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回家吃饭

4 第 4 章


第四章
    苏未年目送两人匆匆的背影远了,才关门准备收拾了回去睡觉。转身时,脚下有什么咯脚,他移开脚低头去看,一只黑色的袖扣静静躺在那儿。他想了想,这应该是老师刚刚掏钱时掉下的,将扣子捡着收起来,准备找个时间还回去。
    这时候,门外传来摩托声,他向外看去,周利平从门口走了进来,摩托上的人没做停留又踩了油门一个拐弯走了。
    “还没关门?”周利平见了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低了头不看他匆匆问了句便进了屋。
    苏未年眼里有些疑惑,但他不是追根究底的人,只是跟在后面关了灯便上楼睡了。
    大年三十,这一年一眨眼就到了这天。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苏未年就被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给吵醒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掉了漆的电子表,显示屏上模模糊糊的闪着五点三十六的字样。
    苏未年向来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小杂货店的早上,外头一片热闹,里头很冷清。周利平有很久没给他们过过一个好年了。他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挣扎着把窗户打开,趴在窗户边上往外看。
    灰蓝色的天空,雪还没有融,左一团右一团地积着,声音啪啦啪啦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却看不见人。
    这个年一过,他就十五了。在山里,十五的男孩子已经是可以娶老婆的年纪。他有个同学叫周才言的,去年辍学了,听说说了同村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过了年就准备定亲的。
    苏未年一通胡思乱想着,如果他爹还在的话,现在的日子是不是会不一样,他记得苏世成还在的时候,弟妹都还是可爱乖巧的奶娃娃,过年母亲也会笑着给他们一人包一大海碗白菜馅儿饺子。
    可苏世成走了,丢下了这一屋的娘娘儿女。
    他脸上还透着股子青涩,嘴角上却扯开个与年纪不符的浅淡笑意,以新年做背景,稍显落寞。从被窝里抽出手,伸出指尖戳弄着窗角上的积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滑进四肢里,莫名的很舒服!
    他还在发着呆,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叮咚哐当的声音来。他有些惊讶,难不成母亲这时候就起来了。反正他也不想睡了,便穿好衣服出了门。
    “你起来了。”周利平见了他,破天荒地笑脸相迎,语气温柔得奇怪。她见苏未年直愣愣地看着她,有些尴尬,低头咳嗽了两声招呼他去洗漱。
    苏未年站在那里好半会儿没动,直到周利平又转身进了厨房,才像是突然被解了穴一样往屋外走去,门口的窗台上摆着洗漱杯,他从桶里舀了杯水有点呆地漱起了口。
    厨房里又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是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他弯着腰,含着一口水,动作迟钝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她这是要做什么呢?
    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快了,几口几口将口漱了,又洗了几把冷水脸。他转身进了屋里,一开始还有些犹疑拘束。周利平进进出出好几趟,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苏未年在房中间站了一会,忽然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声音。
    他匆忙跑进去,周利平打了个盘子。
    “我来。”他先她一步蹲下去,将地上收拾了,站起来见案板上放着堆剁碎的猪肉。周利平见了说:“过年,包点饺子。”见他还呆站着,又说:“你快出去吧,我来做。”
    苏未年几乎是狼狈的低下头去,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开口,声音听得出嘶哑:“妈......”
    他有多久没叫过她了,周利平已不记得了,她努力压抑着眼里翻滚的情绪,将苏未年推了出去。
    “去吧去吧。”
    他总愿意将事情往好的地方去想,她是在示好?也许日子会变得好过起来也不一定。这么想着似乎所有不快的过去都能不去计较,他忽的笑出来,极轻的一声,脸上是欢喜、眼里是希望。
    苏未年已经深深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曾经无比向往的和谐里,他一路低着头,看不见周利平眼底里深埋着的决绝与歉意。
    他收拾了情绪,便帮着周利平洗菜,蹲在门口,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也不在意。不一会儿苏和与苏晓丽也起了,两兄妹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
    周利平依旧是一脸笑意打着招呼,显然那两人也有些不能接受她突如其来的转变。
    只是感受绝不会有苏未年这么深罢了。苏未年看着他们呆呆的样子,嘴角露出个久违的温情的笑意。
    他不会想到,这也许是这一家人最温暖的时刻了,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阿年,你今年十七了。”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嘴里的饺子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他一直看女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投向他的目光里欲言又止。他想着她如果想要道歉、想要忏悔,他一定阻止她,告诉她。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如果能一家人这么好好地过下去话!
    周利平被那双暗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可一想到那些不得不解决的人和事心又狠了狠,终于开了口。
    “苏未年,你不是我儿子。”
    顿了顿,一阵沉默。她抬起眼瞥见苏未年颤抖着嘴唇,又放软了语气道:“当年你在门后不都是知道了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话里不用点破便已意义分明。苏未年忽然一笑,那声音里破碎又绝望,所有的希望成了妄想,显得可笑。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旁边是被这诡异氛围吓得不敢说话的小姐弟。
    他以为她不会说破的。
    她曾经也那么的好,牵着他去镇上最大的店里买棉花糖,他被欺负了,她也会如大多数的母亲二话不说便挽起袖子抡起扫帚跑到人家家里去算账。苏世成走了后,她抱着他哭得伤心,他便恨死了那个男人,为她心疼。
    可后来,却渐渐变了。
    “我就这么个杂货店,要养你们三个也不容易。苏和,还小。你却不小了,在外面随便找个事就能养活自己。我还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阿年,我对得你起了。再说......”
    “妈。”
    她忽然一顿,什么也说不出了,眼泪汹涌地流下来,没有半点声音。
    “谢谢。”
    苏未年站起来,向着对面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她看着他挺直了背转身离开。
    年少无知的时候,那样狂热的爱过一个人。可那个男人,没能对得起她纯粹浓烈的爱,他把她踩到尘埃里去了!每过一天,恨就多加一分,那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那个男人。让怀着满腔恨意的她怎么能泰然自处!
    “平日里看店的那些零碎钱积起来也有不少,我可从没有收过你一分。从这里出去,勤奋些找个踏实事做吧!”
    周利平不想做得这么决绝,可是那人说了,要想一起好好过日子就不能留下他。她是个女人,也想有个仰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愿意照顾她,她不想放弃。
    昨天那人高高兴兴跑来说,他娘答应了这事,条件就是要放弃一个孩子。三个孩子,他们都养不起。过了大年初一,那人便要接了他娘过来。她对不起他,也只能对不起他。俗话不也说父债、子偿?
    苏未年从没有这样的绝望,他脚步慌乱地走进房里,一关上门便忍不住蹲下身去,头深深埋进手臂里,抽动的肩膀泄露了他的无助。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双腿已麻木没有感觉,他才撑着门板颤巍巍站了起来,抬了左手在脸上狠狠一抹,眼里便再没了神色。
    缓了缓,他对着五平米只有一张床一张桌的小房子极轻的“哧”了一声。随意拿了几件衣服,都是些穿了不知道多久了洗得掉色发白的东西,又从枕头下摸出那块快要罢工了的电子表,碰到一个小的金属质感的东西,是那颗袖扣,他一并收起。
    将东西装进一个大布包里放好,便转身蹲下去,趴在地上伸手在床底下摸索,潮湿阴冷和空荡荡一片的触觉让他一怔,他又起身拿了手电筒向里照了照,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身,什么表情都没有,一手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手提起布包打开了房门。
    饭桌上,三个人还在那里坐着。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一步不停朝门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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