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回家吃饭

第五章
    屋外的阳光照在未融的雪地上，反射过来打在身上冷得出奇。他将手缩起来，抱在胸前，姿势和村里那个叫刘三的流浪汉一样猥琐。
    站在东头的岔路口上顿了顿，想起那枚袖扣，他转身向右边走去。
    李子瞻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正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年三十的午饭。
    “时延，去看看是谁来了。”他伸出头去朝坐在厅里的小孩叫道。
    周时延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将手里的扑克牌仔细放好站起身。打开门便看见苏未年耸着肩抱着手有些狼狈的站在那里。
    “时延。”苏未年没想到开门的会是小孩，脸上笑了笑。
    小孩仰头看着他，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他愣愣地看了苏未年一会儿，忽然转身跑进去到厨房里，急急地拉着李子瞻的衣服。李子瞻有些诧异的低下头看着他，却看见小孩儿脸上涨得通红的，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连忙抬头向屋外看去。
    苏未年朝他笑了笑，搓了搓手把包取下来，伸手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正当李子瞻疑惑着要开口的时候，他动作一顿，抬起手。
    手心里是一颗黑色的袖扣。
    李子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原来落在你那里了，谢谢啊！”上前将东西接过来。
    他低头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将东西随意收进裤子里，看着他问：“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不怎么紧要的东西罢了。”
    苏未年笑得有些勉强：“没怎么，我看挺值钱的样子，怕老师着急就给送过来了。”
    李子瞻“哦”了一声，接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未年唇角抿得紧紧的，手握在布包袋子上重重拧了拧。他抬头一笑说：“那我先走了，老师新年快乐！”
    李子瞻一愣，道：“坐会儿吧！吃了饭再走！”
    苏未年笑着拒绝，转身要走。哪知才快跨出一步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小小的阻力。他低头转身去看，小孩儿的脸绷得紧紧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角。
    李子瞻见了连忙道：“留下吧，留下吧！你看，我这里难得有人来，时延好不容易有个合得来的人，你陪他玩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苏未年看着小孩儿一脸无表情就是不松手的样儿，想了想自己现在也没地方去，只好答应了。
    “我们来玩牌？”
    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副牌，便问。
    小孩儿仰头仔仔细细盯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不走了才松了手。带头走到桌子前，爬到椅子上坐着，也不看苏未年，一副别扭的样子。
    “搭火车？”苏未年拿起牌朝小孩扬了扬，问道。
    小孩瞟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把手放到了桌上坐好。苏未年看懂了，这是表示同意并准备开始。
    李子瞻的“饭马上就好了”实在是坑人的。他在厨房里鼓捣了半天，材料是备齐了，就是不敢下锅。外头传来苏未年哄小孩儿的声音，他一咬牙将鱼扔进了油锅里，只听见滋滋滋的油声炸开来。手上传来一点刺痛，惊得他一抖，手里的锅铲甩了出去......
    等睁开眼，厨房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碗筷碎了一地，菜也掉地上弄脏了。苏未年领着小孩在门口探着头看，一大一小脸上无语的表情惊人的相似。李子瞻尴尬的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去玩吧！”
    苏未年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走进厨房，把碎片捡起扔进垃圾桶，几下收拾干净。转身朝一脸懊恼的李老师说道：“老师，还是我来吧！”
    有人接担子，李子瞻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立马转身拉着小孩的手往外走。
    走到桌子前，李子瞻将那副还没有叠完的牌捡起来，和小孩说：“我们接着玩。”
    等了半天，小孩儿却没有动作。他抬头看过去，便见小孩儿一脸怨念地盯着自己。
    李子瞻干笑两声。
    小孩儿白了他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趴在桌子上将他手里的牌抢走，一个人坐在那里玩了起来。
    苏未年常年在家里做饭，手艺还是不错的。一个青椒炒肉，一个萝卜干腊肉，一个白菜和一个豆腐鱼汤。四个菜六个碗摆在桌子上还是很好看的。李子瞻除了小小的自卑外也有些惊讶，原来自家的学生这么能干。其实他不知道，村里的小孩到了这个年纪有几个拿不起家务的。他不是山里人便不懂那份苦。
    “吃吧吃吧！”李子瞻因为没有下厨，拿碗拿筷这些小活便抢着做了。
    小孩一开始站在一边，见苏未年找了凳子坐了，才噔噔噔跑过去，紧挨着坐在一边。
    李子瞻憋了憋嘴，小孩都不见得和他亲，怎么就这么黏苏未年呢？
    他不知道，小孩躺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有些意识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冷好冷，呼吸不过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是那么无助的时候，有人将他抱进一个温暖的怀里，他躺在那人的胸前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他悄悄记住了他的气息，舒适、温暖、安全。
    当他知道是苏未年救了他，给了他这些感觉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给了苏未年信任。后来和李子瞻住在一起，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李子瞻要上课。别的小孩不认识他不和他玩，他便堵着气也不主动搭理别人。
    可苏未年不一样，他和自己玩，他笑容里的善意与讨好很明显。小孩儿还是小孩儿，有人玩，有人真心对我好，所以他也喜欢他！
    “阿年，我看你拿着包是要到哪里去吗？”李子瞻很早就想问了，大过年的拿着包，他后来想了想也不可能就是专门给自己来送袖扣的啊。
    苏未年没有作声，低着头，手上夹菜的动作也停了。
    “阿年？”
    “我想出去找点事做。”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的话有些含糊。
    李子瞻皱紧了眉，将手上的筷子放下，神色严肃了很多：“这大过年的，山路还没有完全通，你找什么事做？再说，你一小孩，不好好读书，想着这些做什么！”
    苏未年低着头，对面只能看见他黑黑的头顶。他肩膀抽了抽，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我先回去了。”
    李子瞻哪里能这样就放他走，连忙起身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手。
    “先把话说......”话说到一半看见那张哭花了的脸便说不出了。李子瞻叹了口气，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先吃饭吧！”
    苏未年坐回桌前，拿起筷子却没有了胃口。发现小孩在一旁担忧的看着自己，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告诉他没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子瞻怎么也不肯放人走。
    于是就成了现在的局面，洗漱过后，苏未年和小孩两个人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都不想睡觉。
    李子瞻抱着被子躺在厅里那张看起来快要垮的破沙发上呀呀切齿。小屁孩一直拉着苏未年不放手，要和他一起睡，家里就一张床，只能让给他们。想到自己作为这里的一房之主却落到睡沙发的境地，他心里一片惨淡！
    看小孩不睡，苏未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先躺下了。
    小孩坐着看了他了一会儿，掀开被子爬了进去，小肉团子拱啊拱地拱进苏未年怀里。趴在他胸前抬起头来，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看着他，很是可爱。
    “睡吧！”苏未年拍了拍小孩的背，将他抱紧闭上眼。
    感觉到一双小手从腰上圈起来，背上传来一下一下轻拍的触感，苏未年觉得也不是那么难过，竟真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以后老师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放心住着，不要多想。”
    村子不大，周利平与别人过起日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李子瞻虽看不惯这样的事却也管不到人家的头上去，只能这么安慰他。
    苏未年无处可去，李子瞻没有落井下石还愿意收留他，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他很感激李子瞻，也打算着等开春了要出去找点事做，也能帮着减轻点负担。毕竟原先一个人住的家里突然又多了两个人，靠李子瞻那点微薄得可怜的工资已经不可能了。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派出所来了消息，周时延是个孤儿，虽不知道怎么倒在山上的，但孤儿院那边以为孩子已经死了，记录已经被销了。李子瞻与孩子相处了这么久早生出了感情，看着一大一小期盼的眼神，咬咬牙拿了证件去派出所办了领养手续。
    苏未年还记得，村里书记来通知李子瞻，派出所来消息了的时候，小孩忽然变得苍白的脸色，眼里尽是惶恐与不安。趁着自己不注意，跑进房里将自己反锁在里面，他怎么劝说也没有用。
    那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孩子是多么的偏执。如小兽嘶鸣般的声音不断从屋里传出来。他甚至不敢想李子瞻如果那时再回来晚一点会发生什么！
    等小孩从房里出来，小小的脸上布满了眼泪，鼻子哭得通红。
    苏未年抱着小孩，心底里是从未有过的心疼。
    李子瞻站在一边调笑着小孩：“看你这么丁点大，居然再过两月就十二了！脾气坏，这么矮，看你还挑食。”
    小孩一顿，将脸死死埋进苏未年怀里撒着娇不肯出来。
    苏未年也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