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人皮

卷一 窒息


白晓洁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会在情人节之夜改变。
    情人节晚上,白晓洁和猪头去看“民谣在路上”的演出。本来她要和虾米去钱柜唱歌,因为虾米小气,讲好给她买新手机,结果说最近手头紧,没买。白晓洁一肚子气,就跟猪头走了。
    这是个可以容纳一千多人的室内演出场地,挤满了站着的人。演出开始后,台上的歌手卖力唱,台下歌迷疯狂扭动身体。白晓洁被感染了,也扭动着身体。猪头剧烈地晃着脑袋,很嗨的样子,手却不停地往白晓洁的屁股上摸。白晓洁拍开他的手,说:“老实点。”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抠抠摸摸。猪头老实了会,又把手摸到她屁股上。白晓洁不好发作,只好躲悄悄开了他。猪头不知道她转移了地方,手摸到了另外一个姑娘屁股上,那姑娘不由分说,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猪头理亏,不敢发作,也不摇晃脑袋了,站在那里,用目光寻找白晓洁。他没有找到白晓洁,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心想,这姑娘下手也太狠了。猪头心里灰灰的,觉得无趣,离开了演出现场。
    猪头离开时,民谣歌手马条正在唱《封锁线》:
    我躲在为自己设计多年的阴影里
    从未曾奢望有谁能打得开
    然而你划破沉寂出现在我眼里
    从我的封锁线进入我的心
    你还懵懂在初开情窦
    却不领悟我情迹斑驳
    只是在任性地撒着娇
    在我垂暮的心灵湖泊
    倒映你天真灿烂的笑
    你叫我如何能走得掉
    啦啦——
    猪头气呼呼地蹲在门口抽烟。寒风凛冽,不一会,他就受不了了,清鼻涕流出来。猪头擤了擤鼻涕,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鼻子,然后走进旁边的咖啡馆。
    演出结束后,白晓洁找不到猪头,出门后打他手机。
    猪头说:“我在咖啡馆里,你进来吧。”
    白晓洁说:“我不进去了,你出来吧。”
    猪头说:“我还没有喝完咖啡呢,进来陪我喝完咖啡就走。”
    白晓洁无奈,只好走进咖啡馆。
    猪头对面坐着一个女孩,他们在说着什么。白晓洁极不情愿地坐在他身边。女孩笑了笑,离开了。白晓洁说:“她是谁?”猪头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白晓洁说:“不知道你还和她打得火热。”猪头说:“就随便说了点话。”白晓洁说:“你是够随便的,猪头!”
    白晓洁的手机不断有信息进来,她也不停地发着消息。
    猪头把头凑过来,看她发消息。白晓洁坐到他对面,他就看不着了。
    猪头说:“你给谁发消息?”
    白晓洁说:“一个朋友。”
    猪头说:“什么朋友?”
    白晓洁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猪头脸色不太好看。
    白晓洁去洗手间,手机放在了桌上。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猪头一把抓过她的手机。猪头看着手机中的消息,脸上风云变幻。原来白晓洁是在用手机短消息和虾米打情骂俏。他把手机用力扔回桌面,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走了。白晓洁回来后,猪头不见了踪影。她以为猪头也去洗手间了,就坐下来等他。等了好大一会,猪头还是没有回来,她就拨他的手机号码,猪头手机竟然关机了。
    白晓洁恼火,起身就走。
    一个长得甜美的女服务生微笑地说:“小姐,你还没有买单呢。”
    白晓洁说:“他没买单?”
    女服务生说:“是的,他走的时候说,你会买的。”
    白晓洁内心哀叫:“他妈的,这算什么事!自己怎么总是碰到这样恶心的男人。”
    夜深沉。
    寒风呼啸。
    天上飘起了雪花。
    此时,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那些在夜色中游走的人,是孤魂野鬼。
    这地方比较偏,白晓洁等了好大一会,也没有看到出租车的影子。她十分后悔和猪头一起过情人节,早知如此,还不如和虾米去唱歌,再不际,在家看个影碟也比出来强。白晓洁心里悲哀到了极点,发誓再也不理猪头。
    白晓洁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现代轿车停在了路边。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笑着说:“美女,坐车吗?”
    白晓洁看到的是帆布帽子下一张瘦削的脸,他那双小眼睛特别有神,闪着莫测的亮光。白晓洁警惕地看着他。
    他又笑了笑:“美女,你不信任我?害怕?”
    白晓洁没好气地说:“你谁呀?我凭什么信任你。”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但很快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他说:“我叫花荣,明白告诉你,我就是一个开黑车的,你是不是觉得开黑车的人心特别黑?”
    白晓洁觉得此人倒是蛮坦白的,心里稍微放松了点警惕,说:“我可没说开黑车的人心黑。”
    雪越下越大,白晓洁浑身哆嗦。
    花荣说:“美女,上车吧,这样下去,会冻出病来的。”
    白晓洁想了想,顾不了许多,走上前,拉开车门,钻了后座。坐上车,白晓洁觉得十分暖和,一口气缓了过来。
    花荣说:“到哪里?”
    白晓洁突然不想回家,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虾米还在钱柜唱歌喝酒,发过消息给她,央求她去,想到他那副抠逼索索的嘴脸,白晓洁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她迷惘地说:“我也不晓得要去哪。”
    花荣从后视镜上看着她,说:“你要不嫌弃,我带你去吃宵夜吧。”
    白晓洁狐疑地说:“你有那么好心?”
    花荣反问道:“那你以为我的心很歹毒?”
    白晓洁说:“那也没有,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又不熟,你凭什么请我吃宵夜。”
    花荣说:“你说得没错,凭什么请你吃宵夜。可是,我请你吃宵夜还需要理由吗?就像你突然爱上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白晓洁说:“也对,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好吧,我答应你,和你一起去吃宵夜。”
    风雪之中,总能看到相互搂抱的情侣在人行道上行走,或者接吻,或者站在路边打车。他们甜蜜的样子,让白晓洁忧伤。这个情人节之夜,她竟然没有拥抱,没有热吻,没有玫瑰花……竟然被一个黑车司机带去吃宵夜,她能不忧伤吗。
    花荣开着车,在这个城市夜色中穿行。
    白晓洁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她有点担心,说:“我们去哪里?”
    花荣轻描淡写地说:“吃宵夜呀。”
    白晓洁说:“我是问,我们去什么地方吃宵夜?”
    花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白晓洁心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原本就不应该上他的车的?
    她想下车,又说不出口,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车子拐进了一条寂静的小街。白晓洁恐慌了,这样寂静的小街会有吃宵夜的地方?他会不会对自己图谋不轨?
    花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你是不是害怕了?”
    白晓洁觉得他话中有话,连忙说:“停车,停车。”
    花荣说:“吃宵夜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你别害怕,我抄的是近路。”
    白晓洁说:“我不想吃了,你让我下车吧。”
    花荣没有停车,反而加快了速度。
    白晓洁心里说,完了,完了。
    她赶紧拨虾米的手机,岂料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白晓洁束手无策,只有听天由命了,后悔鬼迷心窍上了花荣的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白晓洁一无所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白晓洁同样一无所知。
    车子驶出了这条阴森森的寂静小街,拐弯后,停在了路边。
    花荣说:“到了,下车吧。”
    透过车窗玻璃,白晓洁果然看到了一家门面不大的小饭馆,这是一家潮汕火锅店,店名叫“潮汕打边炉”。下了车,白晓洁觉得自己刚才小人之心,心里惭愧,觉得对不住花荣。花荣也没有在意,笑着把她领进了小饭馆。小饭馆的确不大,只摆了几张长方形的小桌,每张桌顶多坐六个人。看上去,这里卫生条件也不算很好。店里有三桌客人,他们吃得不亦乐乎。
    花荣说:“别看这个店小,吃的东西味道一流,我经常来的。”
    白晓洁点了点头。
    他们找了张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胖子走过来,笑着对花荣说:“花先生,今天吃点什么?”
    花荣对白晓洁说:“你不介意吃蛇肉吗?”
    “蛇?”白晓洁想到蛇,心里发毛。
    花荣说:“是的,蛇。这里的乳蛇打边炉味道很好的。”
    白晓洁摇了摇头,说:“不要,不要。”
    花荣转过头,说:“陈老板,蛇肉不要,其他东西你看着安排吧。”
    陈老板点点头,说:“好,好。”
    服务员端上一锅清汤。不一会,端上来一盘骨头,倒在锅里。花荣告诉白晓洁,这是水鸭的骨头,骨头熬汤,肉片像涮羊肉一样涮着吃,水鸭是现杀的,十分新鲜。紧接着,一盘盘薄如纸的水鸭肉陆续端了上来,除了水鸭肉,还有潮汕牛肉丸、墨鱼丸、豆腐皮、青菜等,放了满满的一桌。
    花荣说:“你喝酒吗?”
    白晓洁想了想,说:“喝点啤酒吧。”
    花荣说:“我也想喝啤酒。”
    这里的食物的确鲜美,白晓洁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心情也好了起来。她想,让猪头和虾米都见鬼去吧。白晓洁对花荣有了好感,觉得他与众不同。白晓洁的脸蛋渐渐红润,花荣瘦削的脸还是那么苍白,头上的帽子也不摘下来,可是,这不影响白晓洁对他的好感。
    白晓洁好奇地问道:“花大哥,你开黑车不怕抓吗?”
    花荣喝了口啤酒,说:“怕,怎么不怕。”
    白晓洁说:“那不是很危险?”
    花荣说:“危险,那帮人可黑了,比我们开黑车的人还黑。”
    白晓洁说:“哈,怎么黑?”
    花荣说:“钓鱼呀。不光钓我们这些黑车司机,连那些普通的私家车车主也钓。妈的,我们混口饭吃容易吗。”
    白晓洁说:“我听说过的,你有没有被钓过?”
    花荣摇了摇头说:“没有。”
    白晓洁说:“那你还真厉害。”
    花荣说:“这都是逼出来的,其他黑车司机我不知道,我得小心哪,得和他们斗智斗勇,得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间长了,我基本上能够看出那些钓鱼的人,他们逃不过我的眼睛。”
    白晓洁说:“你吹牛吧,难道真的没有看走眼过。”
    花荣想了想,说:“还真看走眼过一次。”
    白晓洁说:“被抓住了?”
    花荣说:“没有。”
    白晓洁说:“那你怎么脱身的?”
    花荣说:“我把她杀了。”
    白晓洁说:“啊,快讲讲,怎么杀的。”
    我这个人是夜猫子,喜欢在夜里活动,白天睡觉,或者待在屋里看电视。我不喜欢白天,特别是有阳光的日子,阳光会把我的眼睛刺痛。白天会让我感到恐惧,看到人们的眼神,我会发抖。只有在夜里,我才能放松身心,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我精神抖擞地出动了。
    有人称我们这些夜里出来活动的黑车司机“城市老鼠”,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不偷不抢、不贩毒、不贪污、不腐败、不逼良为娼……赚的也是辛苦钱,怎么就成老鼠了?不过,老鼠就老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交管部门的人为了捉住我们这些老鼠,在城市里装了许多鼠夹子,在鼠夹子上放着诱饵,等我们上当。我可以准确地分辨出来,什么样的人是诱饵,不是我有多大能耐,也不是他们脸上有什么印记,而是凭感觉。对那些欲加害我的人,我感觉特别灵敏,从小就那样。
    那天晚上,出门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情况下,我要觉得不对劲,就不出去了,在家里呆着,我相信预感。可是,鬼使神差,就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是开着车闯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在夜里拉客,我会分时段选择一些地方。比如在*工作的小姐们比较集中租住的小区,把小姐们送到*后,就在一些中小饭店门口拉客,然后就在城市偏僻的地方找人,最后再到*门口等那些小姐,送他们回家。时间长了,我和那些小姐都混熟了。
    我到张扬路的幸福小区接上三个小姐,把她们送到“地狱狂欢”*。
    送完她们,我开着车去饭店比较集中的长江路。这个点,食客基本上吃完饭,那里出租车比较难打,容易拉上客人。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碰到了红灯,我停下了车。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敲我的车窗玻璃。我降下了车窗玻璃,看到一张被痛苦扭曲的脸。她说:“师傅,我肚子疼死了,请你把我送医院去吧。”
    听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也不是本地人,对她有了恻隐之心。
    她哀求道:“师傅,求求你了,送我去医院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考虑了一下,说:“快上车吧。”
    她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上车后,她双手捂着肚子,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用慌乱的眼神瞟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心生疑虑。绿灯亮,我开动了车。我问她:“到哪个医院?”她说:“随便到哪个医院都可以。”她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根本就不像一个病人。说完话,她又继续呻吟。我感觉到她呻吟声也是装出来的,心里有些恼怒,断定她是诱饵。
    我将计就计,往我知道的最近的一个医院开去。
    车穿过两条街后,她突然对我说:“师傅,你把我送回家好了,我没有带够钱,我得先回家拿钱。”
    她双手还是捂在肚子上,却不呻吟了,眼神慌乱。
    我知道她会这样,她根本就没有病,去医院干什么!而且,那些钓鱼者,也可以说是捕鼠者,也不会在医院等待我。她必须在他们指定的地方下车,然后抓住我,扣我的车,罚我的钱,甚至动手打我、凌辱我。他们会用蔑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我……我的心像被一把尖刀刺中,疼痛不已。
    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和愤怒,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说:“好吧,你家在哪里?”
    女人说:“你往光复路开吧,到了我会告诉你。”
    我说:“好,到了告诉我,否则开过头了。”
    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也许她心里在说:“这个傻逼,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我想,你他妈的就得意吧。我说:“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说:“不是,我是江西人。”
    我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们都是出来谋生的人,都挺不容易的。”
    我以为这话会对她心灵有所触动,会良心发现,然后放过我。如果这样,那是很好的结局。问题是,她竟然对我这话没有丝毫的感觉,仿佛就是吃定我了。她说:“你还好了,应该混得不错,还有车。”
    我冷笑了一声,说:“我这车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我用自己的血汗钱买来的。”
    女人说:“无论怎么样,你也算个成功人士。”
    我想,妈的,我要是成功人士,还开黑车干什么?成功人士你们也敢钓鱼、捕鼠吗?她明显是在嘲笑我。好吧,你就尽管羞辱我吧。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你当诱饵同样也要付出代价。
    我沉默。
    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知道,她嘴角就不会一直挂着那丝笑意了。
    她还想和我说话,故作轻松地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没有回答她,也不屑回答。
    车开到光复路路口的时候,我没有拐进去,而是一直朝前方开去。
    女人突然焦急地说:“师傅,你走错路了,快倒回去,快倒回去。”
    我冷冷地说:“我没有走错路,是你说错了,我要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女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时语塞。
    我不想欣赏她惊愕的表情,目视前方,提高了车速。其实,我要把她拉到哪里去,也没有准确的目的地,只是一直顺着这条大道往郊外开去。我感觉到她在颤抖,这颤抖可不是装出来的。为了防止她推开车门跳下去,我锁死了车门。她颤声说:“师傅,求求你,让我下车。”
    她的哀求是无效的。
    此时,我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之火。
    她拉住我的手,企图让我停下来。我双手死死地紧握方向盘,她无能为力。她继续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下去——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家——我没有病——我儿子才病了——他病得很厉害——他在等我回家——求求你——放我下去——”
    我不相信她的鬼话。
    她见我没有停车的意思,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同样无法打动我。
    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谁也改变不了。
    女人见哭也无效,就破口大骂:“王八蛋,快放我下去,王八蛋——”
    我还是无动于衷。
    我从小就挨过无数的骂,什么脏话臭话没有听过,我不会因为她骂我王八蛋就放过她。很多时候,我心如铁石。
    女人突然疯狂地朝我扑上来,在我身上又抓又打,这样特别危险,一不小心,差点和旁边的车撞在一起。我必须制止她疯狂的行动,用右手奋力推开她,然后将车靠边停了下来。我用力摁住她,抽出腰间的皮带,把她的手捆绑起来。我想起车上放东西的小盒子里还有半卷胶带,找出来,把她的嘴巴封上了。
    我低吼道:“你他妈想活命就老实点!”
    女人愤怒而惊恐地瞪着双眼,眼中流下了泪水。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
    车开出了城区,女人更加恐惧了,身体扭来扭去,两腿乱蹬。
    我冷冷地说:“省点力气吧,落到老子手里,你是逃不了的。”
    我开着车进入了一条小路。
    沿着小路,一直走,越走越荒凉。好像是快到海边了,我降下车窗玻璃,闻到了海水的腥味。旷野一片苍凉,我发现,这个晚上还有月光,平常在城市里,我极少注意天空,天空有没有月亮和星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借着月光,我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房屋。
    那片房屋没有一点亮光,像一片坟地。
    车熄了火,我下车,朝那片房屋走去。走近前,才知道,这是个别墅区,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看管的别墅区,那一栋栋小别墅都没有装修,都是毛胚房,连门窗都没有安装。这一带有不少这样的别墅区,这是多度开发的结果。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呀。
    这个想法让我莫名其妙的兴奋。
    我踩着月光下的杂草,回到车上,把车开进了鬼气森森的别墅区。
    “现在你知道到什么地方了吧。”我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我把她从车里拖出来。
    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我蹲下来,凑近她,可以感觉到她眼睛透出的寒气,尽管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我说:“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装病骗我?”
    我伸手撕开了她嘴巴上的胶带。
    她急促地喘着粗气。
    我说:“说呀,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她嗫嚅地说:“我要说出来,你能放了我吗?”
    我转了转眼珠子,说:“有可能。但是,你如果不说的话——”
    女人说:“我说,我说。我只是车管所的临时工,平常干些打扫卫生的活。是他们,他们逼我干的,让我装病,随便拦一辆车,到他们指定的地方下来,下车前,还要给司机钱,司机收不收都要给。我给钱的时候,他们就上来扣车。”
    我说:“你干过几次?”
    她说:“干过好几次,也不是每天都让我干,他们也会让别人干。”
    我说:“具体几次?”
    她说:“我,我想想——五次——对,就五次。”
    我说:“每干一次,他们给你多少钱?”
    她说:“别人我不知道,我做一次,他们给我五百块钱。”
    我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你真不是东西,给你五百块钱,你就可以去害一个人,你该死!你想想,你自己也是个可怜人,还要为虎作伥,去害另外可怜的人,你忍心吗?”
    女人说:“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我改,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放我走,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我冷笑了一声,说:“放你走,说得轻巧。”
    女人跪在那里,朝我磕头:“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不能没有我呀——”
    我点燃一根烟,边吸边看着她。
    月光下,每栋别墅都有阴暗角落,仿佛那些阴暗处躲藏着不明身份之人,他们在窥视着我们。我体内的血在沸腾,我想,这真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我吐出口浓浓的烟雾,说:“我有个主意,我躲起来,只要你把我找出来,我就放你走。”
    女人抬起头,说:“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来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先躲起来,只要你能够找到我,我就放你走,听明白了吗?”
    女人连连点头,说:“明白,听明白了。”
    我解开了捆住她双手的皮带,说:“你听明白就好。我告诉你,我躲起来后,你不能跑,你要是跑,被我抓回来后,就不是捉迷藏这么简单了。而且,你想跑也跑不掉的。”
    女人说:“我不跑,我不跑——”
    我说:“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你用双手把你的眼睛捂起来,不许偷看,我要发现你偷看,就不和你玩了,你也不要想回去了。”
    她的双手蒙住了眼睛,说:“我不会偷看的,你快躲吧。”
    我说:“我躲好后,会扔个石头出来,你就可以开始找我了。”
    她乖乖地说:“我记住了。”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她,慢慢地向最近的一栋别墅走过去。我藏在一个窗户底下,露出半个头,看着她。我知道,她看不到我,从她所处的位置望过来,窗户里一团漆黑。她站在月光下,披头散发,像个鬼魂。我偷偷地笑了,我看不见自己笑得有多邪恶,她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我朝另外一个方向扔出了一块石头。
    她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放下了双手。月光下,她的脸是苍白的,和我的脸一样苍白。她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她一定不知道我藏在哪里,我猜她会趁机逃走。她大声说:“你藏好喽,我来找你了——”
    我在黑暗中冷笑。
    果然,她没有到别墅里寻找我,而是轻手轻脚地朝别墅区外面走去。我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她真的要逃。我不动声色,她逃不出我的掌心,就像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她就要走出别墅区时,停住了脚步,又左顾右盼起来。我很清楚,她在发抖,内心充满了恐惧,她的思想在激烈地斗争,该不该逃。我想,过会,她就会朝别墅区外狂奔而去。那时,我就会像只猎豹,跳出窗户,朝她追过去,把她按倒在月光下的草地。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回来了,没有跑。
    我内心有点发冷。
    她为什么不跑?
    如果她找到我,难道真的放了她?
    放了她,无异放虎归山,尽管她说她只是个打扫卫生的临时工。
    女人走进一栋别墅,说:“我看到你了,你就在那个角落里躲着,出来吧。”没有人回应。她走了出去,又走进了一栋别墅,还是那样说:“我看到你了,你就躲在那个角落里,出来吧。”还是没有人回应。走出这栋别墅后,她就在外面游荡,嘴巴里说着和刚才一样相同的话。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藏在哪里,瞎懵,以为这样我就会现身,就会放了她。她也太弱智了,就这样的货色,还敢出来当诱饵。
    我能不偷笑?
    她就站在我藏身之处的窗外,往里面张望。我像乌龟般把头缩了下去,屏住呼吸,她一定没有发现我。她说:“你出来吧,我真的看到你了,别躲了。”骗鬼,就我这样的心理素质,还能被你诓出来,你想得美。果然,她站了会,就离开了。我看着她再次朝别墅区外面走去。
    走到别墅区大门口时,她迟疑地往回望了望,然后,撒腿就跑出了别墅区。
    我大声狂笑。
    她一定听到了我的狂笑,而且,她一定在发抖。
    她没有想到,我会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我真的像只猎豹,跳出了窗户,朝她追了上去。
    这个笨女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跑得有多快。我是猎豹,我是疾风。惊惶的女人很快就被我扑倒在野草地上。我听到了她粗重的喘息,我按着她,轻松地说:“我说过,你跑不掉的,你为什么要跑呢。我小时追过兔子,兔子都跑不掉,你还能跑掉,简直是笑话,你以为我是乌龟呀。”
    女人惊恐万状,颤声说:“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我说:“本来,你只要陪我捉迷藏,也许我真的放了你,可是,现在——”
    女人尖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说着,她一脚踢在我裤裆上。
    “哎哟——”我惨叫道。
    妈的,真狠哪,她怎么能够踢我呢?活在这个*的世上,我最痛恨别人攻击我。我突然变得狂暴,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最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窒息而死。
    她的尸体就那样横陈在月光下,一丝风也没有。
    我把她的尸体拖进了一栋别墅里。我坐在尸体的旁边,呼吸着尸体散发出的气味,那还未寒冷的尸体尚存着人间的气息,我清楚,它在渐渐地变得冰冷,渐渐地发臭,渐渐腐烂……渐渐地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
    可是,黑暗之中,我在等待,等待尸体中长出绿色的植物,开出鲜艳的花朵……
    花荣讲完他杀人的故事,白晓洁心惊肉跳,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花荣笑了笑,说:“你爱信不信。”白晓洁说:“我当然不信,不过,还挺吓人的。”
    这时,坐在一旁的陈老板说:“花先生又在讲杀人的故事了吧。”
    白晓洁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陈老板笑笑,说:“花先生变态,经常讲的,他一个人来吃饭,无聊,就让我坐在他对面,给我讲杀人的故事。”
    白晓洁说:“你相信他讲的是真的吗?”
    陈老板说:“鬼才信,他要真杀了人,还能在这里吃饭,还能给你讲,早抓去枪毙了。”
    白晓洁笑了,说:“我想也是。”
    陈老板说:“他是想吓唬你。”
    白晓洁说:“吓唬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陈老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白晓洁对正在抽烟的花荣说:“你说,你吓唬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花荣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笑得十分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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