奔波之苦。伯约,”他拍拍青年人的手,“孙子说:‘必攻不守。’守是怯懦者做的事,攻才是兵家第一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偷安。亮不会令敌军进入国家腹地,汉、乐二城,其实不是给亮防御的……”
姜维听得目瞪口呆,一时追不上丞相的思路。
比之诸葛亮那种从骨子里激射出来的勇猛、刚强,姜维要温和得多;比之诸葛亮威严凛凛的宰相气魄,姜维显然更适合做将军,他常常希望在后方,有更坚强的力量支持自己。
“那是留给后人、留给你的。”诸葛亮轻声道,轻得无人听清。
他五十岁了,秋霜生于双鬓,身体虽无大碍,但因为长久繁忙、食无定时,肠胃向来不好。南征又落下个畏寒症,深秋时若不将暖炉护在身旁,腿脚就疼得受不了。死亡这种事,诸葛亮想得不多,可一旦念及,就会生出奇妙的恐惧。越往深里想,越觉得难以言说。
“丞相打算亲征?”姜维问。
“自然。”诸葛亮微笑道。
“将前线推到哪儿呢?”
“赤坂。”诸葛亮道,“在那里,可以应对敌军三路人马里的任何一路,或者全部三路。”他略略抬起头,笑着说,“司马懿今次也来了,真不错。对了,”诸葛亮转面杨仪,“请赵直也去赤坂。”
“赵直不再占梦了。”杨仪迟疑道,“自从跟随丞相南征归来,他便说自己再占卜不准了。”
赵直没说谎。他试过很多次,原本清亮的眼睛,竟再看不到未来!往日清晰如画的场景,逐渐模糊、如风散落。赵直终于成了个寻常人,在见过血污、残杀、悲泣后,他开始学习过寻常人的生活,这也令其收入一落千丈。锈钝的剑只能被人遗忘在蛛网缭绕的灰尘里。丧失了奇技的赵直四处奔波、以做小买卖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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