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回家吃饭

第一章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苏未年早早起了开了杂货铺子的门，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冷风迎面灌进来，还夹着些雪渣子打在脸上，人顿时就清醒了。
    母亲的声音从里屋里传出来：“阿年，就这么两个星期的课了，你就跟学校请个假吧，家里忙得很，总要多顾着些。”
    说话间，周利平已经收拾好出来了。她将手环抱在胸前，稍稍探头向外头看了一眼，惊呼一声。
    “哟！下雪了。”她跺了跺脚，见苏未年不答话便看了他一眼，“出山的路肯定是要堵了，阿年，你快去把假请了。马上就要忙起来了，我一个人哪里弄得来！”
    苏未年低了头不做声，还有两个星期的课，且不说这个假请不请的下来，他心底里还是想要去上学的。
    但看母亲的样子，却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利平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知道苏未年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斜瞟了他一眼，伸手撑了个懒腰便转身进房了。
    “你早些去，就好早些回。顺便上楼把囡囡叫起来，一起送到学校去。”
    苏未年看了一眼外头的风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里沉得厉害。
    上楼将两个孩子叫醒，嘱咐了苏和去李奶奶的摊子上买早餐，便带了苏晓丽洗漱好准备出门。
    将孩子背在背上，一手搂着她一手撑伞就要往外走。
    周利平忽然从后面赶上来，将两张五块塞进苏晓丽的喜羊羊书包里，嘱咐道：“晓丽啊，到学校要记得吃早餐啊，小孩子不吃早餐可是会长不高的。”说完又在晓丽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苏晓丽一手撑着周利平的脸向外推，脸上很是嫌弃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
    见周利平转身进去了，苏未年又抬手颠了颠确保苏晓丽不会摔下去才迈开步子。
    雪很深，橡胶套鞋一踩一个坑。冰冷的气息透过薄薄的橡胶皮侵入了鞋子里，苏未年简直觉得这双腿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好不容易到了牙山小学门口，苏未年回头叫了一声。背上的人却没有反应，他又将头转过去些，便看见自己左肩上的棕色外套黑了一大块。
    抬手颠了颠，苏晓丽总算是醒了，她迷糊着眼抬头，从苏未年的身上爬下去，苏未年也顺着低了低身子，苏晓丽便看见他肩头上那块被口水浸湿了的印子，脸上红了红，自己低着头抬起那肉呼呼的手往嘴角上抹了抹，发现没什么可疑残留才放下些心来。
    “快进去吧！记得吃早餐。”苏未年眼里隐隐有些笑意，却没有表现出来，怕小姑娘下了面子。
    苏晓丽点了点头，转身往里跑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转身朝她哥哥喊道：“大哥，我听小胖说，山上那条路通好了，你从那边去就不会迟到了。”
    苏未年点了点头，便喊她快些进去。见人进了教学楼才转身往回走。他在牙山三中读初中，学校离小学隔了一座山，按理在前面那个岔路口就应该转弯的，母亲不是不知道，却还是让他来送晓丽。
    又多走了两步，苏未年还是停了下来，即使没打算上课，他还是不想迟到的。
    班主任是个刚调来不久的年轻人，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对他很是照顾，他不想临到这个时候还去丢了他的面子。迟到被抓到了是要在广播里通报的，哪个班哪个学生，末了再加一句“请某某班主任督促学生写好检讨！”
    想到这里，苏未年转了个弯朝后山上走去。
    下了雪，厚厚的一层，下面一点的都成了冰，很不好走。这时候的苏未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按这个速度别说按时到学校里去，搞不好比走另一条路还要慢上不少。
    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这条山路几个月前遭了泥石流被堵住了，前不久才通的。不过也是草草将大石搬开、随意填了填。
    不知道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苏未年努力保持平衡的身子一歪往一旁倒过去。这一下摔得不轻，苏未年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微微发喘。
    缓了会儿，他一手撑地准备站起来。却发现手上多了些不一样的触感。手上一颤，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还带着些惊疑往地上看过去。路边上他刚刚靠的那一块，一只肉呼呼的手直愣愣地伸着，按手的样子来说年龄很小。
    这下子苏未年顾不上害怕，赶忙扑过去将雪扒开，果然，一张秀气的小脸渐渐露出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苏未年将人挪出来抱进怀里，这么大的动静孩子一动不动，就跟......苏未年心里咯噔一下，只顾着救人，就没想过这人还有没有的救，背上有寒意冒出来。
    手颤得不成样子，低头看了看怀里，眼一闭，手一伸。
    还好，还有气。苏未年大大出了口气，将孩子抱起来，又搂紧了些。想着赶快出去，不然都得死这儿了。
    跌跌撞撞从山上跑下来，眼看着离学校不远了。苏未年手上紧了紧，跑了几步。门卫大爷坐在亭子里烤着火，见这个时候还有学生，连忙要去拦。哪知人家就是冲着他来的。
    苏未年一把推开门卫，就冲进了门卫室，将小孩子在一旁的折叠床上放好，用被子紧紧裹着，便回身将炉子移近了些。
    门卫老张转身便看见那学生左左右右这么忙活了一通，连忙走凑近了去看。便见床上那小孩子一身发紫，冷不丁进了温室，脸上又开始发红，也许是烧了。
    “你这不行，得送医院去。”
    苏未年正给孩子搓着手脚，希望回回温，听了这话手上一顿，转头看着门卫道：“现在下雪，哪里出的去。”话是这么说，脸上却隐隐带着期盼看着门卫。
    门卫哪里来办法，可被孩子看得不好意思，耸着肩搓了搓手：“你还是叫你家大人来吧！”他只以为这床上的是苏未年的弟弟。
    苏未年低了头不说话，其实心里头很是着急，又看了看床上的孩子，一时没人开口。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声音不大，苏未年却听出这是他班主任的声音。眼里一亮，站起身便跑了出去。
    “苏未年？你怎么在这儿？”李子瞻很是惊讶，下雪，他上午没课便也来得有些晚，在门口一脚踩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现在在门卫室里见了自己班上的学生有些尴尬也有些吃惊。
    苏未年却没顾那么多，两步走上去就扯着李子瞻的袖子往这边走。门卫站在门口让了让，见老师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便伸了手往床上指了指。
    李子瞻转眼望过去，床上躺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看就是冻坏了的样子。他紧紧皱了皱眉头，回头看着苏未年：“你弟弟？”
    苏未年搓了搓手，开口道：“不是，路上捡的。”说到这里一顿，两个人都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看着他。他只好接着道：“我今天从后山那条路过来的，他被雪埋在地里，我一摔就看见了他。”
    苏未年说话时眼里很诚恳，李子瞻便也信了。只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作何处理。
    “我去找人问问。”
    李子瞻说着走了出去向教师办公室走去。苏未年想跟上去，被门卫留下来了。
    “你再给他搓搓！”
    苏未年向外看了一眼，李子瞻已经进去了，他只好又蹲到床边替小孩子搓身子。
    不一会儿李子瞻便领着另一位老师进来了。苏未年抬头看了一眼，是教初三三班物理的女老师，五十多了。
    可女老师只是探头看了两眼，道：“多盖点东西，弄暖和点。”顿了顿，回头在门卫和李子瞻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再看看你们谁去村里请赤脚大夫来，孩子烧了，总是要打针吃药的。这个样子不行！”说着还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苏未年眼里有些暗淡。手上也停了下来。
    “不能停，多搓搓，活血！”那老师见苏未年停了忙阻止道。
    苏未年一怔，连忙又动了起来。
    李子瞻看了一会儿，道：“张老师，麻烦你给请个假，我去找医生！”
    说完，转身便走了。张老师叹了口气，看着苏未年替孩子揉手，突然想起什么，道：“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苏未年抬起头，回道：“李老师是我班主任。”
    张老师点了点头，又站了会儿嘱咐了两句便转身走了，她还有课，又要替李子瞻请假不能老呆在这儿。
    苏未年见张老师走远了，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想起自己请假的事，一时有些发愁。
    “我来了！”没多久李子瞻匆匆忙忙跑进来，后面跟着个中年男人，肩上挎着药箱子，看来就是村里的医生了。
    苏未年正给孩子搓着手脚，蹲在床边一直没动过。听了动静便要站起来，哪知道脚蹲麻了失了知觉，他只觉得腿上一软便跪到了地上，一旁门卫老张连忙扶起他退到墙边上的凳子上。
    “麻烦叔快看看吧！”苏未年坐到一边，顾不上腿上那股酸酸痒痒的胀痛感便抬头说道。
    医生扶了扶脸上的金丝框眼镜，向苏未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便走到床前去。
    一行人都盯着他将药箱子放下，把了脉，又戴上听诊器左摸右摸了一番，最后停下来回头看了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却在看到大小三双闪亮亮的眼睛时停下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子瞻，他整了整表情问道：“怎么样，周医生？”
    周医生将听诊器收进盒子里，又替那孩子掖了掖被子，这才道：“我也只能先替他打两针退烧消炎的，真要说能不能救过来我实在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