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着车的司静涛,不时侧过头来看旁边的佟笑非。
他平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人,今天却破天荒地没反对和自己一路回家,这确实有点稀奇,不!应该说是非常奇怪吧?
“你其实没喝什么酒吧?”肯定没有,因为司静涛根本闻不到他身上有半点酒气,“云醉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
终于开口了,司静涛舒了一口气,虽然是对他吼,但也好过他像个木头人那样坐在他旁边,他还真不习惯佟笑非那么安静和木讷:“云醉是个好人,如果他说了让你生气的话,不要太在意。”
没反应,又不出声了?司静涛再看他一眼,佟笑非只是愣愣地看着车窗外面。为了避免不适,他已经放慢了车速,这样速度才正好可以稍微浏览一下外面的景致,不过黑灯瞎火的外面,有那么好看吗?
再次专心开车,这一回,司静涛也不愿意再努力寻找话题去锹开佟笑非的牙关,一直到一颗沉重的头颅倾倒在他的肩头——
“笑……非?”司静涛将悬浮车调节到电脑控制,确认了路线之后,腾出双手,为旁边的佟笑非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调节好座椅,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不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竟紧张到可以在我身边睡着?”
趴在佟笑非的胸口,安静地听着他沉重的心跳声,强烈地感觉着他的存在。司静涛的手不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脸——俊朗的眉骨,也许太高了,让人总感觉他不似纯粹的东方人;浓密的睫毛,或许太多了,每每都叫人看不清楚被遮挡的眼神,究竟是凌厉还是温和;挺直的鼻梁,让他的整张脸立体感突显,比任何一尊雕像更完美,还有……那厚实的双唇,好像是在说,它的主人是个多么忠厚、塌实、一丝不苟的人。五官的每一个部分,都是那么深刻的线条,他从没这样仔细看过佟笑非,从没这样细细琢磨过他的长相,像是要用手指记忆他的脸,司静涛的手就一直流连忘返在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
当第二天早上,佟笑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司静涛的车上睡了一整晚,而车子主人的手,也竟然一整晚都停靠在自己的脸颊上,并以依偎的姿势睡在他的身旁。
“司静涛!”坐直身体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摇醒那个将车门用电脑锁住的家伙,“把门打开。”
“不要!”被打断美梦的金发车主有着明显的起床气,任性地拒绝,“我还没有睡够。”
“要睡你回家睡去,我要上班,我要立刻离开这架车!”佟笑非继续摇他,把他的一头长发摇得乱成一团像是被猫玩坏的绒线,“开门!立刻!”
“交换条件!”不管对方怎样折腾,司静涛就是不为所动。
“说!”
司静涛撩了一下头发,露出还带着倦容的俏脸,指指自己的嘴唇,“你没听说过在童话故事中,想睡美人醒过来,王子要献吻的吗?”
“你……”佟笑非并不是没有触碰过那粉色的双唇,不过从没有一次是自己主动的,难道竟要为了离开一辆车子,就必须……
没等佟笑非想好,司静涛已经一把勾过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使劲亲了一下,然后马上退开。他像是成功地强吻到一个不愿意接受亲吻的别扭小孩,得意地笑着:“好了,放过你这个笨王子!”
“你对他也这样?”佟笑非直觉地问出口。
“谁?”
“云醉。”
司静涛有点意外,呆呆地看着佟笑非,一时没想到回答的话。
“我认识你,和他认识你的时间相同,你和我,与你和他的关系也相同,那……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相同?”
“啪!”的一声,门打开了。
司静涛没说一句话,笑着目送佟笑非下车,他则继续将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空间里,像是用茧封存自己的蝴蝶,不再让人看到他的任何美丽,或脆弱。
云醉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角色,佟笑非才踏进哈里斯的署长办公室不到一刻钟,已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云醉那沉重的阴影下。
哈里斯这天见到佟笑非的第一件事,就是递给他一封解雇信,从这一刻起,神宫首都·托拉里斯这个城市中,再也没有一个名叫佟笑非的警官。
“这是总局下达的命令,我很抱歉,笑非!”哈里斯也是依依不舍的,但是一切都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连总局都应付不了的压力,他这个小小署长又能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能对你说一句‘好运’,还有……请原谅我的无能。”
“不,不要这样说。”这并不是哈里斯的错,选择走这条路的人是他自己,佟笑非不忍再看到自责的前长官,拿着解雇信飞奔出警署。
云醉,他一定是在昨天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人事调动,不然,断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他接到总局签发的解雇信。也就是说,昨天即使他不答应进入宪兵团,今天这封信还是一样会到他的手中,一切都是云醉安排好的,而他,只有接受的份。
云醉,他究竟是笃定自己不会拒绝他的邀请,还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逼他去做这件事?可是,不管过程怎样,这场游戏终究是那个人胜了,在佟笑非以为他还有选择的时候,事实上所有的选择就只剩下一种了。
黑色的宪兵团专用车停靠在街边,佟笑非麻木地看着车门打开,身体似木偶一般,由得车内的人一句“请上车”,就乖乖地进入了那个黑色的、会移动的“棺木”中,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具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
生命圣地边境·湖光山色要塞。
与神宫的“钻石要塞”遥遥相望,成为对垒格局的,就是这座构成圣地防御壁垒的大型要塞。同时,这两个要塞也是两国民间交往的过境通道,每年“能源内海”解冻期的7月到11月间,这里会变成两国间的和平通道,迎接为数不少的往来过境客人。这种奇特的现象也是因为两国特殊的地理环境所造就的。
司静涛办完所有的过境手续时,忍不住向圣地的办事员抱怨起来——他热死了!
一头过腰的长发已经高高梳成马尾绑在了头顶,穿着无袖的全棉透气热衫和丝制的休闲长裤,他觉得他已经想了一切的办法来让自己凉快,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热?才不过是八月初的天而已,圣地也不过才比神宫所在位置偏南那么一点而已啊!
“这个要塞里的空调坏掉了吗?为什么那么热呢?”司静涛好像自己快要融化掉了一样,软软地想靠到身边的人肩上,可是他那个唯一的随行人员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地躲开了。
“热就不要挤到别人身上。”
“请问,你是我的什么人?”司静涛擦一把汗,用他最温柔、最斯文的声音,配合恶狠狠的目光询问他身边高大挺拔的男子。
“随从……保镖。”很不情愿的回答,一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尴尬和郁闷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与一个多月前相比,一下子变得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更健康和富有光泽,这和司静涛白到几近透明的肤色反差极大。
“很好!我希望今天以后的半年之内,你能切实记住你的身份,给予我这个被保护者足够的尊重,OK?佟笑非先生!”司静涛气呼呼地说完,拎着他随身的一部分行李,先离开了办理手续的地方,他急不可待地要找个空调强劲的地方去消暑,没功夫等佟笑非办好过境的其他手续。
透过全透明的玻璃天棚,佟笑非感觉着刺眼的阳光,然后又望着司静涛离开的方向径自出神——终于,他还是跟着那个人来到了这个国家,沐浴在敌国的阳光底下。
四十天前,他被带到宪兵团最深处的集训营地,从那一天起,他之前的人生已经被完全颠覆,不再有任何意义,而之后的人生也变得难以靠自己的力量来掌握,他除了“佟笑非”这个名字,再没有保留住任何东西。云醉上校给了他新的身份,新的履历,新的工作,新的一切……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和司静涛的关系,他们依旧被不可思议地捆绑在一起。
从进入宪兵团的第一天起,他便开始接受云醉安排的集训,让所有宪兵团的同僚“羡慕”的是,他的教官居然是云醉上校本人,虽然云醉并非每天都监督他的训练,可他的集训科目却全部都是云醉一手布置的。云醉仿佛比佟笑非本人还了解他所有的优点和弱点,设计了完美而有针对性的补缺训练方案。
四十天,短短的四十天,对于佟笑非而言,却比四年还漫长。他在警校,是以当年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的警界精英,可在宪兵团,他才体会到警察的精英与军人的精英,这其间有多大的差别。
体能——不合格、搏击技术——不合格、武器知识——不合格、爆破知识——不合格、电脑技术——不合格……第一天的测试,就像是要打破他所有的自信一样,每一科的主考官都毫不留情地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他,用最冰冷的声音向云醉报告着他这个新兵的低劣资质。
“那些都没关系。”云醉把冗长的报告,用一个轻点消除键的动作,就完全抹消了,“你和宪兵团其他的成员不同,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终身都只有这一个,所以我只要确定你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你就是我合格的部下。”
“那……为什么要我接受测试?”累到只能用眼神来询问的佟笑非难以理解地望着云醉,他不懂,既然那些资料对他不具备意义,为什么云醉却还是要这样做。
“为了让你明白自己的分量,宪兵团不是玩警察抓小偷那种游戏的地方,你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可时间只有四十天,如果你认为,你牺牲了过去、赌上未来的任务,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完成的,那你就错了。”
牺牲了过去,赌上了未来!
云醉简单的一句话,将一个事实刻在了佟笑非的脑中,烙上了他的心坎。
四十天,每天的睡眠时间是四小时,其他的二十个小时,除了盥洗、吃饭等必要的时间支出,剩下的全部在训练室度过。
几乎超越身体负荷的体能训练只是每天的热身,然后是成百上千种他过去见都没有见过的武器,现在他必须一件一件去熟悉和掌握它们的使用方法和性能,熟悉到必须可以闭着眼睛也能使用,熟悉到即使把它们支解成七零八落的零件,也可以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按原样把它们重新组合成可以制人于死地的工具。
要精通每一种炸弹的制作、拆卸和引爆的方法;要能辨别至少一百种□□;要能破解任何电脑的密码、任何系统所设的防火墙;要能不用攻击□□械,而单纯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同时打倒至少二十个受过训练的职业级打手……
四十天,对佟笑非而言,有足足四十天非人的日子必须熬过,他每天都在倒数,还有多少天……
可对于云醉来说,他只有四十天,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重新塑造一个“佟笑非”,他每天都在倒数,只剩下多少天……
第三十二天,佟笑非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发了高烧,非常严重的高烧。
云醉请来了军部最好的医生,他冷冷地在旁边看着医生的每一个治疗动作:“他是我宝贵的资源,你必须让他在明天之前恢复健康!”
宝贵的资源……吗?佟笑非在朦胧间仿佛是听到云醉这样说的。或许如云醉那般,把人看得单纯简单一些,反而会比较轻松吧?佟笑非的心中,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为什么他就不能把注视着司静涛的目光,过滤得单纯些呢?
军部的药效果真是好到难以想象,佟笑非居然可以在如此的高烧下还保持着清醒。他不禁想起了上一次,在自己家中病倒的司静涛,那时候他似乎没那么舒服,一直是昏昏沉沉,没多少清醒的时候……不过,生病的人,可以昏迷大概才算是幸运吧?
八个小时之后,不管佟笑非的身体有多酸痛,确认他高烧已退的云醉,还是把他拖到了训练室,继续那天的课程。
“如果今天你停下,这之前的三十二天,你所付出的一切,就全部都没有意义了。”云醉把佟笑非扶上蜂鸟战机的驾驶模拟器,“接下来的八天,撑下去,你会看到你存在的价值,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没错……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支撑着佟笑非,一直到他离开宪兵团的集训营,一直到他陪同司静涛出发、离开托拉里斯,一直到他踏上生命圣地的国土!
而等待着他的将来,是什么样的,他并不知道,也无从幻想,也许,能告诉他答案的,只有那个人吧!
“等一下!”司静涛放下梳子,从梳妆镜前回过身来。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喜欢漂亮的男人,对着镜子差不多半小时都不会腻味。
本想整理好行李、洗完澡就回自己房间的佟笑非,碍于自己的身份,无奈地听命停住脚步:“还有什么事?”
“我饿了。”司静涛一到酒店倒头就睡,等醒过来,已经日下山头,天色都暗了,这个时候会觉得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下去吃?还是叫客房服务?”佟笑非已经走到了电话旁边,他猜想司静涛一定懒得走下楼去餐厅吃饭。
“我要吃咖喱。”果然,司静涛点完菜就窝到沙发里去看电子杂志了,他一身的居家服,如果要走出这个房间,还必须换衣服,这么麻烦的事情,他才不高兴做。
“十五分钟内,服务生会把你的晚餐送上来,我回房间了。”
佟笑非报告完毕,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说实话,如果不是任务规定,他根本不想和司静涛住同一个套间。
司静涛所接下的工作,是必须在圣地首都“寒之城”进行的,而他们目前是身在圣地边境附近的城市——罗诗兰,只等负责接待他们的圣地相关人员到来,就正式出发前往寒之城,所以这期间,大约需要在罗诗兰停留两天。
回到自己房间的佟笑非并没有休息,在宪兵团的日子虽然不长,他的生理时钟却已经被重新调整过,他对于睡眠的渴望,与常人相比要浅薄得多。
换了一身轻松方便的衣服,佟笑非打开行李稍做整理,挑选了一些轻巧的器械,配置在自己身上。由于他此次陪同司静涛来圣地的身份,是随行保镖,所以圣地政府特许他携带了一部分小型的常规武器入境。不过光是官方做表面文章、所批准带入的那些东西,是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的,为此,在他离开托拉里斯之前,云醉特别从宪兵团的武器研制所拿出了一些不会被海关检测出的小玩意,让他带了来。
“四十天不足以让你具备一个宪兵团精英的素质,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慢慢学习和补充吧!”云醉在告别的时候这样对佟笑非说。
如果真的不觉得他有精英的素质,为什么不放弃他?为什么千方百计也要设计他来做这件事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该说一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可能被“放弃”,佟笑非的头就剧痛无比。本以为离开宪兵团,远离了云醉的视线,他可以获得一份小小的轻松,可没想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与司静涛在一起的生活,更叫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每一天都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笑非?”就在佟笑非发愣的时候,司静涛来敲他的门。
以最快的速度把行李收拾好,然后过去开门:“什么事?”
“陪我吃饭……”司静涛歪着脑袋看他,房间里明明空调很足,连他都不再抱怨热了,怎么笑非反而是一脸一头的汗,“你很热吗?”
“不……没什么。”随手抽了张面纸,吸干脸上的汗,佟笑非走到桌边,这个时候他才想到一个问题,“我……只叫了一人份的晚餐。”
“我又多叫了一份。”司静涛没问他原本预备怎么解决自己的晚餐,也没多理他,自己先坐下开动了。
餐桌上异常的安静,两个已经认识了十年的人,居然是连一个话题都找不到似的,任由时间在桌边滑过,可就是哪一个都不愿意开口谈论些哪怕是诸如天气之类简单平常的话。叫嚷着肚子饿的是司静涛,可美食当前,他却只是挑着选着吃了两口,只捧着酒杯不放,倒是佟笑非,正正经经地把他那份晚餐消灭得很干净。
“你到底在想什么?”就在佟笑非准备离桌的前一刻,司静涛又阻止了他的动作,“云醉又在搞什么花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佟笑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是没有必要对司静涛解释什么的,他的身份是□□委托首都警方指派的随行保镖,所有的文件都依照章程所拟,没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
“别把我当傻瓜。”司静涛把水晶酒杯砸向佟笑非,一如他每次心情不好时候的任性,他知道不会打中对方,他只是要发泄心中的不满,“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圣地?为什么要听云醉的摆布?”
“我没有听谁的摆布,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佟笑非尽量不让自己的任何情绪表现在脸上,在宪兵团的课程中,冷静内敛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该死的你!”没了酒杯,司静涛干脆就着酒瓶喝起来,把浓烈的酒当成是水一样猛地灌入喉中,由于喝得实在太快,很快就被酒呛到了,不仅没喝到嘴里,还全呛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咳咳……”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佟笑非站在原地,觉得看不太懂,司静涛如果聪明地猜到自己的身份与此行的目的,为什么不拒绝与他同行,如果他是更聪明,聪明到不惧怕自己的同行,那他又何必发脾气?
“咳咳……”司静涛咳嗽得更厉害了,把酒瓶扔在了一边,他干脆趴在桌子上用力咳,一边咳,一边还不放弃地大声骂道,先是继续骂佟笑非,跟着又开始数落别人,言语十分混乱,“你这个笨蛋……不……都是云醉的错,云醉这个混蛋,我明明告诉过他的,我明明告诉过他的……”
他醉了?!佟笑非过去把司静涛从餐桌边拉开,渐渐咳得好些的他,衬衣前襟一片濡湿,原本就是薄薄的一层丝,现在更是几乎透明地贴在了他的胸前。
“去换件衣服,免得感冒。”佟笑非对上一次他的发烧还记忆犹新,他可以做一个保镖,但不想做一个照顾病人的保镖。
“笑非……”司静涛头一歪,半边身子倾倒在佟笑非的身上,让他的保镖不得不接住滑落的这个身躯,“笑非……”
面对着已经没有清醒神志的司静涛,佟笑非愣了几分钟。这几分钟里,半迷糊的司静涛已经把他的名字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多到佟笑非自己都快觉得“佟笑非”这三个字已不再代表他这个人了。
“即使在梦里,也还是不肯松懈?你究竟是个天生的战士?还是妖怪?”佟笑非把手伸到司静涛的腿弯下,抱着他走进卧室。
【在白色的房子里,住着的是金色的小猫,而在隔壁的灰色房子里,住着的,是黑色的大猫。所有来看他们的人都说:哇!好可爱的小猫哦!呀!好神气的大猫呢!不过,同时养两只猫,他们不会打架吗?
小金猫和大黑猫的主人没有回答,只是笑看着他的两只宠物。
“我们会打架吗?”小金猫眨眨眼睛,问旁边的大黑猫。
“我才没功夫理你。”大黑猫说着别过头去,似乎真的不愿意搭理他。
“那我们可以一起玩吗?”小金猫伸出爪子,想去碰碰大黑猫。
“别碰我,小猫只会找麻烦,你也是只麻烦的小猫。”
“我没有,我会很乖的。主人不是一直很喜欢我吗?”小金猫很委屈地缩回自己的窝里,他不明白,为什么大黑猫会讨厌他。
“主人只是没有看到你捣乱的样子。”大黑猫神气地昂起头,“如果他看到,一定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那你看到过我捣乱吗?”小金猫不服气地又探出头来。
“……没有,不过主人的房间经常会被弄乱,一定是你弄的,你一定是每次趁我睡着的时候去捣乱了。”
“不是我!我没有!”小金猫委屈得哭了起来。
“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你捣乱的证据的,哼!”大黑猫伸了个懒腰,他又有点困了。嗯……他目前是没有证据,不过他始终都怀疑那些都是小金猫做的坏事,虽然小金猫看上去很委屈,又很可怜的样子,可是他还是不能相信他。那是一只会惹麻烦又邪恶的小金猫,绝对不可以被他的外表骗了,绝对不可以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只是……只是一只想跟你做朋友的小猫啊!”小金猫在自己的小窝里伤心地舔着自己的金毛,一边偷偷流着眼泪……】
佟笑非抓着手上的绘本故事集,才二十页的书,他看了一个小时。
“虽然我知道你有点排斥,不过,想了解一个以文字为生的人,去读他的作品,或许是个不错的渠道。”当云醉把一堆书塞进他的行李箱时,是这样对他说的。
在这之前,佟笑非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司静涛写的书,从来没有过。他本身对文学就没有特别的偏爱,更何况据他所知,佟笑非所写的书,类型非常繁杂,他可没有时间和心思一本一本去读。
不过既然是云醉的吩咐,姑且趁着没事的时候,打发一下时间吧!抱着这样的心情,佟笑非最先翻开的是一本看上去像是儿童读物的故事绘本。他挑选这一本的理由很简单,只是想找一本适合弟弟佟彦看的书……即使已经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与佟彦联系,他还是挂心着此刻身在祖国的唯一亲人,哪怕是做一些无补于事的动作。
翻看出版的日期,这本名叫《追逐》的绘本已经是八年前的作品了。说实话,佟笑非没有想到司静涛会有这样的作品,虽然没细看,但也大概知道,他其他的一些多半都是散文、小说之类的书,而这本《追逐》显然是个例外。
一、二、三……再整理一下又发现,《追逐》竟还是系列故事,每年固定出一本,到今年,已经是第八本了。
两只小猫的故事,每本都只有一小段,配合着简单的文字和大量可爱的插图,非常纯真又富有童趣的书。原作和插画都是司静涛的名字,而且云醉给他的这些书中,唯有这套是实体,可见不一般。
仅仅是两只小猫的故事,居然写了八年,画了八年,仅仅是两只小猫的故事……
“我一定会抓到你捣乱的证据……”佟笑非喃喃地念着,书中那只小金猫楚楚可怜的模样,为什么那样活灵活现?就好像随时会从书里蹦出来,扑到他身上一般。
那样的眼神,那样琥珀色的眼眸,非常像一个人,非常像……
车马劳顿,让佟笑非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模糊,睡意终于蒙上了他的双眼……
佟笑非百无聊赖地走进酒店的盥洗室,用水泼向自己的脸,以求得到一些清醒,他不是醉酒,而是被闷坏了。他从来就不习惯宴会这种场所,更别提是自己父亲再婚的婚礼现场了。
对着整面的镜子,年轻的脸孔自嘲地扯开一个笑容,天!难怪外面的人都当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原来他的笑容真的那么难看。
他都已经是警校的实习生了,父亲在这个时候再婚,其实对已经成年的佟笑非来说,算不上是什么打击,更别提伤害了,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没别的,也许只是不习惯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叫另一个女人为“妈妈”吧!
“咳咳……”隔壁的单间里,传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大概是哪边的客人喝多了吧?佟笑非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酒店的这一层,一半是父亲婚宴所包下的场子,如果是自己家这边的客人,应该去照顾一下,毕竟他也算是主人之一嘛!
“请问……”佟笑非才靠近那个单间,就正对上一双防备的眼睛,单间的门并没有关,所以里面的人是什么状况,一眼便知。佟笑非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吐得一塌糊涂的金发孩子,他没有忘记刚才一闪即逝的那个眼神,像是野生动物防备着天敌般的冷酷眼神。
“不要多管闲事!”警告的口吻,不善的态度,他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吧,也可能更小。但这孩子活像是只刺猬,虽然漂亮得不象话,却一点也不可爱。
他还没开始管吧?佟笑非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老大不爽的,所以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可到了盥洗室的门口,却被另一拨人更不礼貌地冲撞到——
“闪开!”来人不下四、五个,个个虎背熊腰,黑衣、黑墨镜,标准恶势力份子的行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不好惹”的气焰。
佟笑非也是一肚子的不痛快,而且他会选择考警校就说明他天生不喜欢看那种欺善怕恶的嘴脸,当下,本来预备离开的脚步,反而因为这几个人的加入而停了下来:“原来五星级的酒店,也是可以让老鼠随便乱窜的?”
“你说什么?”
“臭小子!”
被佟笑非一句冷嘲热讽,那几个人中立刻有半数将矛头指向了他。
“不要闹事!”
佟笑非看着那金发的孩子走出来阻止了一切,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所有的黑衣人都安静了下来,双手垂放,必恭必敬地对他说明来意:“先生等您很久了,请赶快回去。”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刚刚吐完,虚弱的身体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像是想稍做休息。等听到黑衣人全部退了出去,他才深呼吸了几下、重新睁开双眼,疲倦地迈开步子,“嗯?你怎么还在这里?”
佟笑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这时他也不觉得是做解释的好时机。看到那孩子满脸的虚汗,于是抽了张面纸递过去:“给。”
金发的小刺猬又看了他一眼,防备的眼神变成询问的,彼此还陌生的两个人,在一张面纸的去向问题上僵持住了。
“有麻烦的话,报警比较妥当。”佟笑非把面纸往他手里一塞,想想自己再多话就真变成管闲事了,至少今天他的身份是不方便这么做的,更何况对方也并不见得需要。
“没有麻烦……那是我的工作。”擦掉了汗,似乎同时也擦掉了他短暂的柔弱,重新面对佟笑非时,那孩子像是换了个人,灵活的双眼中闪动着聪慧的神采,“多谢你,黑猫先生。”
“我……”佟笑非原想纠正他、报上自己的姓名,不过随即一想,那其实挺多余的,他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礼服,那声“黑猫”,如果对应的是刚才那群嚣张的鼠辈,就权当成是对方对他的恭维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便摆了摆手,说了句“哪里”,佟笑非就先走了出去,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没打算知道对方的姓名。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可是第二天早上的报纸,还是告诉了佟笑非,昨天他遇到的那只金色的小刺猬,居然有着他意想不到的来头。就在他们萍水相逢的那个晚上,神宫文坛最权威的“方舟奖”颁发给了史上最年轻的获得者——司静涛。
那一年,佟笑非二十一岁,而司静涛,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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