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

第132章


只是这个问题,在他想及皇都提到的遗憾与委屈之时,便被他自己生生地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已经在淹远传说之中变形又变形、遂使得所有的妖精与术者都想要一窥金豹的叙述:“这么说,勇者与魔王之战,所谓的魔王,便是自然界中过于庞大、却又迭遭误用的能量了?”
  艾诺维纵声长笑,说道:“勇者与魔王之战?原来这事件让人给渲染成这般模样了啊?照这么说也没有错。嗯,封印解全之后,魔王便会复活……照这等说法,到时候我可得再下一次封印才成了。”
  索朗陀耶听他语带调笑,浑弄不清他“再下一次封印”的说词是真是假,问道:“再下一次封印?你真的想要这样做?”艾诺维大笑出声,说道:“封印都还没解全,你现在就开始耽心这个问题了啊?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不会有这个兴致呢,大家伙儿走着瞧罢。”
  索朗陀耶碰了他一个软钉子,虽然胸中疑惧丛生,却也难以再问。默默地喝了一口淡酒,心绪潮涌之际,蓦地里想起了方才皇都的说词来:“他既然认定了:佛姬会成为继老师之后、呼荷世界最伟大的贤者,则显而易见、就算艾诺维再下了一次封印,那情况也绝计不会和以前一样。则我又在这儿操什么心?”却是这方面的心思才放宽了下来,另一个疑虑又自涌出:“如若魔王当真是指释放开来了的能量,事情倒简单了。老师当时说及这件事的时候,口气便十分迟疑……”这几日之间变故迭生,他撑到这个时候,着实已经疲累难言了,脑袋转到这个地方便自发僵,再也转不下去。他重重地甩了甩头,心说:“不想了。封印尚未解全之前,再怎么想都只不过是推测之言……”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呵欠。
  艾诺维将手上的酒袋子放下地去,说道:“把护命绦解下来,我来替你把毒质去净了罢。”索朗陀耶吃了一惊,突然间觉着自己跟艾诺维的差别实是天差地远。对方虽说只是半个妖精,但以目下的状况看来,这半个妖精却全然不受各族妖精各自特质的限制。当真是无穷无尽、无往不利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默默地将护命绦解了下来。
  他本以为艾诺维会取出无量虚来,却不意那银发的青年只闲闲地捏动手诀,便即发动了咒法:“太阳神雷地阿斯,日精费索奇恩,听从我的请求,将能量施于彼身。藏匿于管壁的悉数分解,如同光明消融了黑夜;埋伏于脏腑的觅路而出,异质而乖形者各有区别。同归于尽本非天地的本意,日光的道路自成梯阶。述途的粒子啊听我召唤:山水空旷处还汝清洁。”
  随着咒法的行进,一层淡金色的光芒笼罩了索朗陀耶的全身。要知道日光其实无处不在,只不过黑夜里因星球的运转而遮去了半边。但光的行进何等快速,距离岂有可能造成任何问题?当时一阵明亮的暖意渗入了四肢百骸,隐隐然身体里头血行加速,一层淡绿的色泽浮上了指尖,颜色越转越深,渐渐地滴了出来。索朗陀耶只觉得全身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舒服,几日来一直缠绕着他的隐隐僵痛一点一滴地散去,一点一滴地散去……然后他就昏昏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极香,连梦也没做它半个。醒来时天光耀眼,居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但是神清气爽,疲劳尽去,可见得艾诺维为他驱毒兼治疗,实是做得彻底之极。虽然心下感激,但想这话说了艾诺维定然嫌自己肉麻,只问:“你自己睡得好么?所中的毒也去净了罢?”艾诺维笑着递了一块面包过来给他,说道:“快些吃过饭咱们好上路了,可别说我耽搁了你回去见你心上人。”索朗陀耶脸上微微一热,说道:“是你自己急着回去见费妮丝雅罢?”艾诺维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你跟我一个朋友还真像……”说到这个地方,神情突然间一阵恍忽,一仰脖子,将袋中的残酒倒了个干净。
  索朗陀耶大是好奇,说道:“我这脾气,据我娘说是挺扭的。还居然有人像我,可真是难为阁下了。”艾诺维瞧了他一眼,眼眸中一层温暖的笑意渐渐浮了开来,说道:“咬文嚼字、七拐八弯的本事,狄利昂可就及你不上了。”
  “狄利昂”三字入耳,索朗陀耶微微一怔,蓦地里一缕记忆自脑海深处跳了出来,失声道:“狄利昂?你说的是神代末期的地领主,有‘多臂法王’之称的衣吉贝利·狄利昂?”此人是神代末期极负盛名的传奇人物,英雄事迹不可计数;听说年纪很轻便已亡故了,而其死因和封印有关;但真相究竟如何,可从来也没有谁弄得明白。索朗陀耶蓦地里想起当初在青禾镇上、曾听娃蒂说起:艾诺维作恶梦时会呼唤狄利昂的名字,一刹时间心知肚明:“这必然也是他为了封印而作的牺牲了?真奇怪我当时竟没能想起这个人来!”想到自幼及长读来听来、神代的种种传奇逸闻竟如此一一在身边显现,一时间几疑置身梦里。只不过此时此刻,当然不会白痴到去向艾诺维追究:到底狄利昂是怎么死的。
  艾诺维站起身来,说道:“你吃饱了吧?吃饱了咱们就上路了。”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的态度摆得明显至极。索朗陀耶赶紧将剩下的两口面包塞下肚去。回去时和来时相仿,所差只是索朗陀耶的身体灵活了许多。艾诺维的身形只闪了那么一下,向天崖上便回复了亘古以来那种渺无人迹的冷清。剩下来的只有光——明澈鲜洁的阳光,以及,嘿,日帝那突然之间、再度浮现在阳光之中的身影。
  凝神远望着叠浪千层的山脊,皇都眼睛里露出了深思的神气,说道:“我已经尽力了,可是该来的看样子毕竟还是得来……到那个时候,还得有劳各位前辈了。”景晖的声音淡淡响起,说道:“你明知道光凭我们十二个是不够的。全呼荷世界的负能源要有这等容易消化,天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安排这许多出类拔萃的妖精王了。”皇都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说道:“辱蒙赞赏,愧不敢当。”几个娇脆的声音笑了出来,说道:“厚脸皮!人家景晖说的是你么?”说话的自然是那几名女性的日长老。
  景晖笑道:“身为日帝,这小子平日里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人称赞?自然只好咱们几个老妖怪倚老卖老一些。”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并不以为他们所谈请的,会是什么紧要的事迹。
  且说艾诺维带着索朗陀耶一路飞奔下山。由于出发时已过中午,回到那一日遇袭的矿区平台之时,天色已经暗了。矿区人口避风之处,一个火堆烧得正旺。卡鲁奇坐在火堆旁边,身旁围着一双石斑雪狮,一只灰背熊,还有三只铁喙鹰,摸摸这个又抱抱那个,每隔几秒钟便抬眼朝路口探看一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见到艾诺维带着索朗陀耶自入口处出现,跳起身来,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中午就该到了,居然抱到这个时候,看样子你也没有自己吹牛的那么厉害嘛!”眉花眼笑,满脸都是宽心大放的神气。
  艾、索两人对他的脾气早已摸得熟透,知道他小孩子心性,自不会加以反驳。看看四周居然没有半个人在,显然这小子是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等候师兄回来,寂寞无聊,才会唤来了这许多野兽跟他作伴。艾诺维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石斑雪狮的头,说道:“你的召唤魔法越来越厉害了啊,这许多猛兽都让你管得乖乖的。”卡鲁奇大是得意,拍拍手让猛兽们都散去了,说道:“你下次见着这种大猫,可别伸手乱摸。要是我不在,它可就咬你了。”他跟野兽相处纯粹出于本能,对它们繁多的种类和名目其实是叫不齐全的。文诺维笑了一笑,说道:“要是你不在,我只怕不容易见到这种大猫罢?嗯,怎没见到那个叫亚拜罗尼的使徒?让大伙儿带下山了?”卡鲁奇耸了耸肩,说道:“谁鸟他啊?都已经让人给药成那个样子了。今天中午,他自己气力恢复了些,一瘸一拐、便自己摸下山了。索朗陀耶他娘说的,这人不过是让人雇聘的刺客,任务既然失败,什么什么……要是还跟他计较,反而失了他们的身份什么的。”索朗陀耶忍不住问道:“我娘他们是几时下山的?佛姬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这个问题打从他一回到此地起始,便一直在喉间打转,艾卡二人的对话虽短,在他已是憋得难受至极。卡鲁奇摸了摸下巴,正要回话,忽然间磅琅一响,矿坑旁边一座新砌的石坟爆了开来,灰暗暗一条人影跨步而出,说道:“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吧。”
  卡鲁奇只吓得跳了起来,窜到了艾诺维的背后;索朗陀耶亦是脸色大变,伸手便去摸自己的水湄之光,可一模之下才想了起来:那刀已让佛兰珂丢在昭城里了。只有艾诺维神色不变,定定地看着那自坟中走出的瘦长汉子,说道:“死魅不会说话。死灵没有实影。合下不应该是使徒中人罢?若要施行暗算,这等技俩未免太拙了些。”索朗陀耶这才认明白了:这人发色淡褐,眸色深灰,脸色苍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正是昨天早上埋伏在此、却让费妮丝雅一记水箭重创而亡的那名使徒。这时节已是三月上旬,呼荷世界春天的雷月已在清空之上泛出了淡淡的蓝光。照在这人染红了半边灰衣的血清之上,更显得诡异绝伦。
  那人听得艾诺维动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转,突然间双手平举,僵着双腿、朝前蹦了两下,说道:“如果是僵尸呢?你可没料到这一层罢?”声音阴森至极。
  艾诺维微微一楞,突然间大笑出声,说道:“派垂安,别闹了——”派垂安三字出口,话声蓦地里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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