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

手中酒杯锵啷一声，掉下地去跌了个粉碎。眼睛里只看到艾诺维脸容一阵扭曲，眉眼间斗然间罩上了一层青气！同一时间里刀叉杯盘落地的声音纷纷响起，显见其他的人也都中了暗算。混乱中只听得卡鲁奇的声音又急又慌，叫道：“喂喂，艾诺维，你他妈的在装什么鬼脸？这个玩笑很难笑！”艾达大哭大叫，喊道：“妈妈，妈妈！”雷富尔的声音叫道：“保护……贵客……”中气虚弱，但显然尚未丧失行动的能力。索朗陀耶心下一宽：“不愧是日领地的领主，抗毒的能耐可比我大得多了。但，艾诺维……”才想到这个地方，宴客厅里脚步凌乱，不知涌进了多少人来。索朗陀耶此时已然全身麻痹，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虽然神智未失，但以他有限的角度看去，实在看不清敌人究竟来了多少，众人的安危如何。惟是听得几声闷哼，有人噗通倒地，心下更是着急：“这不摆明了自己找死么？寻常的魔导师或祭司，怎能是使徒十三的对手？”对手使毒的本事如此高明，除了使徒十三之外，他还想不出第二路人马来。偏偏此时此刻，自己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正急得心如油煎，猛可里一声虎吼，几个嗓子一齐叫道：“咦！”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之意。同时间里脚步杂物，一群人朝着门口追了过去。
  原来这世上本来不可能真有无色无味的毒药。所谓的无色无味，其实是只要瞒得过人类的口鼻耳目，便已经大功止口成。但卡鲁奇自小生长于荒野之中，加以天赋异禀，味觉与嗅觉都较一般人灵敏了数十倍。美酒送到眼前，他小子闻上一闻，很觉得有点不对，便就不爱喝了。只是他一来对药物没有概念，二来对品酒没有概念，觉得味道不对，只当自己乡下土包子，辨不出精戾美恶来，不好意思埋怨，表面上装作喝了，其实偷偷地都吐在餐巾里。一直到变生肘腋，才蓦地里恍然大悟：“那票王八蛋又来找麻烦了！”
  眼看着众人纷纷倒地，几名面目陌生、显然是经过了易容的男女涌进了厅子，一路对付冲进来护主的近卫队员，一路朝这张长桌逼了过来，这小子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知道事态紧急，绝讦不是跟人家干架的时候，一把将艾诺维扛在肩上，登时化身为一只兰纹赤斑虎，冲出了日轮亭。几名使徒绝料不到卡鲁奇居然未曾中毒，惊咦声中，全部紧蹑若他身后追了出去。但卡鲁奇行动快捷至极，才刚刚追到门口，已然不见了踪影。
  几名使徒面面相觑。身在日领地的皇宫之中，他们事实上是没有可能翻墙越瓦、明目张胆地去追人。其中一名易容为女侍的正是薇丽尔，朝亚拜罗尼说道：“锦地蔷薇七步断肠，艾诺维已经是有死无生的了，我看咱们就不必再追了罢？”亚拜罗尼看看身后，一票近卫队的魔导师吆喝呐喊，追将过来，说道：“大伙儿先散开，到了集合地点再作商议。艾诺维绝非常人可比。若不能见到尸首，可不能教人放心。”上回他们使用了借由血液来传送的藤砂之毒，不想才刺入体内，便立时让艾诺维逼了出来，因此这回改用了经由胃壁进入细胞的锦地蔷薇——艾诺维既然必须逼毒，则毒性对他能够产生作用，乃是必然的了。但既然有了前车之鉴，不能放心也是必然的了。当时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声无息。那群魔导师追了半天，连半点空气都没抓到。
  且说卡鲁奇背着艾诺维，慌不择路，依着野兽的本性，只管朝着荒郊野外奔去。但皇宫左近哪有什么荒郊野地？倒是还找得到一些林木深浓的园林。他担心艾诺维的情况，也不敢跑得太远，见到一个像样些的庭园便钻了进去，躲到假山之后，将艾诺维放了下来，回复原貌，双手发抖，将他扳了起来，仔细打量，说道：“喂，喂，你、你还活着吗？回……回答我呀！”说到后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
  艾诺维将双眼微微地睁开了一线，却没有气力说话，便又闭上了眼睛。
  卡鲁奇又惊又喜，说道：“奶奶地，你不要这样吓我！咱们那个小师弟的那些灰孙子蒙若你吃下去的那些狗屁毒药，你只当它是太白粉对不对？只要吐一吐、拉一拉，便就他妈的没事了对不对？”一面说话，一面看到艾诺维身子突然因剧痛而痉孪，只急得眼泪直流，死命将他抱住，哭道：“你，你不可以死！不可以就这样输给那些他妈的太白粉！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爸爸交待？去解地封印以前，他还再三再四地跟我说，要我留意那些灰孙子，”说到这个地方，他身子猛然一僵，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二话不说地解下了腰间贴身绑妥的一个小袋子，急不及待地打了开来！
  小袋子里包裹着的，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卷轴，高才不过两寸多些，宽却有一寸还多。卷轴的织布纹理古色古香，精美绝伦。但卡鲁奇急着要将它拆开，粗手重脚，只差没将它给撕成了两截。还没完全解开呢，便从里头滚出了一颗色呈金黄、一颗色作乳白，都带着珍珠般的光泽，鸽蛋大小的药丸子来！
  卡鲁奇兴奋至极。二话不说，抓着两颗药丸子便往艾诺维嘴巴里塞去，一面塞一面想：“爸爸真是料事如神，连那些灰孙子会拿毒药来对付艾诺维这码子事都先想到了！”想到地封印解开之前那两日，老人将这卷轴交给自己，自己还十分的抗拒，问道：“给艾诺维准备的？我怎么没有？”老人当时大笑出声，揉了揉自己头发，说道：“你？你这个小子我放心得很，渗了毒药的东西才没有可能进得了你的肚子呢！”回思至此，一阵心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看着艾诺维将两颗药丸子都给吞进了腹中，卡鲁奇悬得老高的心这会子才算是放了下来，开始有心思去思量其他的伙伴尤其是茉咪。俱一些时日以来，他其实也已经知道：使徒十三“不伤无辜”的规矩，更何况方才自己亲眼看得分明，其他几人所中的毒，和艾诺维全然两样？只稍稍想了一下，便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眸光重又调回艾诺维身上，心想：“等他没事了以后，便回皇宫接他们去。嗯，爸爸住过的那个紫木园，可得要好好地看上一看。”
  他却不知道吉托虽然料事如神，毕竟只是“如神”，又不是真的神仙，使徒们会用上何种毒药来对付敌人，岂有可能料得千真万确？他交给卡鲁奇的那两颗药丸，一颗是强大的中和剂——虽然能够将大部分致命的毒素加以中和，却没有可能彻底清除，另一颗呢，则是针对艾诺维特殊的体质而炼制的、强化他原有的排毒能力的药物。
  要知道艾诺维本是妖精族与索摩人的混血。虽然毕竟是血肉之躯，但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却都蕴含着妖精所独有的活性能量，否则的话，如何可能施展得出只有妖精才能施展的瞬间移动？中了锦地蔷薇那等迅猛的剧毒，一分钟内便该绝了气息的，又焉有可能撑上这许多时候？因此言托为他准备的药丸虽然效力强大，艾诺维还是让这毒药给折腾得死去活来。服药之后的一个钟头之内，除了间断发作的痉孪之外，他全身汗出如浆，悉数带着淡绿的色泽，又不住地呕吐，吐出来的全是稠浓的绿水。那些污也还罢了。吐出的秽物一经沾地，地表的嫩草立刻焦黄。
  卡鲁奇好生着急。但他也知道在这种时辰里头，自己实在已经帮不上太大的忙了，将艾诺维藏在树丛之中，自己尽快到左近去弄昏了两个术士，将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其中几件当作了毛巾，不断为艾诺维清洁身体，剩下的就算是备用，等他不排除毒汗了之后好为他换上。却是一擦之下，才发现艾诺维身上细细小小、总共挨了有七八枚毒针，那自然是他背着艾诺维冲将出来之时，使徒们发射出来的了。当时干声不绝，一面将毒针摘了下来，一面心中祈祷：“横竖已经让他吃了解毒药了，这针再毒也不打紧。只是怎么打得这般准，全落在了艾诺维身上？”眼见着艾诺维身子又是一阵痉孪，额上止不住地出汗，情不自禁、暗中祷告：“大地母神提西雅，你可千万帮点忙，让他撑还去才好！否则的话，老子再也不鸟你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钟点，艾诺维身上的汗渐渐排得少了，呕吐的间距也拉长了。卡鲁奇见他脸色虽然灰败，却已经渐渐地不再痉孪，略略地放下心来，说道：“喂，你，你到底他妈的提过去了没有？折腾了这半天还好不了，老子骂人啦！”艾诺维微微一笑，说道：“再给我……一刻钟……”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便又闭上了眼睛。
  卡鲁奇自然不会知道，艾诺维对医疗魔法的记忆虽然尚未取回，但他体内属于妖精的部分，却对自身的能量有着精准的感应，也因此才能毫不迟疑、作出这样的预估。但他口中所说的一刻钟，指的是“恢复到能够说话，能够行动”，而不是“恢复到完全无恙”，却不是卡鲁奇所能知晓的了。他对自己这个师兄，骨子里其实不但敬重，而且有几分畏惧，听得艾诺维如此说话，当即不疑有他，欢天喜地，说道：“那好极了！一等你复原了，咱们就回去接茉咪他们。”艾诺维斜了他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卡鲁奇甚是惊愕，道：“怎么啦？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多躺一个钟头？”艾诺维闭着双眼，只管调整自己的呼吸，并不理他。
  卡鲁奇连问了两句，艾诺维都不来理他，焦躁起来，说道：“喂，你再不说话，仔细我……我把你光着屁股，丢在这里！”
  艾诺维知道依他性子，这种事说不定当真做得出来，微微苦笑，说道：“你想光明正大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